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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秋风扫|贾政的温情

 昵称37581541 2016-12-01


作者:秋风扫

【按:此次征文写贾政的居多,大概是因为他在三兄弟中最为多面也最易理解。百年之下为人父母家长者心有戚戚。此文虽然作为翻案文章,仅作正面之论,但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说起贾政,大部分读者眼前就闪过宝玉那鲜血淋漓的屁股,他狠心冷酷的封建家长形象已牢不可破。书中也十分强调儿子们对贾政的恐惧,宝玉一听父亲唤他:“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拉着贾母扭的好似股儿糖,杀死不敢过去”;贾环见了贾政“唬的骨软筋酥”。就连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贾政对宝玉的才情明明是那样的喜欢和肯定,也没见他对宝玉和颜悦色,反多的是各种斥责喝骂,不是“无知的孽障”,就是“叉出去”,这让读者感觉贾政就是一个暴虐专制的父亲。

然在书中第二十二回,作者却写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贾政,孝顺温和,关爱晚辈。

元妃赐下灯谜与家中姊妹兄弟共制灯谜取乐,贾政朝罢后因见贾母高兴,便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与家中众人都前来赏灯取乐。这次聚会开头就凸显了贾政的细致: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连贾母和王夫人都没有注意到贾兰不在,在得知贾兰因祖父没叫才不来,贾政又忙叫贾环带人去将贾兰唤来,贾政的举动道出了他对孙子的怜爱与关切。



酒过三巡,因贾母见贾政在场,使得宝玉等姊妹兄弟拘束,便撵贾政去歇息,而此时的贾政却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得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此时的贾政一改往日严肃刻板的模样,竟恳求贾母让自己留下来与家人们共享天伦。

而后的贾政,果真如承欢母亲膝下的小儿一般,与众人一同猜谜赏灯,其乐融融。他故意猜错贾母所出之谜,只为逗母亲一乐;自己出了谜题又悄悄让宝玉把谜底转告贾母,生怕拂了母亲的兴致,还巴巴地笑道:“果然是老太太,一猜便是。”凤姐和鸳鸯为让贾母高兴,便通共作弊让贾母赢钱,贾政宝玉此举,与之如出一辙。孝顺到这份上,连批书人都忍不住了:“贾政如此,余亦泪下。”也难怪贾母会偏心,一直跟着小儿子贾政一家过日子。

接下来,贾母让贾政猜元妃及众姐妹所制的灯谜,但是猜对所有灯谜的贾政并没有欢喜,反露了悲戚——他透过灯谜洞悉到了其中的颓废之兆,竟愈思愈闷,这贾政原来还极具灵性!

这般热闹的场景中,悟出悲音的贾政暗自神伤,他为这些女孩儿们的命运深深担忧,“以至回房也只是思索,翻来覆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可见他在平日里是极心疼这些女孩儿们的。



后来,贾赦要将迎春嫁予孙绍祖,一向很疼孙女们的贾母,明知不妥,却并没有狠干预,反是谨言慎行不大管事的贾政,深劝过几次;奈何贾赦不听。而后这桩婚姻果然断送了迎春年轻的生命。这正应了贾政当日之忧,灯谜悲谶语,当日他是何等通透性灵,忧思悲戚之状竟像极了多愁善感的外甥女林黛玉。

书中没有正面提及贾政与黛玉的接触,看客也多以为贾政刻板无味,较之极尽风流婉转的潇湘妃子,何止于云泥之别?殊不知从细枝末节处窥其品格性灵,这舅甥二人竟是大类。大观园试才于潇湘馆中,贾政曾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这种想法真与林黛玉如出一辙,后来黛玉果然选中此地住下。中秋夜宴黛玉与湘云联诗,说起“凹晶馆”和“凸碧堂”的取名,黛玉对湘云说:“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从黛玉那炫耀似的语气来看,舅舅对于她的认可与肯定,也是一种温暖呢。

贾政不仅爱惜有才情的黛玉,连具备同样才情的宝钗也给予了欣赏。七十九回,香菱对金桂说:“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接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贾政也看过宝钗所制灯谜,那时贾政的反应是十分怜惜宝钗并心生悲悯的。由此能看出,贾政并未拘泥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观念,在这个男女有别、男权至上的的社会里,他对有才情的女子照样保持着赞赏的态度。



同期的大家如李纨之父,这位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大儒,他对女儿是如何教养的呢:“至李守中继续以来,便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认真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要。”再看那位束带顶冠之流都比不上的脂粉英雄王熙凤,在贾府管事前更是不识字的!

而贾府的女孩儿们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贾府教女,除了学习针黹女工,当家理事,更能像男儿一样,读书识字,学画作诗!在这样的家教下,贾家的女儿们都出类拔萃,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元春自不必说,才貌双全。探春则出落得“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才自精明志自高”,发起诗社,改革大观园,连精明能干的王熙凤都自叹不如。甚至于身为寡妇的李纨,也能与姑娘们一同入园起诗社,这不能不说贾政的门风是十分的宽容与通达的。虽然最后贾家大厦终将倾覆,这些女孩儿们各自离散,但是在贾政这里的一段生活,应该是她们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了。这也是贾政在自己能力范围以内给予她们最大限度的呵护了吧。

对于入宫后只回来过一次的女儿元春,贾政也给予了极细致的体贴。元春省亲所新建的园子,其间的匾联皆为宝玉题撰。贾政虽然知道这些联额并非都为妙句,但依然全部沿用,除了感觉本家风味有趣之外,也因其深知元春与宝玉姐弟情深,如元春见之,“知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当元妃归省时得知是宝玉所拟,含笑道:“果进益了。”元妃果然于此得到了欣慰。



贾政向元妃问安之时贾政一段文绉绉的应答,多被人诟病为贾政迂腐无情,但是对于女儿此刻因一时忘情的真情流露,清醒的贾政又怎能说出真心话来安慰女儿呢?贾政虽为元妃的生父,但已先有“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能与女儿隔帘相望;再者随侍的太监和答应在侧,纵有千言万语,又岂敢明言?宫门险恶,怎能叫女儿留了话柄给别人?此刻的贾政除了含泪强咽心酸,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又能做什么呢? 

还有贾环,贾政也多有关爱,从未放松过对他的教导。贾环虽为庶出且形容猥琐,但在贾政的管教之下,就才学方面已胜过贾珍贾琏等其他贾门子弟们很多倍了。而且贾政虽然认为贾环和贾兰在杂学方面远不及宝玉,但在举业之路上却胜过宝玉,与众清客们每欲作诗,也必将叔侄三人一齐唤来作对,这说明了贾政对他的这些儿孙不但知根知底,并且都是一样看重。

不惯俗务的贾政,却时常记挂着儿孙们,还为儿子留意着放在房里的人。他看中的两个丫头,一个准备给宝玉,另一个准备给贾环,足见贾政对宝玉和贾环并没有区别对待。 

贾政于宝玉的严苛,是基于古时一贯的严父教子理念及武门之后的作风,也因宝玉抓周时就令贾政心里存下了阴影。后来宝玉爱在女儿堆中厮混,更是印证了贾政一直以来的担忧。关于那场极为经典的痛打宝玉,究其因也确是宝玉的“不肖种种”。

先不论金钏之事真假,只琪官这段已坐实的公案就足以危及贾门上下,也难怪贾政会“气的目瞪口歪”“面如金纸”。他痛打宝玉虽属一时怒极,却也是因为心里极为关切着这个孽障儿子,以期将其引上“正路”。见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上,满面泪痕”,连批书人都不禁注上一笔:“为天下父母一哭”,及至王夫人赶来后,贾政那颓坐长叹竟也泪如雨下的样子,可见贾政实在是因爱之深方恨之切!待气头一过去,看到宝玉被打重了,又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这种严父训儿的场景即便当今也并不少见,父母之爱子女,方法不尽相同,而心意莫不如此,爱恨交替也!



然而在后来,贾政对宝玉的态度却有了转变。贾政冷峻严正的外表下,却是隐藏着他通达温润的品性,此番转变更是印证了他这种极珍贵的品性,还有对宝玉那深沉的父爱。

书中第七十八回提到“因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日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

原来贾政年少时也曾与宝玉一般是个诗酒放诞的富贵闲人,却是因家族责任弃了个人所好,违心地混迹于他本不擅长的官场。当初大观园试才时于稻香村中,贾政曾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这两段文本结合来看,这句“归农之意”的话并非贾政一时的矫饰之词,已足见贾政并非贪恋名利之人。

当贾政彻底了解到儿子始终志不在举业后,想起自己曾亲历“规以正路”时的痛苦,他终于选择了让步;虽然此时的贾政已敏锐地觉出贾门的气数不妙,却也不力逼着宝玉承担家族义务,只用了“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来安慰自己。

他对儿子的这种妥协,想来却令人倍觉辛酸而不禁动容。父爱及此已十分不易,我们还要苛责贾政什么呢?

只可惜宝玉未能领悟父亲的这番苦心,及至贾门败落,失去了家族的庇护,才情再高、性情再好的宝玉,于世间竟也无处安放。彼时的他是否会自悔“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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