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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每次读到这首诗，我就会想起多多，此时此刻，他还站在墙角吗？ 记得多多刚来我们家时正下着大雪，他的妈妈，被我称为阿姨的女人牵着他的手。他的个子很小，衣服很破旧，鼻尖上挂着鼻涕。我望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后他笑了，鼻涕在他的小鼻尖上摇晃非常有趣，我笑出了声。 他8岁，智障，这是前几天爸爸告诉我的。初来乍到，他不懂得掩饰自己，不懂和我保持距离，我去卫生间的空当，他便把我刚配的眼镜弄碎了。我很生气，更生气的是他的妈妈。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用手指了指，他便退到墙角，他没有眼泪，望着我嘻嘻地笑。那天晚上我懂了，智障就是把天大的痛苦都当成欢乐。 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多多，然而只是名字好听而已，他不懂事，他脏，我很讨厌他。很会察言观色的阿姨看出了我对多多的反感，每次吃饭，都让多多蹲在墙角吃，多多很能吃，一碗饭片刻功夫便一扫而光。爸爸在家的时候让他到饭桌上和大家一起吃饭，多多竟然不同意，他总是指指墙角，嘴里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好像墙角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专属位置。阿姨的脸上常挂着一层抹不去的忧伤，她常常对我和爸爸说：“你们不用对多多太好，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我一直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要把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智障孩子加入到我们平静的生活？有一天，听到了邻居的聊天，我理解了爸爸。王姨：“妮妮爸爸离婚了，工作忙需要一个人来照顾家庭，多多妈妈刚死了丈夫，自己又没有工作……”李姨：“俩人算是凑合了。” 多多对我异乎寻常的热情，每天放学他都会站在楼区门口等我。我一出现，多多会撒欢一样的扑过来，抢过我的书包背在肩上，他说：“包沉，姐累，弟背。”我虽然讨厌他，可是我有时也会很感动，他那么傻，却知道对我好。 上初三时，由于课程紧，我选择住校。有次，在距离学校门口不远，我和同学看见几个小孩正往一个男孩身上扬土。那个男孩傻笑着，不还击，只是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是多多！多多也看见了我，向我跑来，嘴里喊着：“姐姐，姐姐！” 我心里一沉，大家都不知道我有个傻弟弟，我怕同学笑话我，便狠狠心转过头，多多已经拉住了我的手，我使劲甩开他的手说：“我不认识你！”多多晃动着手，眼里涌出了泪珠，依然固执地喊着：“你是姐姐，我们认识！”一旁的同学说：“也不知道谁家的傻子，认错人了，我们快走吧。” 大门关上了，我轻轻地回过头，多多的脸上又尘土飞扬，那帮孩子还是没放过他，他依然向我挥着手。 下午，趁舍友们休息，我偷偷溜出了宿舍。多多还在，他坐在路边，嘴里正喃喃自语。 挤上公交车，我问多多为什么找我，多多挤出二个字：“想姐。” 回到家，我郑重其事对他说：“以后不准到学校找我，不准说你是我弟弟。”多多不明白，一直缠着我反复地问为什么，终于，我被问烦了，冲他大吼：“为什么，你光知道问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傻自己是白痴？！”我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多多倒退几步退到了墙角。阿姨不停地向我道歉，说下次一定看住多多不让他再去找我给我丢脸。 多多站墙角已经站出了经验，针对“错误”的大小他会把控站墙角的时间，这一次他站了很久很久。冬初，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耳边隐隐传来多多的抽泣声。 多多和我疏远了，每次回家他只冲我笑一下便怯怯地走开。 时光飞逝，多多长大了，他比我高半个头，如果你不认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一说话就笑的帅气男孩会是个智障。他比以前懂事了，也能帮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高三，一场大病让爸爸失去了劳动能力，我和爸爸变成了需要别人供养的配角。我担心阿姨会弃我们而去，想起自己黯淡的前程，我躲在小屋哭起来。 门开了，阿姨领着多多走了进来。她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别瞎想，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努力学习，阿姨已经到服装厂报名了。”这个沉默老实平常我几乎很少和她沟通的女人，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刻竟向我敞开了宽阔的胸襟，我呆住了。 一个黄昏，阿姨意外出现在宿舍门口，她说多多不知去哪了，一下午都没回来。我们几乎找遍了小城，都没找到。 爸爸非常自责，他说都怪他没有看住多多。晚上，我正和阿姨商量贴寻人启事的事，多多回来了。他满脸汗水，手里拿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晃动着钞票手舞足蹈：“姐，上学，我，工地，赚钱。”瞬间，我明白了，多多去建筑工地打工了，他是为了我！ 我热泪盈眶，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多多！ 多多却挣脱了我，又跑到墙角，他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我流着泪冲他大喊：“过来，多多，你没有做错事，你是我最亲爱的弟弟。” 我和爸爸不同意多多再去打工，阿姨却说我们不能养多多一辈子，这也是锻炼他的机会。 我不放心多多，第二天就去了建筑工地。多多站在墙角，他的面前有一个吊筐，他不停地把砖头放进吊筐，等装满后，他望着扶摇直上的吊筐傻笑…… 高考一结束，我匆匆往家赶。我计划今天不让多多去打工了，想带他上街买一件得体的衣服。 多多不在家，爸爸说他很早就走了。中午，我特意做了多多喜欢吃的鸡蛋饼准备给他送去，刚走出门，家里的电话响了，一个消息如五雷轰顶：多多出事了！ 我发疯似的向建筑工地跑去，耳边风声呼啸，我泪花飞溅，多多，我最亲爱的弟弟，请等等姐姐！ 多多躺在人群的中间，闭着眼睛，嘴角还挂着微笑。一个大叔流着泪说：“我不该同意这孩子和我上五楼的，这孩子说上高楼多赚钱。谁想到他会摔下来啊！” 我扑向多多，有人拉住了我，我告诉他，躺着的那个男孩是我的亲弟弟！是的，他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却用自己简单的一生洗礼了我的生命。 大学后的一个雪夜，我忽然又想起那首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伴随着那诗，逝去的时光汹涌而来，一个纯真的小男孩正站在岁月的墙角向我微笑，而我，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摘自《故事会》文摘版2016年1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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