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强
在江西定南，有一群人一讲话无意间说出“阿不是”，定南人就知道是“矿山人”。所谓矿山人是特指岿美山钨矿讲所谓普通话的一个群体，其语言与定南当地的客家话截然不同，因矿山人来自全国各地人士，自然产生出一种声调和方言。我曾在岿美山生活、工作过十几年，对岿美山的人和事及那里的山山水水有着深厚感情和眷恋。葱茏岁月，几十年又过去了，岿美山依旧绽放在我心中，笃认岿美山的环境最适宜人居，环境美、人淳朴、民风正、社会和谐，是个干事创业、美丽而难以忘怀的好地方。
中国钨都在江西，江西在赣南，赣南有九大钨矿，岿美山钨矿是其中之一。岿美山钨矿地处在江西定南县岿美山镇，是我国三大钨矿之一，原隶属冶金部直管，曾是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中156项重点建设项目之一。该矿早在1918年9月开始开采，当时由莲塘县城（今老城）的黄开先等人成立定南县钨矿股份有限公司经营。公司初始股份10万股分作1000份，有不少官员参份入股，官商交替经营，见钨打钨，生产水平低。1953年成立民营矿山开发股份公司，1954年全部收归国有。1955年由苏联专家参与设计开发，1960年7月，全部建设工程完工投产，生产至1970年7月，因实施“拆钨保钢”政策，相当部分干部职工调离矿山到新余的良山铁矿。因此，现在的新江钢铁厂和良山铁矿的干部职工，有很大部分都是岿美山钨矿过去的人。1975年，国家经贸委批准岿美山钨矿复建，并列为国家重点技改项目，1977年10月复建工程全部竣工投产。1992年10月，因当时矿山资源储量不足，钨矿市场低迷，矿山被迫停止大型采、运、选生产活动，放弃原来采取按中段组织生产方式，改为大采为小采，坑口建立小型选厂，矿部保留精选工段的生产形式。1996年底，经国家批准，岿美山钨矿破产关闭，成立留守处。至今矿山一直处于小规模生产状态，这就是岿美山钨矿起落的历史沿革。弹指一挥间，曾经把青春挥洒在岿美山钨矿的同仁志士，曾经在岿美山钨矿生活、工作的矿山人，我相信他们都会非常怀念曾在矿山的点点滴滴，乃至一草一木。
我自小跟随父亲和哥哥在矿山玩耍、成长，对矿山的记忆犹新，难以忘怀。我曾记得山上的热闹繁华，矿工们一下班就拿着瓷盆碗筷到食堂打饭，一路吃着饭回家，有的还蹲在宿舍门口三五成群一边吃一边聊天；有的拿着铁桶、毛巾、热水瓶到洗澡房冲凉、打开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不热闹，碰到熟人很自然地打个招呼，这种轻松自由和谐的生活场景，至今仍然长留脑海，令人向往；矿山的灯光球场，一到晚上灯火辉煌，是叔叔们下班后去打篮球健身的好地方，比赛时，四周坐台满满的坐着观众，时不时的呐喊助威，气氛热烈，碰到己方投进一个三分球，掌声叫好声响彻山里，看到入迷时都忘了回家了；工人文化宫是矿山唯一的政治文化交流中心，是大家业余休闲时间看电影和文艺演出的不二之地。小时候我非常喜欢看电影，我哥则时不时买上几张电影票，哥俩一起去观看。我记得最深印象的是看“卖花姑娘”、“铁道游击队”，以及印度电影“大篷车”等片，目睹卖花姑娘的凄凉悲惨遭遇，忍不住掉眼泪；看到铁道游击队员飞驰在火车上，像雄鹰像灵猴样霎时敬仰；看到大蓬车莫尼卡又唱又跳，其优美刚健的舞姿让人陶醉而羡慕。我们那个年代看电影是比较稀有的，是大人、小孩个个渴望而热盼的事情，如同过年过节般期盼、美好、快乐；694下平窿坑口，是矿山最大的采矿坑口，人多热闹，常看到矿工们整装上班的样子，头戴安全帽，手提矿石灯，身着矿工服，脚穿矿靴鞋，背扛铁铲、手捶、钢钎，是那样的朝气蓬勃，潇洒豪迈，英姿飒爽，心想长大后，我也要成为一名矿工，做一个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劳动者。
岿美山钨矿建设初期，也是矿山最辉煌的时期。父辈们满怀燃烧的激情，从全国各地集聚在这偏僻荒凉的矿山，把心中的梦想种在矿山，把一生的希望寄托于矿山，也把最美丽的青春岁月献给了矿山。他们没有更多的追求，更不曾刻意要得到什么，只是把感恩埋藏于心底，把付出视为一种奉献。在那个年代，父辈们用朴实的语言、真心的付出，温暖了矿山的日月，用淳朴的情感，善良的心境，与矿山结下了难舍难忘的情缘。他们不曾想过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有默默奉献、报效祖国的自豪感，让每一天过的充实而不留遗憾。
心想成谶。我是1979年9月参加工作的，果然很荣幸成为一名矿山人，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参加工作后对矿山的体会更深，七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初期，可以说是矿山第二个黄金发展时期，各行各业欣欣向荣。如职工队伍迅速扩大，从招工补员顶替，军人安置，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分配，全矿职工从原来一千多人发展到九十年代初近二千人（不包含退休干部职工），同时矿区家属及学生从原来一千多人到九十年代初增加到三
千多人，人员分布在山上山下，不管走在哪条路上，都是人流川息，特别是工人上下班和学生放学时，人流就像游动的巨龙徐徐舞动，来回穿梭，不时出现在选厂、机修厂、学校等大路上，那时的矿山人气、士气可谓生机勃发。八十年代初，矿山总部搬迁到山下三亨的工人村，工人村就成了岿美山钨矿的政治文化中心，其繁荣程度超过当时的定南县城而令人向往。
岿美山钨矿人才辈出，各行各业来自全国各大中专院校的大学生，无论是采、掘、选工程师，还是医院医生，学校老师等，可以说是群英荟萃，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为建设美丽的矿山，为国家的钨矿事业快乐地奉献；矿山儿女也非常优秀，步伐翘楚，比如八十年代初矿山子女袁睿翕，在子弟中学考进了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当时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在整个赣南地区也是独一的，这不但是他的骄傲，更是矿山的荣誉；矿山子弟也为地方社会输送了非常多的优秀人才，如定南县采茶剧团的优秀演员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矿山子弟。因矿山子弟成长的环境比地方优越一些，具有素质较高、普通话比较标准、皮肤好、人漂亮等优势，成了县采茶剧团招收演员的第一选择；县里各行各业的招工也涌向矿山，招收了很多矿山子弟，不但解决了职工子女的出路，也为定南县的经济建设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因矿山所属地就在定南，定南县与岿美山钨矿的结缘是自然而密不可分的，所以至今矿山人出到外面工作也好，务工也好，问你是哪里人，都会说是定南人，一点也不含糊。
岁月难忘。岿美山钨矿是国有企业，企业以生产经营为主，下平窿、主平窿、选厂等是生产第一线。机电车间、机修厂、炸药库是辅助一线生产的单位。机关、学校、医院、公安分局等是生产生活的后勤保障单位部门；当时矿山的生产是计划生产，上级下达年度任务，矿山则按照年度计划组织生产，每年需要完成400多吨的钨精矿的任务指标。为了超额完成任务，每到年底的时候矿山都会组织大会战，抽调机关干部到坑口、选厂生产第一线支援。我那时在矿山办公室和安全科上班，因年轻，每年都会抽调支援生产一线，时间少则二十天，多则月余。回想起当时抽调到下平窿坑口，每天和工人一起上下班，进窿去装矿石和推矿斗车，但不觉得苦和累。每当推矿斗车到坑口门前，一阵清风扑面而来，感到一丝丝的凉意，清爽而舒坦，这就是窿内和地面冬暖夏凉的差别，印象至深。又当我踏进窿内进入坑道，看到两侧水泥浇注的墙壁，或是用东北松一条条支撑成的墙，还时不时听到叮咚叮咚的声音，似乎敲醒了坑内的沉静。每当矿工们鱼贯而入，一盏盏的矿灯像一条条火龙，看上去繁星点点，似是给人的心灵点亮前程的航灯，提示只有前行者才有收获；特别值得称赞的是，矿工们下井采挖不但体力透支大，需要一个强壮的身体，更要有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坚强的心，每天重复做一样的事情，枯燥无味是常态，更顾忌存在的安全隐患，如采场塌方、通道阻塞，流矿井、爆破场、炸药雷管等。往往是稍有差池，随时都会发生皮肉受伤或重大的伤亡事故，所以井下工人的作业无疑是高危职业，也是一个历练磨砺人的职业，更是值得书写的可赞可敬的职业，我更是感同身受，对井下工人非常的尊重。因时下条件所限，凡因公死亡的矿工，领导要求手画遇难矿工的遗像开追悼会，每次领导分派任务画像，尽管没有一丝一毫的报酬，我都是尽己所能，牺牲自己业余的时间作好遗像，毫无怨言。我曾一丝不苟描画了一个从流矿井掉落下去而当场惨烈殉职的姓廖老乡，由于非常熟悉的关系，画出来的遗像鲜活生动，特别的像，得到家属的认可和感激。但我自己心理却留下阴影，有一段时间都心理难受不舒服，时而呈现他的影子，连续一个星期睡不着觉。后来有朋友对我说，以后不管画谁，都要他们家属包个利是避避邪，我自己也认为有道理，但最终都没能开这个口。自己寻思：矿工们为了工作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若我执着讲这个迷信，于公于私都于心不忍，此项任务一直到1993年我离开岿美山钨矿后才告结束。
岿美山钨矿的建设少不了女工，女工在矿山建设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外界认为，矿山是男人的世界，纯粹是苦力活，这是对矿山的不了解。其实矿山非常需要女工，很多工作女工去做更有效率。如选厂选矿工区这一工种，必须要女工去做手选，女人心静、心细、坐得住，我有切身的体会。大会战期间，我被抽调去选厂选矿工区做手选工，当传输皮带运行时，破碎机下来的矿石在传输皮带上，要用手去挑选带有钨金石的矿石捡到矿斗流口上，这一工作非常辛苦，只要传输皮带没有停下来，人就要持续选矿不可以休息，以免耽误工作。特别是上晚班，非常难熬，皮带一停，人坐在凳子上都能睡得着觉，可想而知这些女工们日复一日的艰辛劳累。女工不但在生产第一线发挥作用，在其他辅助部门更是发挥着半边天的作用。如学校女老师，医院女医生、女护士，机修厂、机电车间女工程师、女技工，机关女干部等，她们素质高、人漂亮、责任心强，并不比男人差，也是矿山建设的一支重要力量。
岿美山钨
矿的风俗人情很好，具有客家的典型风土人情，尽管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风俗习惯有所区别，但因居住在客家地方，久而久之都被客家特有的风俗人情同化了。如过年每家每户都会准备出汤皮、炒米糕、做灰水粄、腌腊肉等。过年时节，同事、朋友像走亲戚一样串门拜年，喝点米酒、聊聊天、打打扑克牌，其乐融融，体现客家的优秀传统文化礼仪。矿山人受到客家风俗习惯的影响，非常有人情味，特别注重情和义。无论在工作上、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能帮的大家都会尽力帮助，有钱的出线，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对金钱和财物不会看得如今那么重。这样，整个矿山群体，有情有意，思想单纯，人际和谐，社会风气好。
其实，岿美山的建筑、风景很美也很有特色。山上建筑依山势而建，一栋栋、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矗立在海拔600-800米之间山窝山埂上，一段段有曲有直的石阶路，像天梯样，把栋与栋、排与排、山与山的工棚、家属房、商业区、办公区连接一起来，交相辉映在天地之间，隐隐约约的呈现在山里的云里雾里。记得当年站在七号窿山顶上远眺，优美绵延的山岭，蜿蜒盘旋，犹如一条正在酣睡的巨龙，白云弥漫，环观群峰，云雾缭绕，似朵朵芙蓉出水，让人顿觉意境幽远宁静，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岿美山下，三亨工人村也很美艳兼具特色。建筑整体布局是前苏联专家设计的，分南区、北区、西区。尖顶平房，白墙红瓦，几家人连在一起成为一栋住房，卧室里的地面是腾空，上面铺上木地板，房前是小院子，屋后是一片菜园。当你生活在工人村里，走在小路上，经过每家的房前屋后，看着青绿的菜地，闻到饭菜的余香，感到多么的温馨和幸福。还有两层楼高的矿部行政大楼、专家楼（原矿公安分局）、工人文化宫等，别具风格，与现在的高楼大厦相媲美而不逊色。又当你抬头暸望，坐落在工人村的东边，气势雄伟的十二层梯形高的选厂，可以说是岿美山钨矿具有代表性的建筑，凡来矿区的人都会以此做背景照相留影。空中索道也是矿山的一大风景亮点，从主平窿到选厂，从上而下，越过无数的山峰沟坎，沿途万米长，双排索道上吊着矿车斗在空中穿梭，时隐时现，就像月宫中的嫦娥摇姿弄舞，点醉了矿山的风物。如此风水宝地，青山绿水，美景如画，犹如世外桃源，是所有矿山人祈愿一辈子生活驻足的圣地，令人怀念。
岿美山钨矿不但风景秀美，更是一个历练和成就人的地方，矿山人胸怀国家矿业建设，他们吃苦耐劳、善学肯干、做事执着、团结友爱，几十年如一日，成就为矿山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无论他走何方，本着这种精神，都能很好地生存和发展。就我本人而言，怀揣着矿山的这种精神，从矿山远走广东谋生，躬耕河源，克服种种困难，一步步走到今天，在河源社科联的岗位默默耕耘。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大成就，但能在广东河源立脚驻足，为哲学社会科学事业发展贡献着微薄的力量，享受着家庭和睦和小孩能成家立业的喜悦，过着普通良善人家的生活，我觉得幸福满满。我也相信，凡从岿美山走出来的人都有同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不比官位大小，只求平安、健康、充实、幸福的工作与生活。这就是矿山人的简单淳朴及其优秀品格。
岁月匆匆催人老。人总是怀旧的，对于曾经长期生活过、工作过、奋斗过的地方，既有挥洒青春岁月的印记，又有追梦筑梦的情愫，结下了思念之果，留下了悠悠岁月，是人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壮哉岿美山钨矿，我当永远铭记。
注：应定南文艺刊物之邀，时遇中秋佳节思乡情切，拾笔于河源，不谈文笔文风，只抒发本人对曾经在矿山生活工作过的感想和思念，供矿友们一点分享。
2016年10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