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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兽记·青蛇 文/乔夕

 昔之于我 2016-11-28

我不知道,在我做出某个决定的瞬间,我是不是,对那个青衣的女子生了情。但是,无可否认,多年以来,她的影子总是在我的面前浮现。

魅兽记·青蛇/乔夕

【壹】
 
我曾无数次在荼桑镇薄凉的瘴雾中惊醒。调皮的树妖躲于千年枯藤下窃语;山涧的流泉于每一个日落之前开始唱迷离的哀歌;青鸟自高空以最优雅的姿势匍落于残塔的废墟上。穿彩衣的陌生女子自湖面上妖娆起舞。
我挥一挥剑,女子的身体便弯曲成两半。她极不情愿地现出原形。故作撒娇状地说,金漆神,十八年了,难道你对我就生不出半分情意?
即便匍匐于地,她的眼帘仍潮湿如同最阴霾的雨水。她抬起头望着我,继而说,既然如此,你杀了我吧。
像以往每一次那样,我只是双手合十,漠然从她身边离开。
她比我更清楚的知道,我并不会杀她。
也许在许多许多年以前,杀与不杀一只妖,这是我从来都不会去考虑的问题。
那个时候的我,皈依我佛,只知遇见妖必得斩之。整天就会披着袈裟,托一只佛赐金钵,涉山渡水,念着般若波萝经,天经地义的自以为驱妖除魔是在扶持人间正义。
在我的世界里,为妖者,都必藏祸心。为此,我杀了很多很多化为人形且贪恋人间的妖。将他们打回原形,收入金钵内,渡去多年修行,永世不得再超生。即使我听得见她们临死之前的哀号与求饶,也从不曾皱一下眉头。
直到那个一袭青衣的女子,抱着一件染血的白衣神色凄楚地站到面前。她说,臭和尚,你杀了我姐姐,你害得我与姐姐要分离。现在,你不如将我也杀了吧,臭和尚,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一一
我看到她的眼泪在我面前一直掉一直掉。突然间怔住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妖也可以落泪呢?
此刻,透亮的婴孩的笑声划破天际。
我低头看着怀中这个人与妖诞下的孽子,我想只需一点点的力气,他的身体就会冰凉。可是,我在他清澈的眸子里,竟恍若望见了满目苍穹的国度里,死去的动物尸体和飞奔的人群。
这个初生的婴孩一直对我微笑。
我不断问面前的青衣女子,到底情为何物?
她抱着那件白衣朝河的深处游去。望一眼我手中的婴孩,再望一眼远方的尖塔,然后不知是笑还是在哭的说,臭和尚,你心中没有情便见不得他人生情。如你这般之人,又如何会懂情之一字?
那夜,我变得特别的烦躁。平生第一次,我被一只妖如此呛白。亦是第一次,我故意让一只妖逃脱。我不知道,在我做出某个决定的瞬间,我是不是,对那个青衣的女子生了情。但是,无可否认,多年以来,她的影子总是在我的面前浮现。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那么清晰如昨。
我甚至开始怀疑,在成为金漆神之前,我是否是一名多情的公子。
 
【贰】
 
金漆神,曾经真的是一名除妖的法师?难道你不知道,作为修行千年的法师,是不可以来这瘴雾重重,只有小兽与妖出没的荼桑镇吗?
金漆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来荼桑镇的原因,是否与那些藏于荼桑镇黑色碑文里的名字有关?小青?她是妖是人亦或是神?
金漆神,离开这里吧。这荼桑镇上的瘴雾,迟早有一日会吸光你千年修行,也许你会变成与我一样的小妖。
金漆神,为什么你不走呢?
多年来,那只叫媚的蛇妖,由最开始的好奇打量到现在的忧伤无助。她眼里的疑惑足以开出最诡异的花朵。
我不语。也不看她。在沉默数秒后,便头也不抬地一边擦剑上血渍,一边朝藤屋走去。
不顾媚在我后面怎样狰狞獠牙。亦不管她的风情如何妖娆这荼桑镇上的其它生灵与小兽。
媚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赤蛇。喜跟在我后面,雀跃地踩我留下的脚印,然后一二三四五地数起来,数得风情万种。喜栖身于老树下,哼一首哀伤的昆曲,我总觉得那曲调似曾熟悉。她偶尔也会冷不防地停住,转过身来问,法海,你等的人,与他有关吗?
我顺着媚的眼角望去,就看见叫傈的漂亮少年。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我带至了荼桑镇。他一日一日的长大。一日一日的变得冷静。他越来越禀承属于蛇类的某种特性。
他虽然叫我师父,虽然很努力跟着我学上层的武功和法术,可我知道,自从我告诉他关于他身世的真相之后,他就在想尽各种方法来杀掉我。
那样的剑弩相对,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了。
只是每每,媚总是趁傈弃剑离开之后,黯然走到我身边,抚着我落寞的眼睛说,金漆神,许多年以前的西子湖畔,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而傈,我不相信他仅仅只是一个孤儿。
媚说,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三天之后,媚带着所有的疑惑,终于都留书离开。她说要去那座迤逦的城江南寻找答案。她在书信上写着,金漆神,我只是要,你如水草一样永远记住我的名字。我是可以为你奉出一切的,虽然我只是一只妖。喜欢你的妖。
我于是想起第一次到荼桑镇上时,她站到我面前对我说,我是媚。
我看着那些扭曲的字迹恍惚了良久,总觉得那娟秀的字迹,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叁】
 
漂亮的少年傈终于在他十八岁的那一年,学会了我所有的功夫。他开始非常仔细而忧伤地问我关于他父母的死因。
可是傈,我该要怎么对你开始讲述这个悲伤的故事呢?任何婉转而温和的语言都不足以消除你心中的恐惧和怨恨。你一定不会想到,在故事里,你的母亲会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蛇妖。并非我之前告诉你的普通人类女子。
十八年之前。她与一只叫小青的蛇妖每日于紫竹林中勤习法,苦修练,以达成正果。食林中蚁蝇,听万树鸣歌,逗小兽玩耍,这样的日子从大唐一直重复到了大宋。如若不是一次好奇,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因想尝试情为何物,白蛇决定去人间。小青初初不悦,她说,姐姐,我们五百年的相处也是情,难道你不觉得吗?
那又怎么会一样呢?
白蛇说这话时,已是化成人形,与小青站到断桥上,眼花缭乱地观望。
五百年的小青自然是斗不过一千年的白蛇。又或者说,五百年来,小青都对姐姐的话深信不疑。
小青看着身边眉目顾盼的白蛇,只幽怨地说,姐姐,如若你发觉人间无真情,就与我回紫竹林,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修练玩耍,好不好?
她点头。
于是,她们开始在西湖边物色每一个路人。可是,她们越来越失望的发现,即便那些胖的高的矮的瘦的男子,长得其貌不扬,却还是在她们轻轻一个引诱的目光之下,就露出灼烈的光。小青调皮地说,姐姐,人类的男子真的很龌龊,我们还是回紫竹林吧。
傈,就在那个时候,你漂亮的父亲于白蛇对情之向往彻底无望时,大步高昂地出现在她面前。
可以想象得到,这样的相遇注定会有着怎样的悲剧。她迫不及待地选择一个漂亮的书生,只为想沾染爱情是否如想象中美好。
她见他俊朗非凡,才智过人,又见他目光澄清,毫无杂念,便以为必会是专情之人。而经过她的多番小心试探,谨慎观察,也确实发现他是她最对的选择。
她制造那些浪漫的雨中邂逅,她用所有妖媚的法术试图来换取他的爱情。她甚至不惜施法变得庭阁楼榭与他在此结为夫妻。
他赠她虚幻的誓言。她赐他奢华的现实。
他们于每一个白昼缠绵得忘了周遭一切。忘了那只叫小青的小妖,是如何在他们咫尺的地方悲伤着一双眼。
傈,你的母亲甚至于忘了最初与小青约定的全部诺言。
傈,你一定不会想到,你的母亲会为了那个叫许仙的漂亮书生,竟狠心将陪在身边五百年的小青赶走。你的母亲在那个时候还以为她是最幸福的妖,幸福到拥有人间最真的情。
她不知道,早在她接近他的最开始,他已察觉她此般美貌与媚术,绝非人间女子,又见她冬天乏困,怕饮雄黄酒,他便断定,她许是一只蛇妖。
她也不知道,在她恋得最痴之时,这个除了漂亮一无所有的男子,正盘算着怎样将她利用得最彻底。
终于,这个机会来了。
当朝的天子重病不起,贴出告示,凡有能者治愈帝王的病,将加官进爵,重赏良田万顷。
而据药书上曰:千年活蛇胆可治百病。
于是,他偷偷去了金山寺。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父亲。他眉间有惊有喜。见到我时,趴在地上像一只最下等的狗那样谦卑。他对我说,他们家出现两只蛇妖,请我务必除之。如若活捉且囚于铁笼,必重酬。
那个时候,我还是佛前的金漆神。专驱妖除魔。世间所有的妖见到我必会避而远之,惶恐我会收了它们。
然而,当我随你的父亲去见白蛇时,她竟然完全没有避开。她只让我千万不要伤害她的相公。直到那个时候,她还觉得他是自己最善的良人。
痴傻的女人啊。
只可惜她是一只妖。而我是来收妖的神。
之前在金山寺还口若悬河讲那两只妖如何恐怖的许仙,此刻已然成了缩头乌龟。
突然,一道银色的影子飞过,很快,被另一道白色的影子击中,碎裂的利器掉于许仙的脚边。在我尚未来得及施法之前,我望见那个青衣的女子。
她的脸因愤怒而嫣红。
姐姐,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了这个背叛我们的人?
姐姐,他现在竟然请和尚来收我们耶。
傈,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在望着那个青衣女子的眼睛时,突然觉得她的眼眶内一定长满了潮湿的水草,像记忆一样饱满的水草覆盖了忧伤。
最终,我没有收你的母亲。是因为知道她肚内已蕴育一个生命。更因为青衣女子跪地哀求,请我放过她姐姐,她甘愿承担一切。
后来,我带了许仙回金山寺。然后对那两只妖说,多行善果,好自珍重。
然而,傈,你母亲对于你父亲的痴,终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为救她夫君,她们竟然酿出一场水漫金山寺的灾难。
那时,我按照佛的旨意,将已产子的白蛇压入雷锋塔底。永世不得重见天日。我说,人妖殊途。怎可生爱?
婴孩的啼哭不曾引得上苍怜悯。我将那幼小的生命抱于怀中。
而那天,已剃度的你父亲,对于白蛇压于塔底一事,无丝毫惊讶与关注。他嘴里一边喃语一边痴笑,她是一只妖怪,妖怪啊,你们快去抓她,为什么要禁我于此……
反倒是小青,兹生出无数的恨。
她在雷锋塔外哭得像一只猫那样凄厉。
她一字一句对我说,法海,是你害得我与姐姐分离的。我们一起从紫竹林里来这到这世间,想不到再也不能一起回去。
 
【肆】
 
那些苔藓一般潮湿的记忆,忧伤地划过荼桑镇清晨的花朵。
在花朵的娇艳之后,我终于看见那个着青衣,神情淡漠的女子。她执着一柄宝剑,独自来到荼桑镇。多年不见,她变得更加冷漠。她的法术越来越高明。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来带走姐姐的孩子。
我的眼睛出现刹那的失神。我甚至觉得里面开始涌满潮湿的水草。可我又想起,佛曾说过,三界之上,只有人才会落泪。而神与妖因不懂情,自然也不会掉眼泪。
我从来不愿承认,我是因为对一个叫小青的蛇妖动了情。
十八年前,我置千年修行于不顾,甘愿忍受瘴雾一日日吸走我身体里的精气,也要来这遍布妖与兽的荼桑镇。
只因我知,作为人与妖之子的傈,必在妖们栖身之地,才可安然长大。
起初,那些修行百年的小兽,对于金漆神法海的到来,无比惶恐。树林里安静得连飞鸟都要小心翼翼地飞行。有些勇敢一点的小兽会趁着月光的阴影到我的藤屋前偷窥我到此的目的。
很快,他们在看见婴孩的傈之后,便自以为是明白了一切的原委。
他们说,原来金漆神爱上了一个妖,并与之诞下孽子。
我由最初的愤怒解释,到最终的无声。
然后,那条叫媚的赤蛇软柔着腰肢走到我身边。眼神如她的名字一般妩媚。穿一袭彩衣,竖着兰花指,装作撒娇状扑进我怀里,她说,真相一定不是这样,金漆神。
 
【伍】
 
小青的剑术招招致命。我越来越薄弱的法术,已快无法招架。她踩在花朵之上冷笑,法海,你的法术也不过如此。我今天就要替我姐姐报仇。
她说,想不到你这卑鄙之人,害我姐姐不算,还将她的孩子偷藏于此。我怎么都想不到,你竟会带他来这妖怪聚集之地。
说完,银色的阴影自空中飞舞。火光四丈。
这个时候,俊美的少年傈从藤屋外进来。他惊艳于屋中的貌美女子。更惊呆于眼前这绝世的法术。他说,你是谁?
小青看着面前与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足足呆愣了十秒。她的手颤抖地抚上他的眉,他的眼。潮水在眸子里如水草一般涌起,视觉模糊。她唇边浮出一抹苍凉的笑,你长得真像姐姐。
说完,她将整个身体伏在老树枯藤之上。徒留我一个哭泣的背影。
那一瞬间,我很想告诉这个女子知,也许多年之后的现在,我已懂得了情为何物。我已懂得,这世间的情,其实无分三界。如同人心的悲喜,半点由不得人。
傈在这一刻无比惊讶的说,师父,你哭了?
然后,我看见青衣女子以迅捷之姿转过身来,与我对视。她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微笑。让我莫名想起某一个开满花朵的国度。
应该也有美艳的女子站在那里一笑倾城。
 
【陆】
 
在小青来到荼桑镇上的第三日。林中的树妖与调皮的兽们已被她搅得寝食难安。三日来,她不知疲倦地对他们讲述我过往的罪行,讲述我如何将她善良的姐姐囚入雷峰塔。
她试图用自己全部的语言令我被荼桑镇上的所有妖们孤立。她实在是蕴聚了太多的恨。
然而,她料想不到,傈会为我开脱。他对她说,师父是一个好人。
少年傈在说这句话时,俊俏的脸上兹生出某种危险的气息。嘴角张成一个微凉的弧形。他仰起头望着面前自称为青姨的女子,绯红了脸,旋即低下头去。
小青在面对傈时,显出少有的温和。她问,傈,你可愿与我前往江南?我带你去见你娘亲。没有我陪在她身边,她在塔里一定很寂寞。
傈没有很快点头,只用眼神打量我。我知,他在请求我应允。
我说,千百年来,雷峰塔内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来。
就算奉出我的命,我也要将姐姐救出来。
小青决绝的姿态,令我动容。我想了良久,终于说,也许我可以帮你。
她自是不信。问,你会如此好心?
我转身去藤屋,自蒙满灰尘的古旧木盒内取出那颗五角的黑色神珠。此乃上古神物,有开山劈海之力,我从未曾试过。亦不知为何我身上会有此物。是某一日,我从经书上方得知。
漂亮的少年傈,终被带出荼桑镇。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我。傈在荼桑镇的清晨微笑着与树妖和兽们一一道别。
 
【柒】
 
再次回到这风光迤逦的西子湖畔,依旧是歌舞笙平,依旧是盛世安康,不同的,只是小青身边站着的人,变成了漂亮的少年傈,而非那个妩媚迷人的白蛇。
途经断桥,湖堤,每一个旧光景,她都不无伤感的对傈说,我与姐姐曾经到过这里,这里……
许是越近塔楼心越怯。
小青在那日清晨特意去市集买了漂亮的胭脂,钗环,裙袂,她将它们点缀在身,于镜前细心描眉,既忐忑又喜悦。她不停地问,傈,我好看吗?
傈怔然一笑,好看。
他想说,就算青姨你不描眉画妆,也是世间最漂亮的女子。
她便在那里如春光一般笑得明媚。眼底又涌出许多年以前那般妖娆的风情。
 
玄武岩堆砌而成的塔楼,囚禁妖孽重地,当然并非平常蛮力或法术可开启。据佛书上曰,众妖只能进不会出。
在拿出怀中黑珠之前,我不断回忆之前在苍灵墟上的一切。回忆曾经死于我手上的妖们。回忆佛所谓的神可主宰一切的理论。回忆荼桑镇上的生灵与花朵。回忆金山寺的众僧。他们称为我金漆神。
可是,我想神也会有甘心情愿犯错的时候,神也会有无法控制某些事情的时候。
小青站在塔外,一直一直喊着姐姐。
姐姐,我是小青,我将你与许仙的孩子带来了。
姐姐,如果可以,我们回紫竹林去,好不好?
姐姐,这一次,我不会再扔下你独自离开。
 
【捌】
 
经书上曰:九月初九,月圆之夜,黑珠可发出惊人之力。若置于城楼,可使一座城变成废墟。若置于山顶,可使整片山脉夷为平地。
那一日,精心装扮过的小青站到塔楼前对我说,金漆神,谢谢你。无论你手中的黑珠是否救得了姐姐,我都知道,这一次,你是真心想帮我。
我舒心而笑。我想传说中的英雄一博为红颜,亦不过是如此罢。
那夜的杭州城,灿如白昼。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们只知,清晨起床便惊愕发觉,那座高耸的塔楼已然坍塌。
满地残垣。
却无一人死亡。朝廷派重兵追查事件起因,最终定论,此为天灾。
 
【玖】
 
据传那青蛇自塔楼救出囚禁多年的白娘子。可痴情的白娘子对旧日情郎许仙仍不忘,仍为他开脱说从前种种,与官人无关。她仍妄想带着重逢的孩儿与他厮度终生。
不得已之下,青蛇只得带她去金山寺。她说,姐姐,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透过虚掩的佛门,看里面朝拜的众僧,无数麻木的面孔里,却不曾见到他。抓住一个僧人问了方知,许施主于数年前受不得佛门青灯戒规,已逃出此地。
后来,她们多番打探方知,那负心之人许仙,竟是在乡间已另娶了两房妻妾。可怜白娘子为了他,囚入塔楼十八年,他倒是活得风流快活。
当她再与他重逢时,她依旧是艳丽的佳人。而他不过一介平庸的中年男子。怎么也寻不回当年俊朗的模样。
他见到她,初是愣住,然后又似忆起某些恐惧的画面,立即说,来人啊,有妖怪,有妖……
“怪”字尚未说出口,白娘子手中的剑已从负心人的眼睛里穿过。红色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疼到她的心里。
她对他说,从此,这人世间的美女,你无需再看得见。这是你欠我的。刺瞎你的双眼,已是对你最轻的惩罚。
底下喝彩如云。都昂声问,后来白娘子与青蛇怎么样了?万恶的法海呢?
说书人故弄悬虚,道,欲知下回,请明儿个赶早。
我隐在人群里,安静地听戏台之上的说书人口若珠悬地讲那段凄美的《白蛇传》。第二日,天未亮,我便踩着薄雾在那里等待。
其实,这个故事的真相,我早已知晓。我却还是不厌其烦地听每一个说书人口中的《白蛇传》,不厌其烦。
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想可以听到一段不一样的传奇,可惜我总是失望。
也罢,世人总是习惯捏造和诋毁真相的全部。
如此,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结局是,白蛇因杀凡人被废去千年道行。青蛇带她回紫竹林。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失去黑珠护体的金漆神法海,于人间失去踪迹。
 
【拾】
 
如今,我不过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走街商人。贩卖珠宝和布匹为生。我失去了一些生命中最重要的记忆。或者说我只是假装不去想去那些身体里悲伤的烙印。
然而,那一袭青衣的女子怨恨目光,却如苔藓一般长到了我心里去。
我决定再次前往荼桑镇。我不愿承认我与那青衣女子连相爱都不曾发生,便走到了尽头。
那日,叫傈的美少年从藤屋里惊喜着围过来,不停叫我师父师父你回来了。
他不停问我,师父,青姨去了哪里呢?
师父,是不是凡人只要呆在荼桑镇久了,就会吸取妖气,变成一只邪气的妖了?
师父,你相不相信我爱上了一只妖?我是为了她,才重回荼桑镇。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会变成一只漂亮的蛇妖,然后去寻她出来。
师父,你为什么不说话?
 
 
【拾壹】
 
某一日,有貌美的少女抱一只濒临冻死的青蛇,来到荼桑镇。她说,我是媚啊。
她说,金漆神,我从江南的说书人那里听说了关于你的所有故事,我知道那些不一定是真相的全部,但是,真相是怎样,于我并不重要,我只是知道,你一定很爱很爱那条叫小青的蛇妖。
见我眼帘里升起一片潮湿,她顿了良久,继续说,小青也很……喜欢你。
这是一句很美丽的谎言。而我还是宁愿相信。
于是,许多年以来,媚都在藤屋前编美丽的爱情给我听。在她的故事里,金漆神法海与蛇妖小青彼此相爱,就算万世相隔,也会在遥远的地方想念彼此。
在她的故事里,蛇妖媚与心上人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守望,也是一种幸福。而少年傈则浪迹天涯地寻找她喜欢的女子。
媚在微笑着讲故事时,我其实注意到她的眼角常年潮湿。
我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就像她不知道,我早在助小青救白蛇之前,便已然明了,在小青心中,谁才是她最关心的人。
我亦知道,小青也并无错,她只是没有爱过我而已。
何况情之一字,原本就强求不得。如若能够两情相愿,是幸运。只叹这世间幸运之人太少。
我们都逃不过世事这局棋的缠绕。
于是,专情的人选择继续独自悲伤,多情的人选择两个人一起抚慰悲伤。
于是,无数个夜里,我于屋前吹悲伤的瑟,而媚于林中唱凄迷的昆曲。只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很想知道,在遥远的紫竹林,那个一袭青衣的女子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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