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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雪至霭阳,微风拂春水。

 昔之于我 2016-11-25


我只能看着你欢欣鼓舞地跑向球场。

我只能看着你扬帆起航,驶向远方。




怕是要和小茉莉做一辈子的朋友了


我第一次见到尹莉莉的时候,是小学五年级。


她站在狭窄的过道里,单薄的脊背正紧紧贴住她身后那面落灰严重的老墙,接着,我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好吧,其实我只能看到她三分之一的脸,不过没关系,我紧了紧我的书包带子,安慰着自己的好奇心,反正以后总能见到的嘛。


于是我愉快地将这场眼神之旅以她的布鞋作为终点站,心满意足地总结出——这个小女孩儿,一定比我好看很多倍。


“妈妈……”我晃了晃正拉着我上楼的手,声音虽小,但我笃定我的语气里,是藏了雀跃和期待的,“是不是来了新邻……”

“嗯。”妈妈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楼下看了一眼,那儿还站了一个女人,可能三十出头,也可能更年轻,总之她看起来,和这栋破旧的筒子楼格格不入。

“快走,你还得回家写作业。”


妈妈的脚步快了起来,甚至她还伸手轻轻地推了一把我的书包,这样的反常让我自然而然产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不是慢悠悠地放学回家,而是她正带着我从一个生死攸关的灾难现场逃离。

可惜的是——没有成功。


那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地从楼下传来,带着一股成熟的欢愉:“哎哟……师傅,不就换个锁你这干吗呢,别猴急……好,你先换锁,然后我们再……”

“菲菲,快,你快上去。”妈妈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搬出了家长式的命令口吻,她很少这样的。

“妈妈?”我仍不死心。

“上去。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好吧,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知道我必输无疑了。

可我服气,不代表我的影子也服气。

因为它知道我没有恶意,也知道我想问的并不是那股少儿不宜的欢愉,它知道我,其实只是想下去看看那个小女孩罢了。

于是它变得比之前更拖沓,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楼梯上,像一瓶被打翻的墨水。


这样吧,我亲爱的小茉莉。

我跟你打个赌,用什么赌注都可以,我赌你绝对不知道,在我第一次看清你脸的时候,我就开始心疼你。

我心疼那个站在夕阳下,紧靠墙壁快要哭出来的你。

小茉莉,我是认真的,我想要保护你。


等吃过晚饭,爸爸妈妈一块出去散步时,我还是没有忍住要去找那个小女孩的冲动,为了表达对新邻居的欢迎,我特意折返回来,准备了一瓶我最喜欢的草莓牛奶当作礼物。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小女孩居然还站在老地方。


楼道里暗黄的灯光洒满了她的白裙子,使她看起来肃穆又温柔,连明明很脏的布鞋都可爱了几分。

我攥着牛奶,很紧张地朝她笑了笑:“你,你好……呀。”


漂亮的小女孩都是傲气的,她当然没有回答我这么傻的开场白,她仍旧维持着她和老墙亲密的姿势,对我这个打扰者不屑一顾。

不过我并不气馁。

我又朝她走了几步,将牛奶递给她:“我叫曹菲,住在你楼上的楼上。”


直白的自我介绍好像起到了一点微弱的作用,她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于是我就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你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啊?不进去吗?”

“你有没有吃晚饭啊?你妈妈呢?”

“你的裙子还有布鞋都好漂亮呀……嗯那个,你也很好看。”

“哦对了!我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你多少岁……”

“吵死了。”


谢天谢地,对于我喋喋不休的聒噪,她终于有反应了。

她皱着漂亮的脸蛋,从我手里抢过了草莓牛奶,近乎残忍地用吸管狠狠戳破了那层银色的锡箔纸,然后塞进了我的嘴里。

“你说了二十分钟的话了,口不渴吗?”


我睁大了眼睛。

没有想到她除了傲气不理人之外,竟然还是个这么粗暴的小姑娘。

我虽然有点蒙,但还是将草莓牛奶喝完了。

她摇了摇变得轻飘飘的纸盒子,哐嘡一声,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几步远的垃圾桶内,接着她潇洒地拍了拍手,似是很满意现状。


可是,我却变得尴尬和不安起来。

仿佛刚刚被她砸中的不是那个倒霉的铁皮垃圾桶,而是我自己。

因为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瓶牛奶的初衷,好像是要送给她喝的。

“我……我,我其实!这个牛奶是要给……”


她望着手舞足蹈着急解释的我,噗的一声就笑弯了腰,白色的裙摆随着她夸张的动作,在空气中变得和夜风一样轻盈。

“你是不是傻呀哈哈哈哈……”

她用手背抹去了笑出的眼泪,从长发上取下了一个白色的小花发夹:“我叫尹莉莉,这个茉莉发夹送给你。”


小茉莉,其实我从小到大的朋友都很少,也从不去笃定一些什么事。

但就是在那个晚上,就是在那个我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温柔到快要滴出水的晚上,信誓旦旦地跟自己笃定了两个事情。


一个是再也没有女孩子笑起来,会比你更好看。

再一个就是我们俩,怕是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成长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压根就没有什么意外。


身边所有人都确信我会安定地长大,安定地念书,安定地毕业工作和老去,包括我自己。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太过普通了,长相平平,性格平平,身高平平,家境平平,唯一打眼点的,就是成绩吧。但是成绩这种东西说到底,除了会得到爸妈和老师的喜欢外,用处实在不大。


可我一点也不自怨自艾,也不渴望改变。相反,我安于现状,并且喜欢这种普通和平平给我带来的,也给周边的人带来的安全感。

如果非要我从乏善可陈的人生中揪出一点意外,那也只能是尹莉莉了。


“阿菲——”

全世界只有尹莉莉会这么喊我的名字。


一开始我也觉得别扭,因为阿菲阿飞什么的,听起来实在太像个古惑仔了,可是尹莉莉这人倔得很,决定的事情说什么也不改。

她大概是从初中开始,就会背着教导主任偷抹亮晶晶的唇彩了,虽然劣质,但抹在她脸上确实好看。


她穿着大领口的衣服,拧着眉毛跟我解释:“哎呀阿菲,像古惑仔不好吗?你要知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大哥的女人——然后一路从清水街砍到芳草坡,怎么样,是不是酷毙了?”

“是。”我无奈地附和着她这个酷毙了的梦想,然后伸手将她滑落到肩膀下方的衣服重新扯正,盖住了她青色的内衣带子。


“阿菲!快下来!我们去吃章鱼小丸子!”

尹莉莉站在我教学楼下,挥舞着她细长的胳膊。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和尹莉莉都是同校,不过因为总按成绩分班的缘故,我跟她之间,往往都隔了一长串的班级。

我走到她面前,还没开口说话,她就雷厉风行地拉开了她被塞得鼓囊囊的书包,像最开始塞给我草莓牛奶一样,塞了我一整怀的零食。


“我还是觉得上次那个牌子的果冻更好吃。”我轻车熟路地撕开一个包装袋。

“是吗?”尹莉莉凑了一个小脑袋过来,她的头发有种特别的香味,被风吹起的时候尤为明显,所以我总喜欢看她迎着风撩头发,一是她撩起来好看,二是我好奇,她的发丝里,是不是真的藏了一个隐秘的花园。

“是啊,这个鸡蛋布丁的味道……”


嘶,话说太多,果然会咬到舌头。

我皱着眉,舔到了那么一点血腥味。

好吧,老天爷,我知道了,你这是在要我闭嘴。

毕竟如此平凡和普通的我,怎么能在沾光之后,还挑三拣四不知足呢?


所以老天爷,你就原谅我的小茉莉吧。

连身处她光圈周边的我,都会变得矜贵和贪婪起来,那么何况是站在光圈正中央,享受着万千追捧的她呢?

所以你原谅她吧,人之常情呀。

但我知道,我这么干涩的话,肯定无法打动你,那么我换种方法吧,你拿去我对她的嫉妒,拿去我深藏在心底的自卑,你通通拿去——我只求你,善待我的小茉莉。


“嗯?什么?”她看我没了声音,疑惑地转过头望着我。

“没有啦。”我用力地摇摇头,朝她咧嘴一笑,决定不告诉她我和老天爷的交易,“就是,就是我觉得这些吃的其实很贵啊,他们肯定都是攒钱给你买的,你多多少少……”


“哎呀阿菲!”尹莉莉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她最讨厌我替那些男孩讲话时的嘴脸了,“那又怎么样,他们送是他们的事,乐意贴我冷屁股呗……我又没求着他们送,谁要他们可怜兮兮地过来献殷勤了,真是的,谁稀罕?”


老天爷,我说了吧,你得原谅我的小茉莉。

她虽然残忍,但没有恶意。

我不再说话。

因为我知道,她的心早就飞向了正在比赛的篮球场。


“那我先去图书馆写作业了,你看完比赛记得来找我。”

我站在分岔路口,没有再挪动,只轻轻地朝尹莉莉挥了挥手。


“好的呢。”尹莉莉听着球场上的口哨声,眼睛里的神采越来越飞扬,她心情大好地掐了掐我的脸,带着撒娇的口气,“那阿菲——我的作业……”

“我知道,我帮你写。”我耸肩。

“耶!阿菲你真的对我太好啦!”她笑嘻嘻的,“那……”


她开始拖着语调犹豫,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变得羞怯和柔软。这不像她。

“我知道,我帮你送过去了。”

“真的?”她睁大了双眼。

在得到我的点头确认后,她凑上来响亮地亲了我一口,接着飞快地跑进人群中,她边跑边回头,边冲我大喊:“阿菲——这个世界上,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这句话尹莉莉常说。

每当她被槽糕的世间折磨得满心疲惫的时候,她总会风尘仆仆地回到我身边,拖着才卸了一半的妆,懒洋洋地枕在我腿上,闭着眼睛喊我:“唉——阿菲。这个世界上,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是的。

每当尹莉莉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地认同她,然后不管我在干什么,我都会停下来,替她把落到地上的长发捞起来,轻轻地握进手心。


亲爱的小茉莉,你说得没错。

这个世界上,至少在我所认知的范围内,的的确确是我对你最好了。


你知道,我永远会像这栋破旧的筒子楼一样,温柔而隐忍地包容着你放纵的一切,并且从不出声责怪。

但我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家乡和肩膀。

你要的是远方和爱情。



他又瘦又高,又酷又帅


一个女孩子,如果够漂亮,那么她必定会过早地遭遇爱情。

尹莉莉就是这样早熟的女孩子。

但别误会,她的爱情不是指那些对她摇尾乞怜的男孩,她有多傲气,我从小就知道,她的爱情仅指她喜欢的人。

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在她那里,配得上爱情两个字。


尹莉莉的爱情,叫作秦远晟。

不仅不是个能带着她一路从清水街砍到芳草坡的大哥,反而还是个每周一都要在校门口冷着脸拦下尹莉莉的值日生。


他的双眼皮很深,瞳色却很浅,不算多了不起的帅哥,手倒是生得好,细长又干净,唰唰两下就在本子上写完了尹莉莉三个字。

然后他看着我的小茉莉,声音和人一样,清冷中带着点无聊:

“高二六班尹莉莉,着装不合格,裙子太短,个人操行扣0.5分。”


就是这样的相遇,造就了尹莉莉少女时期的梦。

其实尹莉莉红着脸跟我说的时候,我是惊讶的。

我惊讶像她这么傲气又粗暴的小姑娘,竟然可以在谈到某个人的时候,眼睛里都荡漾着粉红色的柔软。


“秦远晟啊……”我念了一遍这个人的名字,“你竟然会喜欢他。”

“怎么啦!”尹莉莉龇牙咧嘴地朝我扑过来,为了她还没到手的小情人跟我据理力争,“他又瘦又高,又酷又帅!”

我笑着揉乱了她头顶的头发,问她:“真的喜欢他?”

“嗯。”尹莉莉用力地点点头,拉着我的手撒娇,“阿菲——我知道你和他是同班同学,帮帮我吧?嗯?阿菲——好阿菲——”


我想,如果每个人降临在这世界上的时候,都被提前设定好了种种条件,那么组成我的条件里,肯定有一条写着,不能拒绝尹莉莉。

“好。”我无奈地顺应天意,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


但我没有告诉尹莉莉的是,我认识秦远晟,比她想象中更早。

大概是在少年宫绘画班的时候?


我和秦远晟是同桌。

那时候流行玩水枪,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带头,说我这么难看,不应该穿和她们一样的花裙子,然后就指挥着几个小男生开始对我进行扫射。初秋的天气,我的头发还有上衣都被弄得湿答答,黏腻在身上,透着丝丝凉气。

我就是这么个没用的性格,能息事宁人绝对不惹是生非,所以我攥着我小小的拳头,憋着眼泪,蜷缩在墙角,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


“别弄了。”

从外面回来的秦远晟凭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水枪,声音里的温度和扫射在我身上的水柱差不多凉:“我的桌子和她的靠在一起,都被弄脏了。”

秦远晟坐了下来,朝我的方向扔了一包纸。


我瑟缩着,正准备说谢谢,就看到他把他的桌子从我的桌子旁移开了,不长不短,不多不少,那条裂缝,刚刚好够埋进我的羞辱和尴尬。

“曹菲。”我听见他喊我。

“你真没用。”

我的眼泪就是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所以,我亲爱的小茉莉。

我不想你喜欢他,哪怕他又瘦又高,又酷又帅。

因为你们不适合。

他冷得像块冰,又锋利得像把刀。

你的花瓣那么好看,那么娇弱,他会伤透你的。


我把情书递给秦远晟的时候,他正在教室里换等会比赛要穿的球鞋。

他理了一个发,后脑勺的头发看起来硬硬的,感觉会有点扎手。

我还没有说话,秦远晟就开口了:“你怎么还没走?”


“我来给你送东西。”我捏着情书的一角,慢慢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挪动,不过几步路罢了,我却恍惚间觉得我在翻山越岭。

“什么?”他系好最后一根鞋带,抬起浅色的眼睛,认真望着我。

我停在了原地,手愣愣地伸了出去:“情书。”


他挑了下眉,并没有接过去,而是拍着篮球直接从我身边经过:“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是你挑的。”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给你的!”我承认我十分不满他嘴里那个花里胡哨,至少这个词配不上尹莉莉在文具店耗费的一个小时,“她很漂亮,而且……”

“我知道。”秦远晟的脚步停在了后门边上,篮球从他手中脱落,滚去了走廊,“六班,尹莉莉。”


我的手固执的伸在半空中,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重复,听起来可能也像是在央求:

“这是她给你的。”

“她写了很久,你至少拿去看看吧。”

然后秦远晟就笑了,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笔挺的鼻尖上。


他开始往回走,从我手里抽走了那封信,然后就像当年挪桌子一样,他把它毫不犹豫地丢进了身旁的垃圾桶,口气事不关己:“转告她,我不喜欢她。”

“秦远晟!”我是真的生气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男孩子?

“曹菲。”他慢悠悠地喊我,然后把我掉落下来的头发轻轻地挽到了耳后,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我皮肤的时候,我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曹菲,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没用?”

他又笑了,很难得的,至少我在班上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

“你就真的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吗?想说的,想做的,永远憋在心里面?”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回答他的话。

因为他不仅行为可恶,而且还戳中了我的痛处。

他凝望着人越来越多的球场,语气里夹杂了轻微的疲惫,他问我:“曹菲,你真的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跟你说过的吧,小茉莉。

你和这样的男孩子不适合。

可是你因为他,眼睛变得那么亮,笑得又那么甜。

我做不来坏人的,你是知道我的。

所以在你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一面饱满的船帆时,我无法喊住你。

我只能看着你欢欣鼓舞地跑向球场。

我只能看着你扬帆起航,驶向远方。



完了,我失去我的小茉莉了


关于秦远晟临走时留下的那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好像真的没有人正式的问过我,曹菲,你想要什么?

我一点也委屈,更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像我这样普通的女孩子,的确是不需要那么被斟酌着对待的。


就像刚刚班级上完体育课,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把器材往我脚边堆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原来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哎,曹菲!”一个女孩子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我认识这张脸,她是尹莉莉的同班同学,“有事吗?”


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手机屏幕,听到我的回话后才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

“没。就是尹莉莉要我给你带句话,说今天不跟你回家了,她得和别人回家。”

我点头:“知道了,谢谢。”


我亲爱的小茉莉,你这样不好。

你要我跟你算一下,你已经几天没有来找过我了吗?

不是我小气,可是这真的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最长的一次分别了。

秦远晟,他真的就那么好吗?

算啦,还是我自己安慰自己吧,反正我擅长这个。


于是我毫无怨言地拖着那一筐重重的体育器材,艰难地挪到了体育馆,就在我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秦远晟来了。

“你就不能劝劝尹莉莉?”他脸色差得跟外面的天气有的一拼,“我该说的都说了,她总这样,我很困扰。”

我看着秦远晟紧皱的眉头,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尹莉莉,那天晚上的尹莉莉。


她刚洗完头发,拿着小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就趿拉着拖鞋跑到楼上找我,喜滋滋地拉着我的手臂摇晃:“阿菲——我听说秦远晟的妈妈是个画家哎。”

我拧亮了台灯,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


“也不是说他家境怎么样啦。”尹莉莉害羞地在空中摆着手,咬着红红的嘴唇,腼腆地笑了下。是的,没错,是腼腆。自从她开始喜欢秦远晟之后,这些女性化的词汇就能频频地套在她身上使用。

“只是阿菲——”她喊着我的名字,但我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一定是那个浑蛋,“你说,为什么他这么好,活得跟我们这么不一样啊……”

“过来。”我拍拍自己的腿,“我给你吹头发。”


是的,没错,我在逃避,并且是十分没有技巧地逃避着尹莉莉的这个问题。

因为我就是不想回答这个不管怎么看,答案都会很伤人的问题。

热风不断地从不锈钢的小孔里钻出来,然后我知道,我的小茉莉,她哭了。

尹莉莉的眼泪灼伤了我,直至今日,直至此时此刻。


于是我的怒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我发誓,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我瞪着眼前的秦远晟,夸张地提高了分贝:“秦远晟!你少不知好歹了!尹莉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

“曹菲。”秦远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咬牙切齿地打断我的话,“到底是谁在不知好歹?你要知好歹,这么多年你装什么傻?嗯?你回答我?”

“我……”


我想回答的,我甚至想上纲上线借题发挥地回答,我甚至想将这么多年在四处受到的不公和偏待都统统回答出来,可我不行,因为秦远晟,非常用力地吻住我了的嘴。

一点也不像书里描述的那么缠绵,我甚至能听到秦远晟的牙齿和我的牙齿碰撞时发出的声音,那种森然的怒意和蛮横的索取,都是他在告诉我,他恨我。

他恨我的懦弱,恨我的胆小,恨我的处处忍让。

他恨我没用。


我抽泣着推开了秦远晟,然后我在他身后,看见了我的小茉莉。

尹莉莉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看着我,对,是我,只有我,不是我和秦远晟。

“莉莉——”我慌了,我甚至开口喊她莉莉了,带着求饶的味道,平常我从不省略掉她姓氏的,因为我喜欢完整地、一字一句地喊她。

“莉莉,不是这样的。”我哽咽,不得不说出一些烂俗的台词,“你听我解……”


秦远晟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把我拉到了他的身后,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是用什么表情面对着尹莉莉,他很干脆:“尹莉莉,你问了好多天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说不管是何方神圣,你都要把她杀了,然后取而代之。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的是曹菲。”


完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藏在身体里那么久,用血和肉包裹得那么好的炸弹,在这一秒,被人找到并且引燃了,轰的一声,它炸出了我所有的眼泪。

也炸伤了我,和我的小茉莉。

我听见尹莉莉非常凄惨的笑声,然后她轻轻地说:“既然是曹菲,那我无话可说。”


完了。

失去我的小茉莉了,她甚至不愿意再喊我一声阿菲。



唉——阿菲


后来,尹莉莉搬出了我们那栋楼。

这一点也不意外,本来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就该住进和她相称的地方。

再后来,她连学都不来上了。


秦远晟替我打听了很久,才弄到她的住址,是全市最好的小区。以前我和尹莉莉回家的时候都会路过那儿,在夕阳的笼罩下,那里像一片无忧的城堡。

她曾经指着那栋最高的楼,满脸憧憬,她说:“阿菲——迟早有一天我要住进那里,我要重新活一遍,变成新的我。”


小茉莉,你做到了。

你甩去了你妈妈的阴影,你甩去了筒子楼的破旧拥挤,你甩去了不算情伤的情伤,你甩去了好多东西,其中也包括我。

最后你摇身一变,如愿以偿地变成了新的尹莉莉。

可我还是那个我,站在你房门外,甚至不敢按下门铃。

最后我还是决定放弃。


我慢慢地朝着外面走,却不想迎面碰上一个男人,说不上老也说不上年轻,戴了副金丝眼镜,手腕上的表一看就很贵。

我犹豫了会儿,不敢同他说话,也不敢去猜想他和尹莉莉的关系。

秦远晟给我的地址是9楼,独门独户,他一定和我的小茉莉住在一起。


我望着他掏钥匙的背影,忍了很久的难过终于决堤。

我跑回去,像个疯子般扯住了他的手臂,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他提着的塑料袋上,里面都是些新鲜的水果。我没办法不哽咽,我告诉他:“莉莉对桃子过敏,你别……别买给她。”

那个男人望着我,很宽容地笑了一下。


说实话,很好看。我直觉我的小茉莉和他之间,说不定真的会有爱情发生。

“你是曹菲吧。”他的声音也好听。

我愣愣地点头,紧张地摒住了呼吸。

“莉莉出去玩了,鬼灵精怪的也没告诉我她要去哪儿。”男人给我递来一个录音机,“不过交代了我,如果曹菲来找她,就把这个交给她。”


我伸手接过,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抱着那个录音机一路跑回了家。

我颤抖地按下最中间那个扭。

咔嚓一声,我听到里面传来尹莉莉的叹息声,近得似乎就在耳边。

她说:“唉——阿菲。这个世界上,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摘自:《星星花·小花阅读》

本期编辑:鱼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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