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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清浅 |壹|
因为大他四岁，我清楚地记得他刚出生的样子，头发又稀又长，皮肤却很白，因此脸上的雀斑格外明显，简直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我现在都记得妈妈失望的眼神：“长得还真像他爸啊。”爸爸开心地简直不知道把手放哪里好，妈妈有点不屑地撇撇嘴：“你当是夸你啊，真难看，父子一样难看。”可爸爸并不恼，反而憨憨地笑了，要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儿子长得像爸，至少说明，这是你的孩子。 因为，我不是爸爸的女儿，妈妈嫁给他的条件是，他要完完全全接纳我，不给我半点委屈受。 即使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妈妈依然是远近闻名一枝花，她之所以嫁给老实巴焦又没什么能耐的爸爸，是因为爸爸救过她的命。关于我的生父，我所知并不多，只知道大学刚毕业的他去妈妈的厂里实习，然后和妈妈好上了，妈妈怀孕了，他却跑了。妈妈绝望之余，想一死了之，于是去了郊区的小树林，做厨师的爸爸去郊区买菜，中途想小解，正好看到妈妈系绳那一幕，他不由分说便抱住了妈妈。后来的故事你可以想象得出，爸爸娶了小腹微微隆起的妈妈，结婚四个月后就当了爹，傻子都能看出来，我浑身上下毫无他的影子。所以，当看到弟弟眉眼之间全是他的“基因”时，他有多开心，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因为难产，还是因为弟弟长得难看？总之，妈妈不喜欢弟弟，也不怎么管他，弟弟倒也乖，在床上躺半天，除非饿了尿了，不哭也不闹。 即使这样，弟弟还是慢慢长大了。他语迟，三岁才学会说话，爸爸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从弟弟会抓东西开始，他的玩具便都是我玩剩下的，积木、布娃娃、小皮球，妈妈好像从没给他买过玩具，爸爸虽有心疼他，奈何是怕老婆的“灰太狼”，工资要全部上缴，所以弟弟长到五岁，依然在玩我的玩具。有一次他学着我的样子，对布娃娃说“叫妈妈”时，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贰｜
大概受妈妈的影响，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即使他“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个没完，我也对他爱理不理的。相反，却一直不遗余力地愚弄他。他六岁时，我用糖纸包了一块肥皂，骗他说是特地给他留的。他看也没看就塞到嘴里，然后撇撇嘴，想哭，却忍住了。他跑去漱口时，我笑得前仰后合，追问他，肥皂好吃吗？他七岁时，我把辣酱抹在他的红色水杯上，看着他辣得直流眼泪，开心地直拍手。他十岁时，我怂恿他去偷妈妈的钱帮我买了一个漂亮的发夹，他被妈妈打得哇哇直哭，我也没帮他求情……现在想起这些琐碎的往事，我会充满了罪恶感，感觉自己比灰姑娘的姐姐还要可恶，他是我的亲弟弟啊，我怎么可以那么对他？可在我的青春叛逆期，非但不以为耻，还总是很骄傲很自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其实我就是一个脑壳空空自为是的傻丫头。 就算这样，他也没学会记仇，被我欺负了，也从不反抗，即使我骑到了他头上，也只是憨厚地笑笑。每次我让他帮我跑腿，他都屁颠颠地去，帮我跑完腿，总跟立了功似地，等着我的夸奖。于是我就敷衍地夸他几句，他总是一副无限效忠于我的模样，那时我还不懂，由于妈妈的长期忽略，他极需要这样的鼓励。 我说过了，他脸上长了很多雀斑，其实我也长了一颗，我一直想去医院点掉它，却担心落下疤痕。妈妈于是说，让你弟弟去点两颗试试，如果没有疤痕，你再去。 这下你就应当猜出妈妈有多偏心了吧？可妈妈不说他是实验品，只说带他去点雀斑，弟弟非常开心地去了。从医院回来，他几乎过几分钟就照一次镜子，一边照一边说，不要留疤啊，千万不要留疤。我嘲笑他臭美，心里却骂他傻。 第二天，我放学回来，远远地看到小区里他一个朋友正在讥笑他：大男生跑去点痣，真丢人。一向好脾气的弟弟却发了火：“你不知道不要乱讲，我是为了我姐，我要是留下疤，我姐那颗痣就点不成了……” 原来他全知道，即使知道，他也不介意吗？我怔在一旁，久久不能平静。那年他多大？11岁，还是12岁？我也已经过了以欺负他为乐的年纪，将兴趣转移到自己暗恋的男生身上。但他的那些话，让我不由得鼻酸。 其实他有很多优点，学习成绩不错，手也巧。10岁的时候，他帮我扎过漂亮的风筝；11岁的时候，他叠了一千只千纸鹤做为生日礼物送给我，我却以我的名义送给了我暗恋的男孩儿；12岁，为了帮我修好坏掉的随身听，他埋头钻研了一个星期，而我之前，都不肯借给他用……13岁，不，他的13岁，我没有机会见证。
｜叁｜
在他13岁，我17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因为小三儿，郁闷的是，劈腿的不是漂亮的妈妈，而是从前老实巴交当时身兼某饭店厨师长的爸爸。他的劈腿对象，是那个饭店的一个服务员。妈妈提出离婚，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爸爸，可爸爸同意了，我猜，在这段并不对等的婚姻里，爸爸可能早就受够了。这严重伤害了妈妈的自尊心，第二天就拉着爸爸去民政局把红本本换成了绿本本，他们是协议离婚，弟弟归爸爸，我则归妈妈。 妈妈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正好她洛阳有个同学开了一家公司想请她帮忙，于是我们决定去洛阳。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弟弟拉着我的手，莫名其妙地说，姐，你永远是我姐。 我看着他因为点了两颗痣留下疤痕的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问他，你到底喜欢姐姐哪儿啊？他想了想说，姐姐总是让我做这做那，还总是夸我。夸他？是的，在我利用完他之后，我会敷衍地夸奖他。我有点替他难过，妈妈对他的冷落，让他受了不少委屈吧？怔了一会儿，他又说，姐，将来咱们考同一所大学吧，我去找你（他上学早，虽然大他四岁，我却只比他高三年级）。我点点头，那时我刚升入高二，学习并不好，我对考大学一点也没有信心。 要离开这个被我欺负使唤了这么多年的弟弟，我才发现，我有那么多不舍。他和妈妈告别时，妈妈说了一句话，让他一下子哭了，妈妈说：“这么多年来都没好好疼过你，别恨妈。”13岁的他扑到妈妈怀里，顿时号啕大哭，我太自私，从没有劝妈妈分一些爱给他…… 如果能够重新开始，我真想有点姐姐的样子，好好疼他爱他，可是，等待我们的，却是天各一方。 此后，关于弟弟和那个家，大多是听妈妈以前的牌友说的，爸爸和那个女人结婚不久，就又生了个孩子，那个女人对弟弟不是很好，弟弟住校了…… 我答应过给他写信，却一直没写，是因为懒惰，还是因为愧对他？考上大学那年，我想起答应过弟弟将来上同一所大学，才第一次写信给他，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只是简短地留了自己的地址。
｜肆｜
转眼又三年，今年9月1号，大四迎新会上，如火骄阳的下，我四处寻觅弟弟的身影，那个满脸雀斑的男孩会来报道吧？我总觉得，他会信守承诺的，即使以他的成绩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他也会报考这所学校，然而，我跑遍所有的院系，把新生名单从头看到尾，也没有找到他的名字。我慌了，他没考上？还是他压根没收到我的信？ 到底按捺不住，我拨了爸爸家的电话号码，却只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我彻底蒙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他了？我又恨又悔，为什么我没有多写几封信给他，多联系他几次？ 那几天我心情极其低落，便强打精神去图书馆消磨时光，然后偶遇了《胡萝卜须》，一直看到我哭肿了双眼，才发现再不去打饭食堂就关门了。奇怪的是，我只要半份，食堂的师傅却给了一份的菜量，我原以为食堂师傅盛多了，接连几天，无论我去哪个窗口，都会得到满满一饭盒的菜。我把这件事告诉舍友，她们开玩笑说食堂里有小帅哥暗恋我，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决定查个水落石出。 9月15号的中午，在食堂员工休息室门口，我堵住了穿白衣戴白帽的弟弟，虽然七年没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因为那密密麻麻的雀斑，因为那宽宽的牙缝，更因为脸上永不会消褪的两小块疤痕…… 我呆呆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姐，我对不起你，我没机会考大学了。我的成绩只能上技校，爸爸让我学厨师专业……但我一直记得和你的约定，所以就来你们学校的食堂找了一份工作…… 我握着他的手，任凭眼泪扑簌朴簌落下。我的胡萝卜须弟弟，此生还能与你相逢，真好。以前欠你的爱，我会加倍补给你，我想让你知道，有个姐姐，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作者简介：李清浅，专注细琐生活中的美好，讲故事、聊感情、话家常。即使生活给了我一地鸡毛，我也要把它扎成漂亮的鸡毛掸子。个人公号：李清浅（ID:wliqingqi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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