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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为何如此张狂
细读《水浒传》，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许多曾经个性鲜明十分张狂的好汉上了梁山之后，人就变得温和多了。也不闹事了，很少大喊大叫了，似乎恪守着三缄其口的原则明哲保身起来。你比如鲁智深，武松，再比如少华山、桃花山、清风山的那些头领们，曾经可都是杀入魔王啊！可一旦上了梁山，坐了把交椅，都仿佛成了良民，循规蹈矩起来。好像梁山泊不是一个黑帮集团，而是一个劳教所，或一个教堂，把这些曾经劣迹斑斑到处杀人放火的罪人全部教化了。 梁山当然不是劳教所，也不是教堂。要理解这一点其实并不难。梁山毕竟是一个健全的组织。他们以前怎么样，那是以前了。现在，既然加入了梁山组织里，他们都是组织的一个成员，必须遵守组织纪律和规则。 而这里，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黑旋风李逵。 李逵以前怎么样，现在依旧怎么样。李逵依然喜欢大喊大叫，依然到处惹是生非，依然保持高调张狂的做派，而且似乎比以前还变本加厉。自从李逵上了梁山以后，似乎天天都能看见他的身影，天天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梁山上的每件事都离不开李逵。他到处插手，到处滋事。 宋江三打祝家庄，冲在最前头的，是他。打死殷天锡，害得柴进吃官司，导致梁山大军攻打高唐州的，是他。梁山大军兵阻高唐州不得已去请公孙胜来收拾会弄法术的高廉的，有他。弄死高衙内，绝了美髯公的大好前程，让朱仝迫不得已上了梁山的，是他。 如果这些都还算作正常的话，那么有两件事，李逵做到极其过分，极其出格。 一件就是，朝廷第一次前来梁山招安。当时，对朝廷的这一举动，对前来招安人员的态度，梁山众头领们十有八九都不满意。比如很久都没有说话的鲁智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骂了一句“入娘撮鸟！忒煞是欺负人！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但他也只是过过嘴硬。还有武松，刘唐，史进也都发作了一番。但他们都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只有李逵，不但骂，骂得出格，说我哥哥便做不得皇帝？而且动手，他从房顶上跳将下来，抢过诏书，撕得粉碎。这就是“扯诏骂钦差”。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绝不敢如此。 还有一件，是刘太公案。李逵在回梁山的路上，曾在一个叫刘太公的家里住宿。那刘太公对他说，一个自称宋江的家伙带了两个人抢了他的女儿。李逵问，哪个宋江？刘太公说，梁山泊的大王宋江。李逵一股无明业火按捺不住，也想不了太多道理了，他飞也似的冲上梁山，挥起双斧，砍倒了梁山“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这还不算，他还大骂宋江，“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我早做早杀了你，晚做晚杀了你”。一个小弟公然叫嚷着要杀老大，真真岂有此理！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绝不敢如此。 李逵何以如此高调，如此无忌，如此张狂呢？ 从根本上来说，因为李逵的后台硬。他的后台是谁？那就是端坐在梁山泊第一把交椅上的宋江。 梁山上很多好汉都跟宋江关系不错。比如武松，他和宋江可谓情深意重。比如孔明、孔亮兄弟，这哥俩是宋江的徒弟。再比如花荣，他几乎也是寸步不离宋江左右，是可以为宋江去死的，宋江被奸臣害死后，他真个来到宋江的坟前，上吊死了。梁山上有不少头领们反对宋江的招安路线，可并不反对宋江，他们最终都是因为宋江的那份情义而接受了招安。 但是，毫无疑问，梁山上，和宋江关系最铁的人，是李逵。 李逵和宋江第一次见面是在江州的一家酒店里。当时李逵说我欠别人十两银子。宋江二话没说，当即掏出十两银子给李逵，说拿去吧。有人说，宋江正是用这十两银子收买了李逵。倘若真是这样，那李逵也太贱了，太容易收买了。 中国有句古话叫“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人与人间要讲究个心灵感应。有心灵感应的人一见如故，而没有心灵感应的人即使认识了一辈子，也还是形同陌路一般。李逵和宋江显然是有心灵感应的人。所以，他俩一见如故，好像五百年前他们就是好兄弟似的。 当然，如果非要找出个原因的话。我倒是觉得可以用“异性相吸”的理论来解释。在梁山一百单八将里，宋江是最有心机的人，可以称得上心机之一极；而李逵则是最无心机的人，是心机的另外一极。这样两个拥有极端相反性格的人当然会一见如故。两个都有心机的人很难成为很铁的朋友。因为各自有各自的一种心思。而李逵的心里只有宋江，他没有自己的心思。换句话说，他和宋江是一种心思。 宋江在江州酒后误吟了反诗，在江州牢里，是李逵每天照顾他饮食。那李逵生性好酒，可是为了照顾宋江，竟然奇迹般地连酒也不喝了，寸步不离宋江左右。 李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宋江。李逵扯诏骂钦差，那是因为朝廷拿大，看不起宋江，看不起梁山。他要为宋江出口恶气。你听他骂的“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这表面上是在砸场子，实际上是在维护宋江。爱之深所以责之切。李逵因刘太公之案要杀宋江，也是要维护宋江。宋江在李逵心里就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神，李逵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宋江的形象，包括宋江自己。 李逵当然也是可以情愿为宋江去死的。第一次宋江写了首《满江红》词，让乐和唱出来，流露出了招安的意思。李逵不干，他一脚踢翻了桌子。宋江一时气急要杀他。李逵怎么说的？“哥哥杀我也不怨，剐我也不恨”。刘太公之案澄清后，按着军令状的要求，宋江要杀李逵，李逵怎么说的？“哥哥既是不肯饶我，把刀来割这颗头去，也是了当！”而最后，朝廷的奸臣赐给宋江毒酒，宋江喝了，又怕李逵知道了惹事，就去找李逵，让他喝酒。李逵二话没说就喝了。宋江说那酒有毒，李逵怎么说的？“罢，罢，罢，生时服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 李逵之于宋江的种种行为，说是一个儿子对于父亲的孝敬爱戴之情，毫不过分。 而宋江是如何看待李逵的呢？宋江在东京和李师师会面时，曾指着李逵说，“这是家生的孩儿小李”。此话虽是托词，但在宋江心里，的确把李逵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李逵反对招安，踢翻了桌子，宋江要杀他，被人劝住。宋江当时感慨系之，流泪说道：“我在江州，醉后误吟了反诗，得他气力来，今日又作满江红词，险些儿坏了他性命！早是得众兄弟谏救了，他与我身上情分最重，因此潸然泪下。”这是由衷之言。宋江对李逵，如同像一个父亲对待儿子一般，呵护，爱惜，甚至纵容，包庇。李逵想闹就让他闹去，想折腾就让他折腾去。李逵都叫嚷着要杀他，宋江不也没把李逵怎么样吗？宋江虽也几次说要杀李逵，但那都是气话，是宋江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做给梁山其他兄弟看的，当然不是真的。 因此，有了宋江这个强而有力的后台，李逵便几乎成为梁山上最出风头的好汉了。他的风头远远盖过水浒作者在前几回浓墨重彩塑造的几个人物，盖过了拥有十回笔墨被金圣叹赞为“天神”的武松，成为梁山的一个金字招牌，最佳形象代言人。
《龙门阵》2013年第7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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