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因为“有肉吃”,所以并不坏?

 汉青的马甲 2016-11-23





邱兵从澎湃出走之后,搞了一个梨视频。梨视频上线之后,最为“炸裂”的作品,就是曝光常熟部分服装作坊雇佣童工的事情。由于社交媒体的发达,这段视频被广泛传播,引发了很大社会反响。常熟有关部门很快行动起来,“解救”了几名童工,抓了涉事的工头,还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了拉网式排查。事情的进展,看上去进入了一个“令人欣慰”的轨道。

这样的新闻,一般并不在我关注的范围之内,因为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并不存在太大的争论空间。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很多评论人士对这个“简单”的新闻,发表了一些很“复杂”的看法。

首先是一个看似知情的人士,批评这段视频“最讨厌”,原因是,“一个新媒体却充满了传统媒体新闻报道的矫情”,即站在道德和法律的高点去批判童工现象。在讲了一些关于童工的故事之后,他做出了这样抒情性的结论,“你所深恶痛绝的,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

在这样一个年代,还有人为童工现象辩护,这让我感到很困惑,于是就到网上搜索了一下,结果大跌眼镜。圈子里好几个比较熟悉的评论新锐,几乎都对这个新闻持相似的态度。大概意思是,童工现象有着贫困的现实背景、并不那么简单,“粗暴的解救”并不能解决童工的困境,反而可能让他们更凄惨。于是,在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我陷入了雾霾般的自我怀疑之中。我也是穷苦孩子出身,我的想法怎么就跟他们那么不一样呢?

为童工现象辩护的一个基本理由,是“这里有肉吃”。未成年的孩子被从云南贩到常熟的服装作坊打工,吃得比在家里好多了,还能给家里寄钱。如果没有打工的机会,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还去混黑社会。这种看法有一个不易被觉察的误区,就是用成年人的经济理性去思考童工问题。只要能赚到钱、能改善生活,童工现象就有存在的合理性。“有肉吃”作为一个具象化的、香喷喷的符号,遮蔽了很多抽象的痛苦与不幸。比如,媒体在报道中披露,常熟的童工每天要工作十三四个小时,每个月最多能休息两天。他们的身份证、银行卡和手机都被老板没收,防止他们中途离开。有时候,老板还对他们进行殴打,打完之后干活就快多了。未成年人以这种不无悲惨的工作方式,换取对个人和家庭生活的改善,竟然还有人为此点赞,难道这就是理性和文明的态度么?

因为“有肉吃”,就觉得童工现象并不是最坏,这种观点貌似颇有情怀,但在我看来其实是典型的苟且。雇佣童工的罪恶,不仅仅在于其中的盘剥和榨取,更在于对当事人乃至社会的透支。出身贫穷的孩子,一旦过早陷入毫无技术含量的流水线工作,他们的人生基本就画上句号。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会把窘迫和贫穷“遗传”下去。他们的认知水平、自我发展以及摆脱贫困的机会,都被流水线剥夺了。这样的孩子,你指望他们成年后就能创业当老板,那你也真是浪漫得可以了。

看到黑砖窑就拍案而起,看到“有肉吃”就欣然点赞,这种功利主义的思维方式很难让人认同。我的童年也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我也了解西部贫困地区的生存现状,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无法变成一个现实主义者,我无法赞同雇佣童工是可以被容忍的社会现象。其实,我很理解这些评论者的困境,即当你无法为这些孩子找到更好的出路时,你就没有底气去批评非法雇佣。但是,思考和言说的道义价值,并不在于为丑陋的现实找到合法性,而是要挖掘其社会根源,并从政治图谱中去寻找解决方案。在我看来,童工现象正是精准扶贫所要着力解决的现实课题。扶贫扶什么?给八十岁的老农送一百只鸡苗,那种形式主义的做派只能让报表好看。但如果能让贫困地区的孩子都能接受义务教育,就有机会切断贫穷的遗传编码。童工被解救之后,应该倒查他们的流出地,在地图上画出一个浓重的标记,那就是精准扶贫的方向。

在一些根本性的问题上,我反对犬儒化的策略,而坚信应该向普世价值靠拢。尽管雇佣童工在几乎所有的国家和地区都存在,但文明社会普遍认为,童工现象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罪恶”。工业革命曾经让大量英国贫困儿童陷入前所未有的悲惨境地,英国历史学家对此反思说,那是“我们历史上最为可耻的事情之一”。如果在如此简单的问题上,我们还搞“复杂中国”那一套,那还不如索性沉默。

(文/蔡方华)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