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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幻夜

 昔之于我 2016-11-29

沈星转身,一切都交给我。可就在他走开的那一瞬间里,我却分明看到了沈星迅速红通的眼底。沈星他……是已经准备好了同归于尽吗?

飞雪幻夜
(本文转自《花刊》2012年4期)

送长平离开的时候,我知道这一生我都不会再有机会还清她。
  那日清晨的风很大,旗子在风里发出锦裂的声音, 长平的发在风里缠绕,盘卷。
  细沙刮过我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出发的号角吹响,长平掀起长裙走进马车,我握紧手掌,指甲生生硌进血肉里。
  瑶,长平撩开窗纱,探出头来,她的脸暴露在沙尘飞扬的天气里,对着我柔柔地笑了。
  她将车里备好的临行酒一口饮尽,杯子落在地上。
  她说我的妹妹,我不恨你。
  
  [一]
  
  送走长平后,我和沈星长久地站在城门外。
  他接过侍女送来的长袍,将我裹住,“回去吧。 ”
  她到底,是会恨我的。
  沈星看着远方,长平的马车早已消失在茫茫沙尘中,他的声音缓缓的,我一直觉得长平生性乖巧,她愚笨,可她却是什么的明白的。他的目光看着地上那只酒杯,只是她,怕是连恨,都来不及了。
  我转身大步向宫里走,一把扯掉身上长袍,把沈星远远的甩在身后。
  所以长平,才必须有今日。
  我和沈星有多久没有争吵过,我不记得。
  但似乎印象里每一次,都是为了长平。
  从他入宫那日起,便认定长平是这天下最柔弱的女子,他说她没有皇室架子,甚至怯弱得连群臣的跪礼都受不起。
  我停下手中拨弄的琴弦,看着沈星。
  他是这尹蓝国中,唯一不怕与我对视的男子,他有着中原男子的俊朗,高鼻浓眉,一双眼仿佛风中坚毅的烛火,白底绣满青花的衫被大殿穿堂的风轻轻吹动。
  他亦回身看着我,然后唇角轻轻弯起,“如何? ”
  我低头继续抚琴,指尖在弦上似羽如幻,“五年前,你是父皇殿下一名最不起眼的谋士,母亲死于霍乱,你官居四品却连为她出殡的银两没都有,是我为你送她安葬,决定跟随我那日,你如何许诺的? ”
  “忠你一生,性命亦可献上。”他一字一句。
  我指尖用力,弦弹起,断。有血飞快浸出来。
  我看着那滴迅速蕴成圆珠的血粒。
  长平,必须死。
  
  [二]
  
  自古宫中争权夺势,皇子夺嫡,后宫厮杀都早已不足谈起。
  然而沈星他不会懂,他家族三代为医,住京城被遗忘的深巷里,每日几包药材换第二日柴米。
  他只知生之艰辛,却不知后宫里深夜每一声婴孩诞生的啼哭,换来的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残忍与斗争。
  长平温柔甜美,知书达理,她是全尹蓝国膜拜的女子榜样,是十六年来从未被撼动地位的第一公主。
  沈星他却用了怯弱来形容她。
  我如何能不笑。
  尹蓝九年,我尚是世事不谙,只会在嬷嬷怀里撒娇的女童时,长平她在深夜提着灯笼来看我,左右侍女几十人,她们恭敬地排在她身后。
  她对我伸出手掌,笑得比整片星空还要美丽,她说:“离瑶妹妹,我们去看河灯。” 
  漆黑的宫苑里,她命所有随从熄了灯火,然后突然间拉起我的手在空旷中的园子里开始奔跑。
  她说:“离瑶,我们逃开她们!”
  我握着她汗津津的手,感受着来自她脉搏的跳动,激动得好像逃出牢中的鸟儿。
  湖畔前,我们俩大口的喘气,她通红着一张脸,对我笑得好暖。
  直到宫人慌张地寻过来,呼喊的公主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突然放开我的手,大喊一声,“我在这里,救我……”然后在我惊奇的目光里,纵身跃入冰冷湖水中……
  数日后,我与母亲被赶出春兰殿,搬入了离妃嫔们很远的宫殿里。
  九岁的长平站在高高的兰亭上,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从那以后,我再不曾见过父皇,侍女见了我,都会远远的逃开,她们说,“这母女俩活该进冷宫,竟然想害长平公主淹死那么歹毒。”
  那年隆冬时,我捧着满掌心的雪片跑回去,嘴上兴高采烈地呼喊着,却看到了横梁上悬着的母亲。
  雪片最终融为了肮脏的水。
  
  [三]
  
  长平离开这几日里,尹蓝国重现和平祥瑞之气。
  群臣在殿下俯首,他们欣喜地议论着,只需几日长平公主嫁与蒋国皇帝后,我们便终于可以摆脱几十年的侵扰与战乱了……
  然后,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叩拜声。
  沈星站在我身侧,嘴角轻轻一弯,他看向我。
  我只是轻笑,拂袖退朝。
  这便是尹蓝国引以为傲,支撑着整个朝廷的栋梁之臣们,今日高呼离瑶公主万岁,可就在半月前,他们还剑拨驽张地在殿上咄咄相逼,他们说长平公主是整个尹蓝的未来,不可和亲。
  
  或许沈星他至今都耿耿于怀他献上那一策良计。若知跟随我的代价,是要毁掉长平,我想他会犹豫。
  决定以和亲来缓和,是因无路可走,那蒋国兵强国富,任是几十个尹蓝都无法匹敌的。
  两边共用一条江水,数年前,那江就被蒋国所占,派了强兵驻守,逼不得已,父皇与他们签订了用水文书,尹蓝可以取水,每年以万两黄金一万壮丁交换。
  一时间,赋税猛涨,徭役甚重,百姓民不聊生。
  我还记得半月前的父皇,他几乎发狂般的掀翻了一整桌的诉苦奏折,他对群臣咆哮,如何可以为朕解忧!
  有臣上前,皇上膝下拥有倾国容貌的公主四个,不妨尝试和亲。
  藏于屏风后的长平公主,她满面泪水跑出来,重重跪在龙椅前,“父皇,女儿愿意出嫁蒋国,救我尹蓝。”
  满座惊叹。
  皇帝双手扶她起来,“就算尹蓝国亡,父皇也绝不会以你为代价。”他年迈的双臂轻轻颤抖,“只是,这宫中,还有谁可以和亲?”
  她慢慢抬起头,满面的泪痕犹在。
  “还有离瑶。”
  于是在我十九岁时,同样是因为长平的一句话,我由冷宫,返回宫苑。
  父皇赐了珠宝玉器,鲜艳的缎子成箱的送进来,公主皇子们挨个前来探望,他们说:“妹妹,此行路途甚远,这一别,真不知何日能再见。”
  我一一微笑着送别他们,在去前殿参见父皇的时候,第一次,遇上沈星。
  他穿着浅蓝色的朝服,胸前银色的绣样,身影形硕,眉眼袭人。
  我停下步子,问旁边宫女,“那人,头抬得特别高的那男子,是谁。”
  “四品官员,沈星。”
  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众人皆行礼,他却不拜,像视我不见,信步走过去,官服上,小小的戴着一枚孝字。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名字,沈星。
  他止步。
  我遣散众人,他回身。
  “我可以代你葬母。”我看着他的眼。
  他目光中有昭然的惊异,随后立刻淡然一笑,“要我如何做?”
  “我要长平,和亲。”
  
        [四]
 
  沈星祖上,三代行医。
  纵使他的父亲不愿他再走行医之路,但他到底继承了那几百味可让人活亦可要人命的方子。
  想让长平和亲,就必须让皇室中所有适龄女子全部患病,也自然有我。
  沈星将后宫井水中加一味药,无色无味,那水中便有了我必胜的缘由。
  他于深夜里在宫墙外等我,一双眼沉下去,他说离:“瑶,我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
  我手指划过他脸颊,轻笑,“你很快,便会得知。” 
  “此味药会由每人体质不同而药效不同,”沈星看着我,“离瑶,你体质弱些,我怕你抵不过这烈药。不然,我先开解药给你? ”
  “不,我就是要病给所有人看,”我自他怀中取出另一味药末,“不止我,还有另一个人,必须也要染病。”
  次日,宫中所有女眷皆遭毁相,脸上全数长出了黄豆般大小的风疹,唯有长平。
  她在那日清早领着宫女自宫里横冲直撞,每处宫殿都走一圈,最终来到我房中。
  她使唤左右关上房门,然后一把扯下面纱,直逼向我,“是你,对不对?是你使了诡计,使这全宫女眷毁容,单单只留下了我,对不对?”
  我将面纱递回给她,“公主莫非想与我们这般贱奴一起受罪吗?这宫中谁人不知只有你洗浴和饮用的水是来源自己殿外的井水。如今所有人都遭破相,可见公主想要和亲为国解忧的心思有多坚决了……”
  长平久久地站在那里,她看着我,“离瑶,我从小便不喜欢你,你的眼神里总有让我畏惧的东西,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明白,那是野心。”
  “错。是恨。”我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她,“长平你的命已经在我手中,你慢慢享受吧。 ”
  在我与她争执之时,就见下人匆匆推开房门,扑倒在地,“二位公主,大事不好,皇上他早上退朝时突然晕倒在大殿上…… ”
        “太医说,太医说皇上可能得的是麻风…… ”
  
        [五]
 
  所有侍奉过皇上的宫女和公公已经全数拉出去执了火刑。
  一众太医和大臣在寝宫外来回地走,焦急地想着对策。
  我与长平赶到,所有人齐齐下跪。
  奴才们死的死了,逃的逃了,现在里边已经无一人侍侯了,臣们也实在不敢进去……
  长平大步走过去,响亮地给了他们几个巴掌,“若是皇上救不活,你们都等着死吧!”
  “我去……”我看着所有人,“离瑶今日遭逢毁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由我去侍侯父皇。我接过太医手中的汤药,父皇在,我在。父皇驾崩,离瑶也决不独存。”
  在群人惊叹的目光中,我走向了寝宫。
  于是在那日清晨,我成了整个尹蓝国最让人钦佩的公主。
  而长平,在大臣一边倒决议里,决定由她和亲。
  他们只知皇上的病若传染开来,足以致命,却不知,是沈星的药,那药在前一晚就入了皇帝的汤水中,它会使人有着和患麻风一样的症状,而事实,只是一种不会蔓延不会传染的极慢性的毒药。
  永远都不会有人知。
  我与这整个尹蓝国的命运,只因为沈星的两剂药。
  就已然翻天覆地。
  
        [六]
 
  长平走后,父皇的身体每日愈下。
  那些蛇胆与蝎黄提炼的药汁苦涩难当,然而他却没有半点知觉。
  很多时候,他只是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指甲深深抠入我掌中,他问,“长平……她到了……没有?”
  我则为他盖好被子,“告诉他,还有几日。”
  他缓缓闭上眼,有泪水从那满是皱纹的眼角滑下。
  他果真是到死都不能释怀长平远嫁,就算尹蓝国已遭受蒋国数十载的侵犯与滋扰,他都依然不能舍得将长平献出去。
  如果你当真有这般深情厚意,那么,我母亲自尽那日呢?为何直到尸体冰冷,都不曾见你出现在冷宫?
  我转身走开,侍女迎上来。
  “倘若皇上真有三长两短,不必请先御医,要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是。”侍女愣忡在一旁。
  从寝宫出来走到湖畔边,就看到等在一旁的沈星,他走上来,“皇上年事已高,听说病情恶化严重,怕是挺不过这个月。”他拿出一只玉瓶,“这是解药。”
  我接过玉瓶,在手中把玩。
  “你也说,他年岁已高,尹蓝国如今外忧内患,恐怕他也无力回天。沈星,我明白你心中担忧,但尹蓝国女主登位也并不是没有前例……”我将手掌按在他胸口,“若你忠心于我,便应该操心如何帮我收尾,而不是质问。”
  他眼神中忽地闪过一丝疑惑,“离瑶,难道你想……” 
  “有何不可?”我侧眼视他。
  他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着我,那目光里尽是惊诧。
  “你可以选。”我亦看向他。
  “不,”沈星的目光中也腾起一股我从未见过的野心与坦然,“从母亲下葬那日起,我便笃定跟随你,不论前方是凶险还是患难,我自然都会陪你走这一程。”
  沈星微笑,从我手中拿回玉瓶,伸手抛入了湖中。
  
        [七]
 
  探子来报,长平明日便抵达蒋国。
  遣散下人,我裹紧了身上的衣,却不知为何还是会觉得寒冷。
  桌上是成堆的奏折,打从那日送离长平后,我便一直在前殿代为处理国事。
  依然是沈星,他在前一日里假意点醒众太医,皇上的症状与麻风有何不同后,寝宫的禁令取消,我得已全身而退。
  是夜,大风起。案上的烛火摇摇曳曳,我用手拨挑烛心时,无意看到了墙角处长平的画像。
  画像中女子梨涡浅笑,一头乌发披散胸前,果真是个惊艳天下的美人。
  我不知为什么会想起很多年前的夜里,她拉起我的手,在宫中肆意地奔跑。
  我曾想,如果那夜她不是纵身跳下湖中,以死来为她的母后争回一些最后的恩宠,或许她会是我最好的姐妹。毕竟,我们有着那么相像的眉眼与神色。
  长平她,亦有何错。只是她更早明白这宫中的规则,数年前的她,不正如今日的我,同样,只是为了生存。
  入夜十分,殿门被轻轻推开,是沈星。
  他燃一支暖炉送来,俯身放在桌子下,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将我包裹住,“外面下了雪,天气转寒,就想到你了。”
  在他准备抽手的时候,我握住了他。
  “沈星,陪我出去走走。”
  
  这是我第一次在深夜看雪。
  雪中的尹蓝宫城,仿佛被白羽覆盖,天地一色,冷风吹过脸庞,是种快意的凉。
  我伸出手,大片的雪花在掌心融化。
  “是想到长平了吗?”沈星与我并肩站在雪中。
  “对。”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也会像她一样,背井离乡地在某一处苍老。”
  沈星看着我,一双眼在雪中光亮得仿佛火烛,“可是你有我。”他将我的手放在胸口,“纵使身份疏离,但我始终都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纵使,死。”
  我浅笑,拿回手掌,在雪地里慢慢地走。
  沈星快走几步追上我,他拖起了我的手,走在前面,鞋子深深地陷入雪里,但每一步都走得沉稳。
  他回头对我微笑,然后继续向前走。
  我的手指被他紧握,掌心的温度从手指一路升及心房,我听到那里有着擂鼓似的喧嚣与跳动。
  “沈星,如果我现在不想要皇位,不要尹蓝国了呢?”我停下步子。
  他回头,唇角轻轻弯起,“你做不到的,你的心里可以没有我,没有子民,甚至没有你自己,但是离瑶,你放不下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他转过身不再看我,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
  “只有那王位与权利,才能让你觉得温暖而安全。” 
  我握着沈星的手,松了一下,一颗心猛地停了几拍。
  我们没有再说话,继续一前一后地行走在雪后的宫闱中,我沿着他的脚印,跟随着他的步子,一直走了很久很久。
  天快要亮时,我们在后苑的一个亭里停下来,拍打着身上厚厚的雪片,抬头,便再次看到他的笑容。
  他用手将我发丝上的雪花扫落,在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他自觉向后退一步。
  我将脸转向另一边,这天下能知我心思的,只有沈星一人。
  雪夜之后,忘掉所有。
  “你只是臣子,而我将会是整个尹蓝国的王。” 
  “沈星,长平今日便会抵达蒋国,不出预料,我们也将要上路赶往,我要你再为我做一件事。” 
  沈星看着我。
  “城郊近日瘟疫兴起,已有数十人死,我要你亲自去一趟。”我抬起头,只有你,能得我信任,“我要这瘟疫里死的不止是我们的百姓……” 
  “明白。”他目光也一改昨夜里的温存笑颜,重新做回臣子。
  “尽快起程吧。”我从沈星身边走过,重新走回雪地中,大雪已经将昨夜的脚印重新盖上,没有任何痕迹。
  没靴的雪地里,我一个人走得艰辛。
  可我,没有选择。
  
        [八]
 
  长平的讣书在雪后的第三日,被快马送回。
  那讣书上写的真切,长平公主因不堪长途劳顿,路患风寒,在蒋国太医努力医治下,不治而亡。
  末了,那使者说,“蒋国皇上不想公主再受车马之累,尹蓝国可派亲人吊唁。”
  我坐在大殿上,哭得几近晕厥。
  被侍女扶回殿中,众人退下,沈星从幕后走出来。
  “使者已经来了吗? ”
  “对。”我坐起身来,整理凌乱的衣服,“一切都如你所料的,他们不让长平尸首回国,只准我们吊唁。”
  “大国便是如此,长平是死是活他们不在乎,却只是想无时无地的让你知道蒋国才是能够左右天下的人。”
  “城郊的事呢?”
  “一切都安排妥当。”沈星眉宇中有犹豫,“皇上康复已不可能,眼下皇子也都尚年幼,如果此次去敌国,你再有个万一,尹蓝国怕是要不灭而亡。” 
  “我会活着回来。”我看着沈星,眼神里尽是坚定。
  “好,我们午后便可起程。”
  
        [九]
 
  从宫城出来,浩浩荡荡数百辆马车驶出,随行五千披麻戴孝的行经在路上,雪白的纸钱洒满了全城。
  沈星骑马行在最前,在临出城时,从马车窗递进一枚匕首。
  那上面有张细小的字条,如果我有万一,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自马车的空隙处看到沈星的背影,颀硕的肩膀下,有着赴死的坚定。
  握紧匕首,沈星,你会誓死效忠于我,又怎知,我不会誓死保护你的周全。
  这泱泱大国里,能牵起我手漫步雪夜,能燃起炉火温暖我心的人。
  也只有你。
  
        [十]
 
  六日后,抵达蒋国。
  城门口站满了迎接的士兵与大臣。
  唯有蒋国皇帝,不见踪影。
  在进入城门时,蒋国的守门将军将马车拦下,命人挨个搜查马车所带物品。
  沈星下马,作揖,“蒋国这般大国,难道还畏惧我们尹蓝不成,皇上最心爱的公主命逝,就算有反乱之心,也必然不会选这个时候。”
  他大手一挥,“如果将军觉得尹国足够威胁,请搜吧。”
  那将军盯着沈星看了半响,招招手,决定放行。
  我一颗心落回去。
  傍晚,待所有随从马匹安顿好后,沈星敲响了我的门。
  “那皇帝晚宴招待我们,是时候行动了。”
  我点头。
  走出房门,五千随从在房外待命。
  在随从们身后,几具被寒冰封上的木箱被打开,沈星用手巾捂住了我的嘴。
  他对着众人说,“这几人便是在城效瘟疫中死去的百姓,我以寒冰封住尸首,千里迢迢运至此处,就是为使疫情在蒋国蔓延开来……这五千士兵都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等尸体解冻后,瘟疫病毒会再次蔓延……这五千人……”我心里一沉。
  “这五千人将以身为引,大破蒋国。”沈星的语调低下去。
  “这,便是你想好的攻国之计?”我看着沈星,那个一直内心柔软的他,竟然也会使出这样的计谋。
  我还记得当日他将药粉撒入井水中,眼神黯淡的仿佛星辰陨落,他一遍遍追问我,“离瑶,这么做,到底是不是错……” 
  沈星挥手将众人遣散,他一双眼只怔怔看我。
  “离瑶,那些来自你幼小心灵中的恨与怨让你早已不能再信任任何人,但你看,还是有这么多的英勇之士肯为国死,为你而亡。”他将一个香囊给我,“今晚,你要始终以此护身,远离所有尹蓝国的人。我已用针封死士穴位,瘟疫之毒将会成倍扩散,不出一炷香,所接触之人皆可毙命。”
  “你呢?”我握紧沈星,“你会办法使自己免于疫情的,是不是?”
  在我还不为及得到他回答的时候,就只见院中有蒋国使者进来。
  “晚宴筹备好,请各位入席。”
  沈星淡然回应,“好。请使者前行,我们随后就到。”
  他将我推回房中,准备转身,却又最终停住,他看着我,“离瑶,这天下你最想要的,依然是权力,对不对?”
  我看着他的眼,心中莫名空了一下,但还是笃定地点头,“是,不惜一切!” 
  沈星转身,一切都交给我。
  可就在他走开的那一瞬间里,我却分明看到了沈星迅速红通的眼底。
  沈星他……是已经准备好了同归于尽吗?
  我生怕第一次,感觉到了怕。
  
  [十一]
  
  华灯初上,蒋国于宫内湖边设宴,盛时而开。
  歌舞升平,琴箫合鸣。群臣着华服依次入列,个个喜气洋洋,丝毫不见得是殡丧之日。
  沈星与我分坐两侧,有带刀持卫时刻盯紧沈星一举一动。
  皇上携妃到来,众人起身,在经过我时,皇帝忽地停步,然后摸着胡子仰天大笑,他说:“这尹蓝国虽小,绝色女子却是层出不穷。”他甩开妃嫔径自走向我,我握紧了袖中匕首。
  “若你愿意嫁与蒋国,我便将那水源让你一半,怎样?”
  群臣寂静,一双双眼都看向我。
  我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就见沈星大步走过来,他行礼,然后笑意款款地贴近皇帝耳畔,小声道:“离瑶公主前段时间一直伺候在患了麻风的尹蓝皇帝身侧,嫁与圣上,怕是……”
  皇帝一听,身子向后退几步,一脸不快地走向位子。
  沈星看我一眼,回到位置。
  晚宴开始,歌舞继续,只是那老皇帝的目光再不曾看过我。我心下暗舒一口气,再透过席间看向沈星时,他已经没了人影。
  我正想起身去寻他,就被一只手掌重重压下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我将代表尹蓝国向皇帝敬酒,你只要坐在这里,一旦有事发生,你立刻走。宫门外有我们的人马接应。” 
  “沈星!”我伸手按住他手掌,“不要有事,我们要一起回去!” 
  他深深握我肩,然后端着酒杯向皇帝走过去。
  宴席已至高潮,有将军舞剑,文臣吹箫,满座的人纷纷拥向中间,把酒言欢。
  只有我坐在那里,自人群的空隙中看着沈星。
  他不知说什么引得那皇帝大笑不止,尔后一杯又一杯的开怀畅饮。
  我握着香囊,看着手上的死士也都化妆成侍卫,乐师,混杂在人群中。
  突然,坐在最上面的皇帝一口鲜血喷出来,玉制的酒杯砰然碎落。
  所有声音猛地停止。
  舞剑的将军正要冲上去,只见嘴角突然吐出白沫,轰地跌倒在地。
  所有人都开始剧烈的呕吐,身子如一摊摊软泥从椅上滑下去。
  我飞快起身,绕过所有人跑到沈星面前,他却一手将我推远,他的面色苍白,嘴角有血慢慢淌出,手掌用力撑着桌子,他说:“离瑶,快走!” 
  在我重新站起来,准备跑向他的时候,却见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一把将我抱起,飞墙而走。
  
        [十二]
 
  城墙外。
  一辆马车隐藏在丛林中。
  男子将我放下,马车边数十人齐齐跪到,“在下是沈星的部下颜仲,奉命护送公主回国。 ”
  “沈星不回,我也不会走。”我绕过他,飞快往回跑。
  “公主!”他追上我,伸手将我拦下。“主公一直说公主有男子般的勇气与智慧,向来不会感情用事,一心为国。请公主三思,再返回蒋国是否英明?”他一张脸有着沈星样的沉着与淡然。
  “可我不能扔下沈星不管!”我几乎咆哮开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泪水掉下来,我还记得那年的雪后,我看着横梁上的母亲都不曾有半点泪落下,但此时此刻,却为何一颗心疼得仿佛被撕裂一般。
  “主公早已与五千死士同染瘟疫,打从制定这个计谋之时,便没有打算活着回来。”颜仲的声音低下去,“倘若公主一意孤行,主公与那五千死士岂不是白白牺牲?” 
  我向后退着步子,在一颗树下跌坐下来,我终于明白沈星眼底的泪水,他早已准备与蒋国同归于尽,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同我离开……
  “公主,上车吧。”颜仲上来扶起我,“主公有话要我告诉你,待你回宫后我便会告知,公主也自会了解他的苦心。” 
  车边的数十人齐齐跪倒下去。
  “请公主,回国。” 
  
  [十三]
  
  尹蓝国终于又下起了雪。
  在我回到宫城的那一天晚上。
  我披着沈星的披风,拿着烛火,沿着与沈星走过的那条路,在雪夜里一步步地走。
  我还记得那些脚印的大小,记得他踩下去的时候格外的用力,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我可以更安心地走下去。
  如脚印。也如我这条没有退路的生存之路。
  颜仲在回来的路上告知我,唯有他,才可以最接近蒋国的王,也唯有他死,才能换取尹蓝国日后的安定与稳定。
  他说:“离瑶公主,沈星曾对我说,如果在那个雪夜里,在他说你放不下权力与王位的时候,你不是选择沉默,或许,他会有勇气带你远走,也许会有另一种结局。沈星说,原本他的爱,也可以让你觉得安全而温暖。” 
  我的眼泪狠狠地砸下来。
  一如沈星所了解的我,与我共患难这么多岁月,他的存在便是会关系到我日后生死的把柄。
  唯有他死,长平的远嫁,皇帝的病疾,这些事情才再无人知晓,无人提及。
  他到底是用自己的死,保了我与这王位的周全。
  一月后,蒋国皇帝病重不治,兵力大挫,使者已主动来与我重修旧好,纠纷了数十年的水源终于共用。
  举国欢腾,可我却只是一日日的漫步在雪地中,任群臣一日日的空等在大殿与宫闱。
  如今国泰民安,我终于卸下一份重担,然而换来的却依然是彻骨锥心的痛。
  只是当初,若知道要走上一步的代价是这样惨烈,沈星,你还会义无反顾的跟随我吗?
  八岁那年,我知我已失去信任与被爱的权利,我所见的人与事,这莫大的宫院中,除却恨与怨,我早失去了一切。
  可我宁愿一人此生孤苦,即便登上这至高王位,都依然孤身影单。
  却不想,我连累的,还有你。
  你的掌心,以及冬夜里的炉火,来自衣服中的体温,我怎会不明白,那不仅仅是知遇之恩的报答,我听到你心脏中擂鼓般的心跳,我知道,我全知道。
  然而我到底葬送了,你的一生,还有那隐忍于心的爱。
  尹蓝宫城白茫茫的大殿里,群臣下跪高呼万岁、万万岁的声音,穿破云霄。
  可我却又一次看到了,那年雪夜中有男子宽衣大袄,背影如山的握我掌心,行在雪夜里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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