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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婉兮 讲故事、熬鸡汤的婉小姐 微博@婉xi 简书热门作者婉xi
但我得了一种不能喝水的病，2012年7月～2014年10月，我喝下去的每一口水，都可能成为索命的鬼。 尿毒症。也就是肾功能衰竭，排水与排毒器官完全丧失作用，于是你不能喝水，不能随便吃东西，因为物质在体内转化出的毒素无法排出，可能会在瞬间“闷”死你，包括生命之源——水。 谈不上治疗，保命手段只有透析和肾移植。透析是在大血管处开两个口，一个接动脉，一个接静脉。体内的血液通过端口流出，进入透析机过滤，再缓缓流回身体。 每周至少两次，每次四小时。血液鲜红而温热，透析室却弥漫着冷冰冰的一片白，那种强烈的对比色，就像忽然跌到谷底的人生。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22岁，刚刚大学毕业，所有人都以为你会展翅飞翔时，却被一只叫作命运的，根本看不见的手折断翅膀，甚至朝不保夕。 我以为等不到23岁生日，死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其实也有一种古典诗式的凄美动人。 但是现在，我26岁了，我还活着，而且结婚了。
等待肾源那两年，我只有两种感觉。渴和疼。 总是想喝水，发疯一样地想喝水、饮料、牛奶、咖啡、茶，任何一种液体都可以，它们滑过喉管抵达肠胃的舒适与甘甜，成了那600多个日日夜夜里最让我沉迷思念的感觉。 然后便是疼，身上的伤口似乎也牵扯着那颗脆弱的心，加上各种各样的头疼、胃疼、脚疼，我总是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坐在床上等黎明，等下一次透析，等上天给我一个结果。 每天都会做梦，但梦见的全都是过去。于是我在夜深人静时看着曾经的自己，靠着睡眠躲进回忆去寻求片刻的解脱。 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了，所以才如此痴迷过去。 有时候也翻来覆去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得病，回忆以前的种种细节，懊悔、悲痛却又无力回天。 就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里，我发现我的价值观发生了彻彻底底的改变，曾经想要的所有功名利禄都化为了平安健康。 未曾深夜痛哭不足以谈人生，未曾在地狱仰望人间，便无法领悟到寻常日子里，一花一叶的美丽，一粥一饭的清香。 许多人都是这样的，要被命运推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真正想明白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可能还不会相信，最大的成功便是健康活着。而所谓的好日子，不过吃好睡好。
后来，我等到肾源，做了移植手术。 在ICU里睁开眼睛时，我有一瞬间的茫然。右手手臂扎着输液的针，各种测量仪器和管子将我的身体固定在窄窄的小床上。护士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细细碎碎，用了一分钟，我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记忆是在手术室里忽然中断的，麻醉师给我戴上面罩，他询问着我的姓名和年龄，我轻声答了一句是，便失去所有知觉…… 再睁开眼睛，仿佛下一世就开始了。 许多人把这称为“重生”，由一个陌生人的死亡开启另一个人的新生，有种类似轮回转世的快乐与伤感。 期待已久的愿望真的实现时，我感觉到的欢喜带着一丝丝茫然，好像一切都不太真实。可无论如何，上天总算又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在医院住了将近两个月，这是记忆里最舒心的一次住院，因为时光那头意味着康复，意味着我能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而最普通的“正常”二字，却是我曾经的求之不得。 器官移植科在23楼，走廊上有高大的落地窗，夜晚能看见大半个汉口的万家灯火。隔着透明的玻璃，那个五光十色的繁华世界好像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幸运的是半年后，我能够再次回到了那个世界去。
重新打开招聘网站时，当年填写过的简历还安静守在那里。网站提示上次登录时间为2012年3月，三年时间，弹指而过。 和社会脱节太久，面对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我始终怀有一种莫名的怯意，似乎再也回不到初离校门时的意气风发。 我总是下意识地将自己和周围许多人划开，觉得自己是做过肾移植的异类，唯恐会被看不起。 尽管如此，我还是鼓足勇气，独自去到一家文化传播公司面试。 出乎意料的是我被录用了，很顺利的，我就成为了他们的责任编辑。 后来的5个多月里，我重新开始了很久前朝九晚五的生活。工作并不太难，因为特殊的身体原因，老板和同事们都很照顾我，让我在大病初愈之际顺利从病人过渡为职场人，也开启了我再次融入社会的历程。 在这个过程中，最难的，大概是在病人与正常人之间寻找一个最佳平衡点。 因为我并不算痊愈，手术成功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 始终有一把大刀依旧时刻悬在头顶，我必须每个月上医院去检查，为一个指标的波动心惊胆战。还必须每天吞下十几颗各式各样的药片，任何一场普通的感冒、咳嗽、腹泻都可能把我重新拉回鬼门关。 手术后和我住在同一个病房的湖南女孩，和我同岁，术后恢复良好，出院时一切正常。可仅仅一个月后，她的死讯就传来了。她的母亲在医院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倾家荡产来拯救的独生女，竟然在成功手术后因感染一命呜呼…… 那一幕实在太过凄惨，至今想起我仍心有余悸，而这一切造成的最直接后果便是近乎神经质的敏感，身体暂时无恙，心魔却始终未曾离去。
《滚蛋吧，肿瘤君》上映时，我不敢去看，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个下午。 别人看的是故事，可我看见的却是自己的影子。 夜里窝在高先生怀中嚎啕大哭，我总是絮絮叨叨地对他讲述着第一次透析时的恐惧，缝针时皮肉刺破的痛苦，病中的形容枯槁，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 有时候觉得，这一切只是上天暂时借给我的，现有的幸福和平静，都会随着病魔的再次降临化作泡影…… 尤其是新闻、轻松筹里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尿毒症患者，每每看见便忍不住泪流满面，感同身受的悲痛，能够穿透心脏，直达最坚强也最脆弱的角落。 近乎神经质的敏感和惊恐，你没病过，你不会懂。 对生命格外的珍爱与重视，你也不会懂。 心病大概好不起来了，但我觉得自己早已经同命运握手言和，哪怕至今还会梦见透析时的种种痛苦，也会在夜半惊醒的瞬间对未来怀有深深的恐惧，可无论如何，最黑暗的夜已经过去。当太阳重新照耀大地，新的一天重新开始，我又会有新的力量去面对一切。 脆弱与坚强并存于一人身上，其实也不矛盾。
那些年，我总想离开家乡，小城里的寻常巷陌装不下我的梦想。 可是后来，我回来了，在历经人生最大的苦难与悲痛后，在生我养我的地方开始了最平淡的生活。 在一家小公司做了小职员，每天买菜做饭、散步养花，后来遇到了温和稳重的男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发生过，就静悄悄过度到了婚姻。 好像一生的兵荒马乱都发生在那几年，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所以我对幸福的感知能力好像也越来越敏锐，花开、月圆、风起，每一处风景都值得感动与感恩。潜意识里，会觉得每一天都是赚来的，若是不能好好过，不就白白辜负了吗？ 听过同龄人的各种抱怨，工作辛苦、房价太贵、压力太大…… 人们有各种各样认为自己不幸福的理由，却不知道人人都过着的千篇一律的生活其实就是莫大的幸福。正如那句话说的“要起床，说明你还活着……” 有时候，我也会想象假如人生风平浪静，此时的我，应该还在都市里辗转跋涉，为自己悲叹哀怜，总觉得人生不够圆满。 那样其实也不错，不过命运既然要给我这一切，让我绕一个大圈子来明白几十年后才可能明白的道理，如果命运一定要给我什么，那我就接受它。 因为我曾在地狱仰望人间，所以我知道，最好的天堂，其实就是烟火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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