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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雪·长平旧事 文/月下婵娟

 昔之于我 2016-11-29

我早该想到的,那时身边妖兵万千的你,除魔剑一出鞘也不能由着你的心力去控制。那灵异的神器,刺中哥哥的一剑,就是彻底斩断我们的开始,也是最终的结束。

胭脂雪·长平旧事/月下婵娟
(本文转自《花刊》2012年12期)

谁乘时光归去来
 
  这些年来,我的梦,始终是在雪夜的道路上,无止境地奔跑。
  长平山上熊熊燃起的火焰地狱一般吞噬我同伴的身体时,那些侥幸逃脱的小妖,就亡命般地向姥姥的洞府奔逃过来。姥姥说:“小晚,你看看他们,肢体残缺,皮毛尽毁,身上满是天火烧过后的焦臭伤痕,小晚,你仍是不愿意帮我吗?”
  有过这样切肤的痛,我终究不忍拒绝,姥姥和那些哀嚎惨叫的同类们殷切的目光。
  我站在山顶,看彼时的你,两袖清风,运功将那降妖除魔的天火驱动得更为绵延爆烈。
  你断然想不到,山巅那顶着大火与浓烟一步步娓娓行来的女子,娇声而仓惶地喊着救命。
  “救命——救命——”
  你慌乱了阵脚,我知道,你必是细细掐算搜寻过,茫茫苍苍的长平山,在这隐晦雨雪的冬日,不应该有一个过路的凡人。
  当红艳的火苗卷上我的衣襟时,你御剑行来,幻出的手势,熄灭了满山的硝烟蒸腾。
  你说:“姑娘,你为何在山上?”
  来不及细看你一眼,我想,尽管我不怕这妖类见之即逃的焚身真火,答应姥姥去扮演英雄救美的故事,也要演得更像是不是。
  身瘫脚软,就这样跌倒在你疾步上前的怀抱里。
  竟是睡得十分香甜,雪簌簌地落满衣衫,一片一片覆上我的眼睫,甫一睁眼,察觉仍在你温暖的怀抱里,身上盖着你的斗篷。
  我想,大抵凡人的身体,凡人的怀抱都是如斯温暖的吧,可以抵御长平山上难熬的严寒。
  见我醒来,你一眉一眼细细打量我。眼波婉转看过去,一瞬只觉沉进长平山上的桃花潭里。我不由得恍惚。
  你笑着开口,“姑娘,你一直挣扎着喊冷,在这大雪封山的寒冷山洞里,请恕在下冒昧。”
  “谢谢公子的相救之恩,我叫小晚,公子你呢?”我将“小晚”两个字咬得深长。
  我能感知到你臂间的陡然僵硬,沉默了半晌,你说:“在下欧阳瑾,姑娘不必客气。”
  你果然人如美玉,青鹤观里年轻一辈术士中出类拔萃的侠客,降妖除魔,一把三昧真火使得神出鬼没,烧光了长平山上多少的小妖和精灵。
  “你怎么会上山的,这个时辰,山上妖孽横行,万一遇到麻烦怎生是好?”你站起身来掸落身上雪花,再费心系好我颈边带子。“这斗篷就送给你吧,姑娘快些下山回去,夜再深一些就找不着路了。”
  我向你道谢,一步一挪蹭着下山,适才在你怀中的我已暗暗试过,你的灵力如此强大,连腰中未曾出鞘的宝剑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暗处的偷袭,我实在无法下手。
  山路崎岖,雪后更是泥泞,我想,你应该不会无视一个倾国倾城女子的美貌。姥姥曾经说,小晚你现在这张脸,不怕青鹤观那些人不动心。
  这样想着,脚就踩空出去,为了让自己更为惨烈,我连一口真气都没有提,就这样连连翻滚着,在岩石的尖角中撞向桃花潭。
  潭下的水,冰雪中冻彻心骨。你御剑的身姿真是飘逸,你伸出手来拽住我,全然不顾会弄湿你的衣袍。
  那时你这样叫我,“小晚。”
  欧阳瑾,你不会知道,当冰冷的雪水要将我的眼耳口鼻都淹没时,我的意念,还是百般鲜明地感觉到这一声,这一声几乎要把我唤回到从前。
  是谁曾这样一声声地唤过我小晚,细致,温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你的手坚定有力,怀抱温暖,我不是要继续装柔软博得你的同情怜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把这场戏演下去。欧阳瑾,我昏睡进前尘往事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时青春年少吧,或者说年少无知。在长平山上的洞穴里刚刚能够变幻成人,就按捺不住对山下繁华世界的欢喜和好奇,百般地央求哥哥带我去。“哥哥,你带我下山去好不好?小美前天还在山下买了好看的耳环和胭脂水粉。”
  “就小美那尖耳朵狐狸,还好看的耳环呢,我们小晚什么也不戴,什么胭脂水粉也不搽,一样明艳动人。”
  哥哥是宠我的,自小与他相依为命,躲过无数次险恶万分的追捕,哥哥将我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可是他仍然不肯答应我,“小晚,山下太危险,你要什么哥哥明天给你带回来。”
  我其实并不是贪念凡尘里那些香艳的东西,可是小美将人间描述得那么美好——那里烟雨重楼,百行百市,那里年轻的公子书声朗朗,娇俏的女孩子环佩叮当,歌楼舞榭间吹曲的艺人们将上古流传下来的三百诗篇吟咏得妙丽无双。
  那些,比哥哥给我带回来的东西有趣得多。
  终于忍不住,趁哥哥不在家,怀揣着兴奋一路奔跑下山。
  那是一个清明如水的春日,长平山上桃花潭边的桃花一树树开放了,我在那流水映花红的深潭里照我的影子。红衣小袄,春衫绵薄,却掩不住一颗雀跃的心。那时是爱美的,在树上掐了一枝粉艳艳的桃花别在鬓间。
  不曾想有一声笑,就在头顶上飞珠溅玉般直落下来。我又羞又恼,不等脸红到耳畔,叉了腰对着满树的繁花喊:“是谁?给小晚滚出来!”
  不得不说,很多年以后,我仍然无法忘记当时的情形,当时你的样子。
  桃花开得太过繁茂,香红重重中掩着雪白衣衫的你,轻巧俏皮地转身,对着我笑,又抖落满身花瓣跳下树来。
  更有着闲情,啊不对,是存心戏弄我的恶作剧。“姑娘,人美花艳,可惜这一枝花,到底却是簪歪了。”
  “小生欧阳瑾,现在滚下来了。”你对着我抱拳,微微地躬身,直起身形后的手,却将我鬓畔那枝带着晨露的桃花轻轻拨正。
  我虽然只是一只妖,但好歹家学严谨,也曾勤诵诗篇苦读圣贤书,一张嘴皮子,在同伴中时时占着上风,锋利得从不饶人,几时这般气短过。
  我满脸通红,只将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你。
  “小晚姑娘,小晚姑娘,我是听说长平山上经常有妖邪出没,所以背着师父来看看,真是无心冲撞你。你,你不要哭啊。”
  那时我真不是伤心欲绝地想哭,是觉得一个女孩子被人偷窥到小动作的难堪与羞愤。你那时那般笑我,是嘲笑我不美吧,我在心里这样觉得。
  我将你狠狠地盯着,却盯得自己微红了眼眶。你雪白的手帕递过来时我没有接,装着看不见。却不想,你走近来拉了我的手,你说:“小晚,我都道歉了,你还哭,这样不理人么。”
  你耐心地执了手帕揩上我的眼角,我抬起头,就在那样的春日霞光里,满树桃花满潭碧水中望进你的眼眸。
  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好看的人。哥哥说人类都是丑八怪。“他们最狡猾也最心狠,面目丑陋没有任何可取之处。”我想哥哥是说错了,他是没有看见你,如若他看见你,他必不会武断地下这些结论。
  “本来想来捉妖的,妖没捉着,却捉到一个爱哭鬼小仙女。”你拉着我的手,看我破涕为笑,你问我:“你上山来干什么?小晚,听说这山里都不怎么安全的。”
  “我是要到山下集市上去呢。”
 
  耳语轻轻,长过千寻
 
  那天是我变作人形之后的第一次凡尘之游,欧阳瑾,所以你不会知道,当我在街上看见那些花花绿绿的风筝,栩栩如生的木头娃娃,叮当作响的清脆风铃,锅里热气腾腾的各种风味小吃,我拉着你的臂膀使劲摇晃大呼小叫的样子,是有多欢喜多夸张和多恐怖。
  “都买给你好不好?”你眉眼温柔地任我拉着晃着。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从来不曾有另外一个人对我这般好过。而我们,欧阳瑾,我们才刚刚认识呢。
  你带了我在小馆子里吃饭,手上包袱里尽是我嚷嚷着欢呼不已你就买下的东西,你细心地点每一道菜,还上了一壶香香的酒。
  “这是什么?”我看着你杯中颜色清冽却芳香扑鼻的东西。
  “茶啊。”你夹一筷子清笋给我。
  我正口渴呢,就端了你面前的杯子一气灌下,你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惊天动地地大咳。“都是辣的,欧阳瑾,你,你,茶怎么会是辣的。”
  你手忙脚乱吩咐小二拿过来茶,一口口喂我,却忍不住笑,眼睛晶亮地看着我,“没人会像你这么笨吧,小晚。”
  我抬了头正要反唇相讥,不期然就正碰上俯身过来拍着肩背为我顺气的你,那盈盈浅笑的眉眼和嘴唇。
  欧阳瑾,那像是古人三百诗篇里也没能倾述尽的一个吻,这样始料未及。
  我成天成天地跑出去,起先瞒着哥哥,他若是问我,我就说是去找小美玩了。
  哥哥有很多的事,他每天都要修习心法勤练武功。“只有修为更高,才可以保护小晚啊。”他总是这样对我说。
  我总是要约在桃花潭边等你,在潭边的桃树下坐着,赤脚踩在青石板上,一边对潭里浮游的鱼儿说话,一边看曲径那头急匆匆跑来的你。
  “小晚——小晚——”总是人还未到,那样的一声声唤就先冲出来,吓跑了说话的小鱼。
  “小晚,我今天学会了御剑之术呢,小晚,我带你去看山下风景。”
  还不待我点头,衣袂翩然的你就丢出腰间宝剑。那时我是仗着有几百年道行的,山上姥姥也曾说过,说没有看见过我这样的妖。“小晚可能是根骨绝佳,与寻常妖类都不相同,她的身上,竟没有半分妖气。”
  那出鞘的宝剑直冲我而来,你使出无数召唤的手势它也不曾伏贴,“小晚,”那时你还抬起头满脸是汗地对我笑,“小晚,你看,它知道我要带着你遨游四海,有美偕行,它都嫉妒了。”
  终于将我紧紧抱着踏在一路急飞的宝剑上,身在云里风里,身畔是你,那样握紧我的双手,拥紧我的身心。你说:“小晚,我一学会就想到了你,与你遨游五湖四海,降妖除魔,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事。”
  欧阳瑾,你不知道,那柄青鹤观中清云道长的随身利器,那柄宝剑,它不是在嫉妒你有美偕行,它只是感觉到异类的危险。上古遗留下来的玄铁打造成的镇观神器,它能够凭借着剑身上饮满的妖邪鲜血感知到我。我也只是一只妖呢。
  与我遨游五湖四海,我可以告诉你这也是一只小妖的心愿么。云海在脚下苍茫翻滚,红尘万丈,我看见长平山的桃花绵延十里,我看见俯身过来微笑的你。你说:“小晚,明天跟我去见师父好吗?我要娶小晚做娘子,也请师父看看。”
  我想我是在昏天黑地地爱着,已然不顾了姿态,已然不知道了身份。你望着我的双眼,在耳边一声一声温柔细致地唤我,不厌其烦。你说:“小晚好不好。好不好小晚。小晚。小晚。小晚。”
 
  一把苍凉手势
 
  哥哥疯了一般地对我怒吼,地动山摇地咆哮。他摔砸着我藏在房间里的东西,风筝,画着恋花的蝴蝶,你告诉我这个叫蝶恋花,哥哥毫不留情撕掉。木头娃娃,你说这两个,一个是欧阳瑾,一个是小仙女小晚,木头娃娃在山洞的岩壁上被摔得“咕噜噜”碎裂开去。“小晚,你疯了不成?他是什么人?欧阳瑾是什么人?青鹤观清云道长最得意的弟子,将降妖除魔当成己任的侠客。我们又是什么人?我们是妖啊小晚。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吗?如果他知道你的身份,他还会爱你吗?千刀万剐烈火焚身只怕还不足惜。”哥哥的声音,在洞外挂着的那串风铃的叮当轻吟中久久回旋,不绝于耳。
  “小晚,听哥哥的话,你还太小,不知道人世艰难,人心艰险。小晚,爹爹和娘亲就是惨死在人类的手上,哥哥怎么会看着你,再一步步重蹈那样的覆辙。”
  哥哥抱着我,将我哭得一塌糊涂的眼泪擦在他的身上。我也知道,我也明白。只是爱上了一个人就仿佛是入了一个魔障,我再也不能心无旁骛全身而退。
  哥哥将我锁在房中,任凭我如何哀求也不肯放我出去。“小晚,你恨哥哥也好,怨哥哥也好,哥哥只有你这一个妹妹,唯一的亲人,哥哥不想失去你。”哥哥在门外消失远去,长平山上只余荒凉的风声,吹动那紫色风铃。
  你还记得那一天吗,欧阳瑾。那一天,你说过要带我去见你的师父,你说我要娶小晚,总得让师父看看。
  我真的不知道人世的艰难与人心的叵测。姥姥叫小美来打开了门,放我出去。我出去,青丝飞散青衣散漫,就这样狂奔到桃花潭边。一路的天火蔓延,途中满是小妖小兽们尸体焦臭的气息,曲径的尽头,我看到你。
  “不——”那样凄厉的、肝肠寸断的嘶喊声响彻着长平山。我目眦欲裂,我魂飞魄散,我看见你手中的宝剑,那样迅疾地刺中面前人的身体。
  那只为我做尽一切事情吃尽一切苦头的小妖,那只为了我东奔西跑放弃安心修炼的小妖,那只说,我只有一个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哥不想失去你的小妖,身体如绽放的烟花,在那冰凉的剑光中鲜血横流。他就要烟消云散了,泯然于长平山的风中,化烟化灰,再也无形。
  我们没有喝过一滴人血,没有伤害过一个凡人,哥哥告诉我要心存善念,潜心修行,哥哥说修得千年便可成仙,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小晚,哥哥永远都不和你分开。”
  我抱着他,那越来越冰凉的身体,灵识在一点点消散,一阵风,也会将他带走。
  欧阳瑾,我看见你眼里诧异与绝望的神色,你向我跑来,我仓惶地转身,我将身体里的灵力尽数输送过去。“不要消失!哥哥。求求你!不要消失……我只有你!这世上只有你!”
  长平山上的雪铺天盖地地飘洒下来,白色的巨大的雪片几乎淹没了我的呼吸。我抱着哥哥奔跑起来,大雪里的长平山景致那么诡异。满山的天火蔓延,青鹤观里的术士和姥姥手下的妖兵打成一团,刀光剑影,真是印证了那一句话,“千刀万剐烈火焚身只怕还不足惜。”
  在火光与雪色里无止境地奔跑,我抱着哥哥,到哪里去呢,哥哥,我们要到哪里去?夜沉默下来,风声在耳边怒吼,我跌倒在地上,我怕摔疼了哥哥,慌乱地伸了手去摸,只摸到一片冰凉和虚无。是妖死如灯灭吧,我想,我是要死去了,追随这世间唯一最后的亲人,在你,欧阳瑾组织与策划的对长平山的大举进攻中。
 
  焚心似火
 
  我醒来的时候,姥姥在床边看着我,她说,“小晚,你哥哥是真的不在了。打起精神来,小晚,修养好了再去找青鹤观那帮人报仇。”
  我知道他已不在,那握住虚空的苍凉手势,终我一生,我也不能忘记。
  “小晚,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姥姥闪烁其词,甚至命人拿开房中的镜子。我知道,所以我微笑着对姥姥说:“姥姥,叫人把镜子拿过来。”
  那一夜,匍匐在雪地里徒然地张开双手,以为会握到那个在危险时候总是在我身边的人,哥哥,无论怎么催眠自己也知他永不可能回来。那一刻,我心已死。隔着长平山莽莽苍苍的森林,御剑而行飞在云端的你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小晚。小晚。”如泣如诉。是后悔吗,降妖除魔的欧阳公子,你利用了我,现在,要对着我的尸身掉几行清泪吗?我怎么会如你的愿?我偏不如你的愿!
  我手脚并用地往火堆上爬去,几百年的功力悉数传给了哥哥,仍然保不住他一个完整的尸体,我有什么面目,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火焰卷上我的发,舔上我的脸,我祈盼在这一刻在你布下的天火里燃成灰烬,生生世世,不复与你再相见。
  我仍然活着,镜子里的人惨不忍睹。当日青春年少,红衣小袄与你牵手并行街头,赢得无数目光。他们说:“看这多般配的一双璧人,是青鹤观的欧阳少侠呢,那红衣女子是谁,真个是人比桃花艳。”
  欧阳瑾,若你今日再看见我,是断不会再叫出一声小仙女的吧。
  姥姥说:“小晚,你别伤心,我这里有一张绝世倾城的人皮,敷在你身上,世间男子,任是谁见了都无不欢喜的。”
  这些年来,我在这张香艳的人皮下死水一般地活着,我的梦,始终是在雪夜的道路上无止境地奔跑。
  若不是你,又将这一幕生生地重现,姥姥怎么会再三再四地求我。她说:“小晚你仍是不愿意帮我吗?不愿意给你哥哥报仇?”
        如一刀一刀凌迟我的心脏,我怎么能不替哥哥报仇。
 
  最残酷的咒语,不过是故人名字
 
  “小晚。”风声呼啸而过,我不知道这一声唤是在梦里还是在耳边。火堆前的你,用心晾烤着我的衣服。
  雪色与火光交织中的你,侧颜安静而清俊,时隔多年,那花树上将笑声飞珠溅玉般泼下的少年,已成一派宗师,气度沉稳。
  “谢谢欧阳公子,你又救了我。”我笑着向你言谢。
  你回过头来看着我,欧阳瑾,为什么我有这样的错觉,错觉你正看着那红衣小袄的少女。是风声太烈吗,为何我看见你眼里一闪即灭的泪光。
  “你的名字,真是很好,和我一个故人一样。”你望着火光说话,我看不见你面上的表情。
  “是吗,她也叫小晚?”
  “她现在在哪里呢?欧阳公子。”我实在无法揣摩出在你挺直如山梁的脊背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情绪,我不敢妄想你还念着旧情。
  这世上最残酷的咒语,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像“欧阳瑾”之于我,也像“小晚”之于你吗?我不觉又想笑,火光太亮,雪色太凉,而风声无休止地呼啸,让我湿了眼眶。
  湿衣上姥姥秘制的迷香随着水汽的蒸发不断蔓延开来,你腰间的除魔剑在鞘中霍霍轻吟,你没有察觉。
  “欧阳公子,”你的雪白外袍罩在我身上显得宽大,我站起身,它们就在火光中袅袅,引出曼妙的曲线。“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呢,那样焚心似火倾尽一切地去爱过?”我问着你,我的手指抚上你的肩膀,你像是从漫长的追忆中陡然惊醒过来,平和安宁地望住我。这一双将我一切幸福都曾击得粉碎的眸子,为何在凝望我的时候,还要清澈和温柔一如长平山桃花潭里三月的春水。
  在山洞里醒过来的那天,救我回来的姥姥告诉我,小晚,当日你哥哥去找他,请求他不要再纠缠你。说你只是一只涉世未深潜心修炼的小妖,希望他放过你。目睹一切的姥姥还说,那时欧阳瑾在桃花潭边冷笑,“你们这些小妖未免也太过自作多情了,我接近她,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将你们一网打尽。”
  你在长平山布下的降妖结界,你送我的风铃,那将青鹤观的术士指引来的法音,你放的焚山天火,你的宝剑,在我绝望的泣血哭号中刺穿我哥哥的身体。我如此恨你。欧阳瑾,换了样子,多年来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山中,仍然如此的恨你。
 
  胭脂雪
 
  袖中的匕首无声地埋进去,正中你的心窝。欧阳瑾,我恨你。日日夜夜不曾遗忘地恨着你。
  你大力地推开我,火光在你迅猛而轻灵的起跃间扭曲地飘摇,不知何时藏身在我背后的姥姥,凝聚千年功力发出一掌,“砰”的一声悉数击落在你的身上。
  除魔剑霍然出鞘,姥姥的惨叫声在长平山的夜空里疯狂而凄厉。
  你颓然的,几乎碎裂开来地倒下去。那样喷薄的鲜血,宛如夜空中一场漫无边际的胭脂雪。
  “为什么欧阳瑾?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恨着你的,此刻,我却合身扑上去,想用尽全部的力量去堵住那些“咕咕”流出的鲜血。
  心间的伤口,那么深那么深,那一把带着我永不原谅的恨与永不磨灭的爱的匕首,它扎得那么深。
  “小晚,如果你不愿意再看见我,我可以消失在你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小晚,你从来就没有听我解释过……小晚,我没有想要杀你哥哥,我向他问寻你,找你——我不管,我不管你是人也好,妖也好,我都是喜欢你的……傻小晚,连师父给我的这柄除魔剑都能够认出你是妖,我,我如何会认不出……”
  “小晚,是你自己蠢!呵呵呵——这长平山妖孽三千,姥姥我还真是没看见过你这样愚蠢幼稚的妖……没有你,小晚,我如何杀得了欧阳瑾……欧阳瑾,你……姥姥我也死得其所了,有清云那老牛鼻子的得意高徒为我陪葬……我,姥姥我高兴得很!”
  我早该想到的,那时身边妖兵万千的你,除魔剑一出鞘也不能由着你的心力去控制。
  那灵异的神器,刺中哥哥的一剑,就是彻底斩断我们的开始,也是最终的结束。
  “小晚,我知道是你……小晚,能够知道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小晚……倾国倾城也好,貌如无盐也好,都是我长平山中桃花潭边朝霞映红衣的小晚……”
  “小晚,对不起……小晚,我,我,我爱……”你的手掌满是鲜血,那样抚过我的脸庞,那样温柔而怜惜地碰触,如未尽的长吻,还不曾抵达唇边,就颓然跌落。
  举着你的手重新抚上去,脸上千道万壑的伤痕,天火焚过之后的丑陋小晚。
  就算再怎样摇你晃你你也不会苏醒不会理我了么,欧阳瑾。这一切的事实与真相我知道得太晚,而心中感情,也已经明白得太迟。我一错再错,终于错失了你。
  我爱着你!我还爱着你!欧阳瑾,哪怕永世也不能够忘记哥哥是怎样惨死在你剑下仍然爱着你!这爱,不惜要用自毁容貌自断功力去自绝。
  拾起你脚边的除魔剑,主人已去,那通灵的神物也不复对我这只愚蠢小妖的感应。
  长剑在手,欧阳瑾,今世长平山上桃花潭边已不再有你,十里忘川,百尺黄泉,来生,所余不过等待。轻握你的手,将剑吻上心口,如瀑鲜血共着你将脚下雪花染成胭脂。
  我仍听得到,当日你在云间带着我御剑飞驰,你一声声唤我,小晚小晚,语声轻轻,长过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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