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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热爱自然的人,不只粉《地球脉动II》

 昵称17642458 2016-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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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尽管豆瓣上据说曾经出现了满分10分,甚至还有五体投体的“11分”,可我没觉得《地球脉动》(行星地球Planet Earth)第二季比第一季更好。

当然,比起第一季,《地球脉动II》很多画面“更好看”了。这很大程度应归功于技术的提升。大卫·爱登堡爵士(David Attenborough)在《地球脉动II》第一集的开篇解说,就赶紧明示:“(与十年前相比)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们能用全新的手段来展现这个星球上的生命状况,让您前所未有地近距离接触动物,同时首次为您呈现崭新的野生动物生命乐章。”老当益壮的爵士对得起大英帝国的贵族声誉,他这段表述是诚实的。

大卫·爱登堡爵士大卫·爱登堡爵士

超高清4K摄影、无人机、远程控制拍摄技术(包括红外触发),这三种技术的应用,是“发生了变化”的事情中最重要的部分。还有更多的技术,比如滑翔伞和热气球拍摄、延时摄影、后期制作技术,也都继续驾轻就熟地使用,常有惊艳效果。

不要小瞧这几项技术的影响。野生动物摄像的老套路,无非是在几个方面寻求突破:视觉冲击,发现(目标),逼近(目标)。新技术因为提供了更多选择,表现力不止在原基础上“+1”而已。无人机不仅提供了新的拍摄视角,而且对很多动物来说,可以更加逼近。拍摄效率提升,“每个镜头都可以拿来做电脑桌面”的精致,就更容易实现。

《地球脉动II》剧照《地球脉动II》剧照

至于远程控制拍摄技术,价值就更大了。因为对很多种类野生动物的拍摄,技术限制导致的差异,不是远一些和近一些的问题,不是“1”和“10”,完全就是“0”和“1”的差别:没有这种技术,你蹲点再久,也不一定能看见、拍摄到。比如雪豹,由于生物特性和栖息地环境特点,直到本世纪初,包括学界专家手中,都少有哪怕面目模糊的照片。从《我们诞生在中国》到《地球脉动II》,雪豹突然从高冷生物变成大俗流行,也正是因为红外触发、远程控制摄影技术的突破和普遍应用。

《地球脉动》第一季耗费2000天,用了71位摄影师。第二季则耗费2089天,用了42位摄影师。摄影师人数少了将近一半,用时则差不多,技术进步当是原因之一。

热爱《地球脉动II》的观众可能不会同意我的看法。我承认,《地球脉动II》与《地球脉动I》相比,确实还有其他一些不同。用制片人麦克·冈顿(Mike Gunton)的话来说吧:“如果说第一季是上帝视角,俯视着地球每个角落,那么第二季就是让我们深入这些动物们的生活,从它们的角度看世界。

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我们不想让观众感到无聊,我们决心让它成为一部很棒的电影。希望观众能够被娱乐到,而娱乐完之后能够思考”。

身为“世界自然纪录片之父”,大卫·爱登堡已经拍了一辈子野生动物了。偶尔搞搞新意思,换个姿势,有什么不正常吗?

正常。实际上我也承认,这种改变使《地球脉动II》“更好看”了。但作为一部野生动物题材的纪录片,这种改变是不是“更好”了,我却持谨慎意见。这就像我们不会因为纸媒衰落就认为咪蒙的爆款文是精品,也不会因为川普胜选就觉得他的话字字珠玑一样。《地球脉动I》和《地球脉动II》的差异当然没那么骇人听闻,但感觉近似。

《地球脉动I》虽然也是野生动物主题的纪录片,但你仔细看每一集,视角与具体的野生动物,基本是超脱、疏离的。以具体某一种动物或者动物个体为主角的“故事”很少,大量的画面用于生态环境的描述。植物也常常成为主角。很多内容,是讲述在一个生境中,生物(包括动物、植物)如何适应生存。

所以假如一定要确认《地球脉动I》的拍摄对象,我认为不是野生动物,而是不同生态系统的局部,或是某个群落的剪影(具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多种生物种群的有规律的组合,具有复杂的种间关系)。拍摄者的视角,相对于其中的某一种生物来说,必然是超脱的。只有超脱,才能真正展现种种复杂的关系,而不被情感的成见遮蔽认知。这种复杂性,而非被放大甚至造作出来的简单关系,才更接近自然的真谛。

《地球脉动II》很不同。在局部情节里,基本上都是某一种动物彻底成主角,对环境的描述简约到可以忽略(至少到第三集是这样)。《地球脉动I》里主导动物行为的“三项基本原则”:水、食物、隐蔽物,开始直接向“两个基本点”移动:生存与繁殖。种内竞争、种间竞争、捕食杀戮,成为故事主线。情节更丰富了,冲突更直白激烈,更跌宕起伏,有些像一个小规模的好莱坞作品。

动物的拟人化也非常明显。这就是所谓“动物自己的视角”。直接套用某段影评的褒扬吧:“同《猎捕》《非洲》等等近年火热的纪录片一样,一样的动物拟人化表现……愈加巧妙的剧情编排与剪辑手段,则更使我们经历了一场场好莱坞影像盛宴,如果说《非洲》是纪录片好莱坞化的有益尝试,那么《地球脉动》第二季则是纪录片好莱坞化纯熟运用以及精致呈现。

甚至连音乐也区别甚大。《地球脉动I》用了大量悠长苍凉,史诗味儿十足的音乐,而《地球脉动II》的音乐结合画面更紧密,更明快,煽情意图更露骨——不管你信不信,在第二季第一集信天翁那段,我甚至分明听到了《舌尖上的中国》的主题音乐。

就像一个好好的爱情故事,突然加了知音体的外挂。

野生动物纪录片的“好莱坞化”,最近几年绝对是潮流。这里可以说说前不久大热的《我们诞生在中国》。

《我们诞生在中国》放映后,我写过一篇批评文章,认为电影在雪豹幼崽结局的交代乃至现实中的处理方式上,会给观众带来心理不适,甚至在中国现有的法规框架内,可能有法律风险。

这件事近乎不了了之,也有一些曲线的回应,暂且不谈。不过《地球脉动II》出来,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特别是在选取雪豹作为拍摄对象上,两部片子难得同题相撞,正好可以比较。

即使在批评《我们诞生在中国》时,我仍然建议读者去电影院看一次,因为确实“好看”。与《地球脉动II》比较,更能看出《我们诞生在中国》在拍摄思路上,与《地球脉动II》非常相似,包括“拟人化”“故事化”。在视觉效果上,也并不逊色很多——很多画面,同样是可以直接拿来做电脑桌面的。技术乃至团队的引入,使两者的差距空前缩小,这一点,不必贬低《我们诞生在中国》。

但同时,一些真正的差距也凸显出来了。就以雪豹故事的处理为例。《地球脉动II》在完成煽情效果显著的母雪豹“承欢护子”镜头后,按说,这个故事已经足够完整了,但因为母豹受了伤,镜头没停,直到剧组在野外的红外触发摄像机先后拍到母豹与幼豹都安然无恙为止。与之相比,《我们诞生在中国》的处理,相去何止道里计。

《地球脉动II》中的雪豹《地球脉动II》中的雪豹

这是一个教训。对一部野生动物题材纪录片来说,戏剧冲突、故事张力,对人情绪的煽动,都不是最主要的。借用一句已经烂俗的话:创作者应该“不忘初心”。

当然,《我们诞生在中国》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纪录片,它自称是“自然动物电影”以及其他一些名目,就像宣称自己不是中药(然而比中药还有药用价值)的冬虫夏草一样。更机巧的事情还有,作为号称“以国家区域”拍摄野生动物专题片的始作俑者,《我们诞生在中国》显然还看到了民间充沛的“家国情怀”资源。

“好莱坞化”的直接结果,或者也可以说“意图”,是让观众可以更容易地“代入”到剧情里。这种代入,可以是自身代入:刚过完光棍节的屌丝,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找女朋友超级麻烦的侏三趾树懒。也可以是亲人代入:正在为孩子幼儿班苦恼的妈妈,立即对历经艰险终于蛇口脱险的小鬣蜥喷涌同情。

游蛇捕杀蜥蜴游蛇捕杀蜥蜴

所以你可以看到《地球脉动II》(以及类似影片)里,大量选用了更有利于触动情感的镜头,有些明显是有意地选用了看起来像是人类的某种表情(比如失望、愤怒)的动物镜头,尽管实际上,很难说这些“表情”真正在表达动物的某种“情绪”,只是“看起来”与人类近似而已。

我对“好莱坞化”持一定保留的原因是,这种方向一旦尝到甜头,就可能有细思极恐的后果。《我们诞生在中国》中雪豹的故事,据说是用很多只雪豹(其中还有用雄豹镜头代替雌豹的)拼接出来的。这是为了“故事性”付出的代价。这种代价是否值得,其实很难说。至于《地球脉动II》,我只能寄望于相信爵士爷爷和剧组的职业操守了。

代入必须有具体的附着对象。当野生动物的纪录片故事化后,就必须选出一个“主角物种”。这经常会带来某种伦理困境。举个例子,你不可能同时代入游蛇和小鬣蜥来体会情感,只能二选一。大部分人会选择鬣蜥,因为人类对蛇天生厌恶。没有人会去体会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无可猎捕的游蛇,陷入饥荒饿死的“恐惧”。但在另一个情境中,当俊朗的猞猁猎杀一只萌萌的松鼠时,你怎么选择站队?

大部分代入的情感,都试图唤起同理心,以形成情感链接,进而使受众接受电影这个载体。在我个人曾经的野生动物保护职业生涯中,听得最多的一句口号,是:“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人类自己。”某种程度上,这没错。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好像我那时的教科书会赫然写着,某种野生动物具有保护价值是因为它“毛皮珍贵”或“可以药用”一样。

再进一步,“爱野生动物就是爱人类自己”,对么?

所以我宁可多看到《地球脉动II》与第一季相比没有改变的那些东西,首先没有变的就是大卫·爱登堡的解说。他已经90岁了,留下的自然保护经典影视不计其数,已成传奇。与他同龄的菲德尔·卡斯特罗在退休多年后刚刚辞世,我们的爵士还在“诲人不倦”,而且“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

没有野外工作体验的人,往往对与自然相关的工作,比如野外科考或爵士这种纪录片拍摄工作的苦逼程度有所低估。光是枯燥孤寂、蚊虫、皮肤病,就足以让人抓狂,更别说真实的危险了。但人们也很可能低估这些工作的快乐指数。就我所知,能多年坚持做这种工作的人,都是非常“奇葩”的人,他们总善于找乐子,对生活与生命充满热爱,他们总是目光清澈,笑容清新。

如果仅仅把这些工作视为一种职业,为了某种“艺术成果”或“学术成果”,我不认为老爵士能坚持这么多年。这只能是因为爱。

没有改变的还有解说的风格。克制,并不煽情,至少与画面相比绝对如此。即使提到那些“地球已经很危险了啊啊啊”一类的大词,大卫·爱登堡也非常节制,绝无如丧考妣或出离愤怒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原教旨保护主义”的“洁癖”。比如,人类给海岛带来入侵物种长足捷蚁,对红蟹造成百万级别的屠杀时,爱登堡非常确定地指出:“人类把蚁族带至此地,现在人类得控制它们。”没有犹豫,没有诸如“让大自然自己调节人类不要干预”的话。

长足捷蚁长足捷蚁

动物的拟人化拍摄,是早就有的点子,技术上也没有多高的门槛,但长期并不特别得势,专业的拍摄者都会明确说明是“纪录片”还是“动物电影”,不是没来由的。依靠爱登堡老爷子的解说,《地球脉动II》在真实与煽情的尺度上拿捏得还十分老道,但等而下之如《我们诞生在中国》,周迅恨不得从银幕上伸出手来呵你痒痒或给你递上拭泪纸巾,就完全是另一个味道了。

所以我看重《地球脉动》的这种特质,远甚于它讲故事的能力。假使前者可能因为“娱乐观众”的需求而受到伤害,我宁愿它不要那么“生动”,那么让人有代入感。

因为对自然的爱——而不一定是对某个物种的爱,应该是那种不需要代入的爱,不需要反问“如果你亲人是这只动物你怎么感受”的情感。

对自然真正的爱催发的,必然是建设性的、创造性的工作,是对于大自然伟力的礼赞和钦服。为此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假定自己足以代表它们的利益,或者假装它们与自己的利益有直接关联。

对自然真正热爱的人往往是这样的:当他们看到自然被破坏,比如在某种动物被盗猎的现场,他们首先感受到的是悲伤,而不是仇恨,哪怕对盗猎分子。我知道这样讲会有很多人难以理解,但事实如此。对自然的爱,首先应该基于对所有生命的尊重和珍惜。那些不惜以他人的生命安全作为筹码,来“替天行道”的极端动保组织和行为,比如“高速拦车救狗”之类,据我所知,大部分专业野生动物保护从业者,都敬而远之,甚至表示厌恶。

对自然的热爱本应是人类的天性,就像爵士说的,“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孩子不对自然着迷”。爱自然,只要自然地爱,也就够了。相对来说,我更欣赏那种无需代入个人甚至有一点超脱的自然情感,一种温和而持久、开放而无碍他人的爱,而不是把某个物种“当作自己的孩子”,寻死觅活的爱。这样的情感,我在《地球脉动I》中,感受得更为真挚。

(本文原标题:《爱自然不一定要代入人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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