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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萨 | 寻音乐的平衡;听内心的声音/访谈录

 阿里山图书馆 2016-11-20
               “笑晗樂话 | 第三期”
王笑晗访钢琴家陈萨访谈录
鲁宾斯坦音乐文化“笑晗樂话”栏目第三期有幸邀请到的是中国目前最具国际影响力之一的职业钢琴家——陈萨。与陈萨的交流是轻松的,仿佛被一只音乐的精灵牵引着,领略音乐世界的瑰丽与神奇,所以这一期让我们忘掉太多的方法,忘掉太多的技巧,一起走近陈萨,跟随她的指引来感受钢琴,感受音乐。(文中简称:陈)
 
本次访谈则由鲁宾斯坦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的艺术总监、著名钢琴家王笑晗鼎力担当。作为陈萨的老朋友,王笑晗曾第一时间邀请陈萨加入到首届鲁宾斯坦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中来,但由于档期问题,计划未能成行。为了弥补遗憾,王笑晗特意约陈萨进行了本次访谈,希望陈萨可以借此机会谈谈比赛、谈谈音乐也谈谈她自己。(文中简称:王)
 
“寻,音乐的平衡”关键词钢琴教与学 内心的想象力
王:陈萨,你好,很高兴你能接受这次采访。虽然这次我是代表小鲁宾斯坦的比赛来采访你,但这也是我们认识20年来我第一次以采访者的身份与你对话,还真需要点勇气!
陈:我们都是老朋友了!(笑)说真的,这次你能把这样一个国际性的青少年钢琴比赛引进到中国、在北京举办,我很为你自豪,太棒了!
   
 
王: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你已经是一位有很高国际声誉的女钢琴家了。我有学生也将你当作偶像,希望成为像你一样的钢琴家。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一个对音乐很执着的人,也很有天赋,能不能向我们介绍一下,你是如何看待音乐的?
陈:嗯,其实我们都是知道,弹琴和以弹琴为生这是两件事儿,应该分得很清楚。虽然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职业演奏家,不过很有幸我从小开始接触音乐是从喜欢开始的,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来,与我能够在演奏和练习的过程中不断获得乐趣是分不开的。音乐后来成为了我成长的必需品,甚至塑型着我的思维方式(有时候还有不切实际的情况),感知和审美。我还能那么客观地看么,已经做不到了。我觉得是幸运的,能和这么奇妙的东西绑在一起。
 
王:现在学琴的孩子比以前多很多了,不少孩子在初期学琴的时候都是受家长逼迫的,并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弹琴,比如我。你是怎么看呢?
陈:这个问题我觉得需要辩证地来看。我小时候同样也有来自父母和邻居的管教和压力,甚至是大家的“监督”下学琴和练琴的,直到离开家进入四川音乐学院附中之后,仿佛得到些自由直到后来出了国就彻底没了缰绳。我觉得来自家长的引导和督促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很必要的。要告诉他们什么是好听的音乐,好听的演奏然后他们是以兴趣出发来认识钢琴这个乐器,直到慢慢有良好的自律,而在方式上可以灵活一些。小孩子其实都是很希望得到表扬和“糖果”的,有时候来自老师和家长的适当鼓励同样很重要我们传统文化中的“中庸之道”我越来越多意识到它是多么值得被推崇的一种哲学思想。
 
:所以你觉得来自老师和家长的指导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在孩子学琴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是的,直到现在我都很感谢我遇到过的每一位老师。我在国内跟过两位老师,一位是重庆歌舞团的邱老师,她为幼年时期的我打下了很健康的心理上的基础,让我从那时起就能当一个在演奏上(还课的时候)有小小“荣誉感”的人;另一位就是但昭义教授,他像一只呵护幼鸟的大鸟给我们喂食,亦师亦父,给了我无微不至的教导:如何去弹琴、人和琴之间的一种和谐的关系。
 
         
陈萨的恩师但昭义,培养出了李云迪、陈萨等多名优秀钢琴家
 
王:你不会觉得自己的发展方向受到了限制吗?有些个性很强的学生不喜欢老师在弹琴上把他们限制得太死。
陈:现在回过头来想,我觉得但老师给了我很多非常宝贵的东西,至今仍然受益匪浅。他启发我用一种自然的、个人的,真实的内心声音去表达。小时候学习拉威尔《夜之幽灵》的《水妖》的时候,右手就是技术层面的要很轻很匀像的波纹但是又是安静的,持续的,当然要通过很长时间的练习使手不要和钢琴产生对抗性;然而更多却是在左手的旋律,那是音乐的表现,是水妖的歌声,而且是充满变化地每一次都不同的歌声!他当时就启发我说,要从想象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的声音开始……他给我领到一扇门前,我跟着走,推开门,去找到自己的那片天。音乐不是一种具象化的语言,要听到内心的声音,才能知道该做什么。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在诠释作品时,需要遵循内心。”
:对,在这类作品里尤其拉威尔和德彪西,里面有很多段落都是轻声的,一个p到三个ppp!我们必须要想象各种各样不同的音响:神秘的、天真的,激动的……对音乐的想象力同样也是需要培养的。还有背谱,也可以离开钢琴,在想象中进行视觉性的记谱练习。
 
:你有很高的音乐天赋,所以启发式的教学很适合你。如果学生对音乐领悟的速度比较慢老师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引导学生呢?
:我觉得方法当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时最需要的是老师的耐心。因为老师和学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不可能每个学生都能一教,就立刻领悟和做出来,当老师的必须先要接受这样的事实作为前提。一位伟大的老师是可以被称作“先生”的人,英文里也可同意为prophet(先知者,预言者)就是那个时时刻刻都能走在学生前面的人,领着他们往前一步步走,去到达下一个更远的地方。即使每个人到的地方最终会不一样,但是这个过程也是很美的。
 
:后来你去英国留学,西方的教学方式是怎样的?
:老实说,刚出国的时候我是迷失的。当时我在伦敦的GuildhallSchool of Music and Drama跟随Joan Havill老师学习,她是一位头脑和言辞都很锋利但也充满温暖和幽默的女老师。但是她呢,一开始总是对我的演奏极尽赞美,我经常纳闷后来也问过她:如果我真的有你夸得那么好,那我还能学到什么呢,我该怎样提高自己呢?这种困惑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当时我是缺乏自我学习的能力的。出国之后,自学能力得到很大的锻炼和提高。
 
 
陈萨就读的Guildhall School of Music and Drama是世界上最好的音乐学校之一,坐落于伦敦
 
:之前你对老师有一种依赖感?
:很多依赖感,但老师教了我8年,我对他的信赖是很难代替的。后来在伦敦,Joan Havill告诉我,当我演出刚完的时候,她是没有必要在第一时间就批评我的。她也教会了我如何从优点中学习。2011年去德国和Arie Vardi学习后,他同样以一种“犹太人的智慧”辩证地教我从不同的角度和各种维度来看待音乐的可能性
 
:你现在在音乐上的领悟,与你接受过东西方兼容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我觉得教育是一个需要灵活调整的概念,随着时间需要变化,很难用一种特定的结论去定义。比如我们演奏者台下的练习效果,只有上了台之后才能得到检验。教学也一样,教给学生的东西,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呈现出来教学结果,这个过程中很可能会产生偏差。老师教给学生的不是写在书本上的教条的东西,而是一种由师生互动产生的出来的“活”的东西,甚至是新的创造和发现。
 
听,内心的声音关键词;比赛经历音乐灵感
陈萨的音乐历程是充满灵性的,她的言谈中有着艺术的强烈印记,广博的爱好成为了她自由地表达音乐的土壤,在她的世界里,音乐可以是书画、可以是诗歌、可以是环境,也可以是单纯的情绪。
 
 
 
:我有很多学生都很好奇,你作为一名职业钢琴演奏家,平时都会有些什么爱好?
:我在没有练琴压力的时候喜欢到处去看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画展、博物馆、甚至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本身。我很喜欢不同的文化给我带来的新奇。虽然我看过每个画展之后不一定会记得每一幅画的创作时间和名字,可是当时的感受会以某种方式留下些印迹,而那些是给养的土壤。
 
        陈萨用镜头记录下的自己经过的城市一角
 
:我也非常欣赏你的一些很好玩的文字和摄影作品。
:我也挺喜欢的(笑)
 
        对生活的感悟既可以是画面、是文字、亦或音乐
 
:你也算是一位在比赛中成长起来的钢琴家吧,可以和大家聊聊你的比赛经历吗?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太愿意在访谈中谈比赛的话题,怕给大家带去一种只有比赛才是出路的错误印象。不过这次访谈是个好机会,能与参加小鲁宾斯坦比赛的小朋友们能分享这方面的体验。我参加的比赛其实不算多,可以说是幸运吧,在人生中的几个重要阶段,以刚刚好的比例,去参加了三个主要的比赛。第一个比赛是1996年参加英国利兹钢琴大赛,那时我还很小,参加的是成人赛事。当时我和但老师去到英国根本都不会英文,只能靠手势和人交流,而且那时候比赛的后台只允许选手一个人进入后台,第一轮比赛前,我就一个人坐在里面,一切都很陌生,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也没概念,只有但老师之前塞给我的小纸条陪着我。我打开以后,看到那上面除了每首曲目要注意的事项,上面还写着:
 
Dear 萨萨,好好弹,我在台下支持你
看完,我就流下眼泪,觉得特别温暖,很有意思地,人也进入了一种几乎是圣洁的状态。后来上了台,坐下后看了一眼很高的窗户,阳光照进来,我开始弹贝多芬110……就是在那样一种状态下完成了第一轮的比赛。真遗憾那次比赛并没有录音。
:第二次比赛是2000年在华沙举办的萧邦国际钢琴大赛。那时候我已经去英国留学了,我的老师觉得我弹肖邦的作品还不错,而且这次比赛五年一届比较难得,所以就建议我去试试。那是我第一次用几个月的时间去准备一个作曲家的作品,过程中,也让我离肖邦近了很多。华沙当时正是秋天,十月的落叶落满了街道,黄黄的,在不很刺眼的阳光下,与肖邦的气质莫名相仿。那次比赛的练琴规定很苛刻,要么是早晨9点练到下午3点,要么是下午3点练到晚上9点,一天6个小时练下来其实很难都保持集中状态。所以我就练一练,录录音,然后去街上走走,听着录音,也沉浸在周围环境中。人还是需要有一颗善于发现和感受的心吧,那个地方的落叶真的给了我很多灵感和陪伴。
 
:那次比赛你表现得也非常好。我清楚的记得你在肖邦比赛的录音。第一轮的夜曲,船歌,第二轮的幻想波兰舞曲,半决赛的奏鸣曲,都是我一直以来很喜爱的版本。
:哦你还记得?其实比赛里我吃了不少自满的亏。在准备比赛时,除了演奏状态的练习,在集中注意力上更是需要练习的。
 
:第三次比赛是2005年美国范·克莱本钢琴大赛。美国的比赛很有特色,从头至尾都有一种被聚光灯照射的感觉,很像奥斯卡,他们给比赛获奖者也提供了很多演出的机会。
 
:你在这三次比赛都弹奏了肖邦的第3奏鸣曲,是因为特别喜欢的缘故吗?
陈:是巧合,当然肖邦的奏鸣曲是很好的作品,也因为算是有一定经验比较有把握吧。
 
:所以你会推荐选手在比赛时选择熟悉的作品吗?
:对。但是也会有风险,一首作品练得时间太长,有可能产生疲惫感,缺乏新鲜的刺激,这是一种在比赛中很危险、很遗憾的状态。比赛应该成为每个参赛者在台上的表演。就像演奏一场音乐会。无论是弹的人,听的人,选手还是评委,都应该是快乐的,享受的。
 
“乐,每个人的表演。”关键词:  演出 音乐
王:说到比赛的事情,我们第一时间也邀请了你做本次小鲁宾斯坦比赛的评委并希望你可以在闭幕式上演出,非常遗憾的是你的档期和比赛时间有冲突,小选手们也错过了一次和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以请你谈谈对本次小鲁宾斯坦比赛的看法吗?
陈:首先非常感谢组委会这么早就对我发出了邀请,最后没有成行我也感到非常遗憾。当我看到这次比赛信息和评委阵容的时候,我觉得这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小鲁宾斯坦比赛第一次落地中国、落地北京,能请来这么好的评委阵容,本身就是对比赛的一种莫大肯定。我的两位老师也来了,还有很多其他值得尊敬的音乐家和教授。而且我尊敬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显赫地位,而是他们的诚实,他们做事做人的态度。这个本质会给比赛的过程带来很健康的东西。
 
:是的,比赛的公平性是非常重要的。
:其实说回来,公平性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很不好界定的概念,每个人的喜好不尽相同,音乐如何来谈公平呢?不过还是有一定的默认的好演奏是很明显的。
 
:那你认为面向青少年的比赛,比的是什么呢? 要如何衡量他们音乐的好坏呢?
:我觉得无论是职业钢琴家还是青少年的比赛,最核心的东西都应该是他们呈现出的和音乐之间的关系。
 
你最近在准备演出吗?
:对啊,我刚从欧洲回来,弹了几场独奏会,在原来留学的学校开了大师班。现在回国,要集中精力准备7月2号在国家大剧院举办的独奏会,这次要演奏德彪西上下册的24首前奏曲。 
 
:你去年年底开过一场音乐会弹了肖邦全套玛祖卡。
:算是全套吧,除了私人收藏的和没有出版的,我最后选定了43首。我喜欢这个数字,呵呵,全场大概演奏了3个小时,很尽兴,我也对自己挺满意的。
 
:我记得我们讨论过曲目的问题,为什么要连续给自己这么大的挑战?
陈:我开始喜欢上集中来学习一组作品,那种投入的状态。就像去那次肖邦比赛一样的道理。可以更深层地感受到很多东西。这次准备音乐会使我对德彪西有了新的认识。比如他的广泛兴趣,他的灵感来源都有哪些,然后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时期是艺术的黄金时期,每个艺术家之间都有相互的影响。诗人,画家,作家,音乐家,他的作品被当时人归类在的印象主义,他本人还挺反对的,跟他的朋友们说,我其实只是想写些新的东西而已。我很喜欢德彪西对自然的那种亲近感,近乎宗教式的热爱,我也觉得他很向往来东方看看,假设那个时候有小火车的话……
 
:从钢琴技法的角度来说,我们都知道弹德彪西的作品需要有弹“轻”的声音的能力,这个你是怎么去练的?
:弹德彪西的作品绝对不应该是含糊不清的,了解他作曲上的动机发展和踏板的运用都很关键。他是个很较真儿的人,曲谱标注得极其细。轻的声音绝不能是没有生命的声音,也需要有表现力。很难的。
 
在谈起德彪西的作品时,如何用音乐去表现前奏曲《雾》是陈萨特别提到的
 
:那应该怎么练习呢?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捷径,这是一个寻找的过程,I play until I get it。
 
:这就又回到咱们最开始谈论的话题了,正如你所说:音乐的声音还是要从内在发出来。所以演奏轻的声音也是这样的,好像有一种内心的声音在召唤。:可以这么说。当你和作品熟悉到一定的火候,有些东西会更容易出来。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还是希望你能够以一位职业钢琴家给琴童和学生们一些建议。
:任何时候,音乐应该是美好的东西,它不是一个工具,或者仅仅是职业。而应该成为生活中很自然的组成部分。就像听到音乐之后产生的喜怒哀乐,像阳光雨水一样,都是一种天然。
 
:是的,我很赞同。在这里再次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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