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与痛苦相生相随的黄土乡里

刘军的菩提树常 2016-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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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04

——心中的白鹿，心中的原

上大学时老师要求《白鹿原》至少看两遍，梳理故事背景、把握小说主旨、分析语言特色、写下自己感悟等等，为使自己达到心中期盼的分数，在完成任务般看完两遍后，我赶紧去图书馆查阅资料、翻读别人评论，忙得不亦乐乎，没想到作业上交，老师给了四字评语：人云亦云。说实话，从小生长在青山碧水南方盆地的我，不了解也很难理解那片黄色土地耕种的意义、生命的价值以及由土地衍生而来的固执与豪放、拘禁与率性、墨香与野蛮，书中人物没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憎恨的，两遍读下来，毫无畅快感，徒生压抑情，写出来的只能是人云亦云了。

二十年过去，有机缘再读《白鹿原》，听了一遍，看了一遍，在阅读了《乡土中国》，了解了扎根于土地、依赖土地生存，因土地而辉煌、因土地而没落，拥有丰富农耕文化的民族后，对小说中同宗同族的人们有了更多的理解和认识。印象中思想守旧、认死理不肯低头的主人公白嘉轩身上，开始感动于他的仁义、以德报怨和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无奈；似乎能理解一些黑娃、田小娥等渴望摆脱束缚、挣扎超越自我、向往自由理想，与家族、乡里的抗争；鹿兆鹏、鹿兆海、白灵等一批仁人志士对理想的无畏追求，明白了他们是真正的“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的实践者，顿生敬仰；理解了只被传统文化教育了躯体的白孝文，怎么会在挣脱了礼法管束后，挥霍着压抑已久的丑恶——无情与狡诈、自私与险恶……

不过，读完听完，依然如二十年前般无畅快感，压抑感也一直伴随着，总觉得这片文化底蕴丰厚的土地，这群被精灵白鹿庇护着的乡里乡亲，有太多的美好令人感动——人与人之间无添加剂的真情，长工对主家的忠，主家对长工的诚，朋友与朋友之间的至死相助，关中大儒的智慧之仁与胸怀天下的豪情，冷看乡土看淡钱财救死扶伤的医生……但在这些打动人心底的美好背后、以后，总感觉有太多的痛苦相随、相生着一个个看似的美好，整部书看完，似乎只有自己去寻找希望、看到光明。

正如书中那一段：“世事你不经它，你就摸不准它。世事就俩字：福祸。俩字半边一样，半边不一样，就是说，俩字相互牵连着。就好比箩面的箩筐，咣当摇过去是福，咣当摇过来就是祸。所以说你得明白，凡遇到好事的时光甭张狂，张狂过头了后边就有祸事；凡遇到祸事的时光也甭乱套，忍着受着，哪怕咬着牙也得忍着受着，忍过了受过了好事跟着就来了。”是啊，那些美好给人们带来的福，或许换个面儿、一不小心就完全可能变成祸，这种祸造成的痛苦，令人难以挣脱、无法抗拒，怎么忍？怎么受？美好是欲望的开始，也是痛苦的开端，命运在自己手里还是上天拽着，发生于那片黄土、那群乡里的故事，有太多的形形色色，太多的泪水和心伤。

小说一开头的那句话“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似乎定格了他执着的仁义道德与痛苦煎熬交织的一生。“后来引以为豪壮”，总感觉里面含着白嘉轩回顾自己的一生，引以为豪、让自己颇为得意的事，能排在第一位的，可能就是“娶过七房女人”。然而七房中有六房的相伴时间极为短暂，死于各种疾病及意外。第七房仙草虽打破了原有的嘉轩夫人存活模式，为他生了儿、育了女，成为了白家的功劳，但最终也没摆脱厄运，“替下了”白嘉轩死于瘟疫。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仙草嫁进白家门后白嘉轩的顺风顺水，追根溯源，还是白嘉轩认为自己一生做的唯一见不得人的那件事——用瞒天过海之术和可怜巴巴的狡猾演技，用天字号地的诱惑换来了鹿子霖藏着白鹿精灵的坡地。这极具讽刺意味的开头，喻示着这位族长大人挺得太直的腰板背后，会有很多打击等着他：如从小宠爱的白灵抛弃家庭而去，如引以为豪的族长第一继承人白孝文的精神与肉体的出轨，如三儿子孝义的不育等等。尤其是白孝文的直接对抗，不仅像巴掌一样打在他的脸上，更直戳他的内心。在他行事光明磊落、以德报怨的仁德光照下，有对鬼神的不屈不挠，也有各种痛苦无奈的伴随、心灵思想的绝杀。

印象最深的美好与痛苦相生的画面是黑娃初尝冰糖，当接过鹿兆鹏递来的冰糖递入口中的那一刹那，黑娃被那种奇妙的美好秒杀了，并下决心一旦自己有钱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买下给他第一次带来美好感觉的冰糖，梦想着买下那一刻的幸福。然而，当兆鹏再一次将另一种美好体验——水晶饼递给他时，他果决地扔掉了，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品尝美好后的惦念与向往、挣脱与煎熬，比没品尝前的感觉要痛苦百倍千倍，日夜的辗转反侧，让他明白与其去尝试勾起拥有的欲望，不如将这勾心的“美好”丢弃，让自己回归平静。不过遇到田小娥后，他忘记了儿时对美好与痛苦的辩证思维，父亲鹿三对小娥的残杀，就是对他这种忘记的最好惩罚。当他穿梭于黑白两道，最终回归正道，拜朱先生为师修儒学，下决心好好做人时，却被自己儿时的伙伴、后来的共事者白孝文所杀，走完了执拗与屈服、美好与痛苦相伴的一生。

黑娃的父亲鹿三，坚韧勤劳、自尊自重，恪守做人的本分，为人耿直，可谓是中国劳苦大众的杰出代表。然而，他却有一个倔强地想要改变生存模式的儿子——黑娃，这个学名为鹿兆谦的小子，为他带来了一个进不了祠堂、他也坚决不能认的儿媳妇。在他看来，这个风姿妖娆的女人不仅是他耻辱的源头，也是他的儿子灾祸的开端，更是对他恩重如山的主家的劫数，善良、敦厚的他用他认为的最残忍的手段消除了这一祸端，但也在心中种下了难逃的极重负担与挥之不去的好人难以承受的阴影。虽说妻子去世时全村人的相送，完美地展示出了这位白鹿原上最好长工的人品与人缘，但鹿惠氏在白鹿原上首染温疫以及临死前对鹿三杀人情景的描述，使这位以德行活了一辈子的庄稼汉，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与悲哀，直至所谓被小娥鬼魂附身，被这种痛苦折磨至崩溃，完全丢失了精气神，完全失去了那个虽低却孤傲的自己。

白鹿原的新生代，也在美好与痛苦的相生相随中追随着自由，挺立在那个混沌的时代，穿梭于内忧外患的土地。鹿兆鹏作为执着的共产党员代表，不管生存环境怎样，都坚定智慧地追求革命事业、解救劳苦大众，甚至为此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然而对他的原配妻子鹿冷氏来说，他是残忍的、无情的，最终鹿冷氏的发疯惨死，相信兆鹏也难逃内疚与自责。包括与百灵的融合，也相随着背叛弟弟的心境，让弟弟送白灵出城时一再强调的“不得已”，看似真诚，实则无奈。鹿兆海，善良、多情、挺拔，有报国理想，有运筹的能力，然而因为信仰，他不舍地失去了与白灵爱情，怀抱着满腔爱国热血与倭寇对决，没有在对敌战场上倒下，却战死在与同胞撕杀的土地，令人唏嘘不已。还有小说中最能给人明媚阳光的白灵，她似乎是白鹿的化身，聪慧得令人咋舌、美丽得令人心疼、单纯得让人怜惜，这么一个人见人爱有执着信念、有革命热情的时代先锋，冲破了封建家庭的牢笼，周旋战斗在白色恐怖下无所畏惧，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近乎完美的她，最后竟死在了与她有同样信仰的革命者手中，令人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她的阳光率性为她赢得了世界，也使她过早地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高挂着仁义招牌的白鹿原，不仅在饥荒与瘟疫中深陷于灾难的漩涡，还在各种社会灾难送走了一个个年轻的生命。代表着仁义最高标杆的朱先生的逝去，似乎让崇尚道德的白鹿原开启了更多未知的劫难，那一曲曲缓慢奏出的挽歌，在挽悼旧的白鹿原终结的同时，似乎也在预示着另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美好的开始，似乎从那以后的美好，不再相生痛苦，不再相随劫难，拉扯着阳光已照进的白鹿原，走向每一束光。

还是那句话，美好与痛苦相随，幸福与灾锅相依，但是如果你“凡遇到好事的时光甭张狂，张狂过头了后边就有祸事；凡遇到祸事的时光也甭乱套，忍着受着，哪怕咬着牙也得忍着受着，忍过了受过了好事跟着就来了。”好事会来的，尤其是在朴实遍地的白鹿原上。

（笔记里“语言魅力”一栏，来源于书友J-Bella的整理，感谢J-B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