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藜阁家书(256)

 藜阁文集 2016-11-21

致二哥

二哥:

来信及文本已择读,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从岳阳预诊到长沙确诊,再到老教授宣布不能手术,我的希望仿佛是被人一片一片地撕碎,毁灭。随后的几天,阳光灿烂,我常常裹着棉衣,无奈地卷缩在阳台上,看着那冬日的阳光。那阳光是那样的与以往不同,灰暗、冰冷,似乎与我毫无关系。走在大街上,看着那来来去去的人流,似乎也与我毫无关系,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动物。

与林县接上头后,我突然重新生长了希望。第一次与王医生通话,我的声音是颤抖的,然而我很担心。临走的那天,元月二十七日,启儿抄了一首《遗兄》丢在餐桌上:别洛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当列车徐徐开动,我不敢多看你一眼,躲在石柱后面哭了。回来看到启儿的抄诗,我又哭了。我原以为是你示意启儿写的,后来问起来,是启儿偶然写的。这张字条,我一直珍藏着。

手术那天,九点半以前,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你提前出来。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你开腔而不能切除。后来我就放心了,到了十二点,别人都出来了,你还没有出来,我也很放心,很坦然。我有一种可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刚做完手术,看着你痛苦的样子,我也很心痛。没有悲的成分,没有哀的成分。我断定,你已经获得了新生。为了这新生,你尝尽了世间的一切苦。多么珍贵的新生,多么值得珍惜的新生。如果不是为了这美好的新生,又何必去受那么些苦呢?从林县回来的路上,我眺望窗外,从北方到南方,小树冒出了新芽,山坡长满了新绿。生命啊,生命,我在内心里呼喊。春天来了,它真真真切切来到了我的心里。当时,我真想作一首诗,来赞美着春天、绿色和生命,可是我作不好,就罢了。

过去的一年,我不是没有担心。在家里,在办公室,在路上,我有时想:要是你又病了,那该怎么办呢?生活会和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真是没意义极了。这种想法,往往是心里一闪念。每每如此,我就赶紧刹住:他不是好好的吗,在他好的时候,为什么要想到他不好的事呢?他不好,可能在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在这之前,难道要让所有的生活都混乱和颓废么!没有理由。

通过一年的观察,没有转移和复发,体重还增加了三斤,我以为,你已经告别了死亡,而不是在等待死亡!我不是医学专家,但是,我凭直觉,直觉往往是准确的。

谁在等待死亡?像陆幼青这样的人,因为他的治疗不能彻底。这个道理是很明白的,你已经经过了彻底的治疗,已经不是一个癌症病人。确实,你身体的那一部分表现出癌症呢?没有,这个道理是很明确的。

如果说,你现在这样是在等待死亡,我觉得大家都彼此彼此。除了朝气蓬勃的青少年外,我们都在等待死亡。这个期限,我没有期限,你也没有期限,难道你有吗?

既然大家都在等待,你又何必要执意看透这等待呢?

好好调理是真,我现在觉得,人到四十,就应该讲一点养生之道。古代的人,没有战争,平均也就三十多岁。现在,人长寿了,是多出来的,靠养生。靠药物。还有生活条件,生存环境的改善。

总之,一年后的今天,我是真正的放心了,只是有两点提请你注意:一是不要放松调理,因为术后你体内的生理条件改变了;二是不要每天想到那等待,无端地自添烦恼。

                                               四弟

                                                    2001·2·23

又及:文章是写得好的,如果时间往前推移,我会感同身受,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我极愿意把它当作品来读,而不是当心得来体会。对于你也一样,当时是心得,现在是作品。唯有如此,才会有建立重科学事实基础的生死观,以及真正健康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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