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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荟] 自知不负广陵春:诗人笔下的扬州之春

 王生不易 2016-12-08

药真奇美,名与洛花(牡丹)相上下”,论品格,扬州芍药却远高于洛阳牡丹,“洛花近来品格卑”,不论姚黄魏紫,都只爱生长于权贵府邸,“所在随人称高价”,“只供俗目陪妖姹”。而“广陵之花性绝高”,不想离开故土去和土豪“交个朋友”,纵然 “大豪大力或强迁”,却总是“枉杀东风不肯嫁”。琼花更是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志士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北宋庆历年间,有好事者将它进献到御花园。南宋淳熙年间,又有马屁精将它移栽皇宫大内,可琼花离了扬州后土庙,就花蕾全无、憔悴欲死。而一旦送回故土,又枝繁叶茂,满树花开。南宋时期,扬州几经战火,从文人诗酒流连之所变成荠麦青青的荒野,琼花却依旧盛开。最令人感动的是,琼花与扬州城在抵御外侮中的生死共通之义。公元1161年,金国皇帝完颜亮大举南下侵宋,攻陷扬州后将琼花连根拔起,打算灭宋后作为战利品带回北方。不料采石矶一战宋人扭转乾坤,完颜亮众叛亲离,被部下杀死于扬州。南宋半壁河山得以保全。后土庙的琼花残根经过精心护理,居然也再萌新枝,数年间重又树大花繁。公元1276年,蒙元铁骑攻入杭州,南宋朝廷宣告倾覆。七月,扬州城破,坚守孤城的将领李庭芝、姜才双双殉国。第二年春天,人们发现后土庙的琼花枯萎了,再也没有返青。遗民诗人郑思肖闻说此事,作了一篇《吊扬州琼花》:“扬州琼花天下惟一本”,“今遭大故,丙子岁(1276年)维扬陷,丁丑岁(1277年)此花又死,孰谓草木无知乎!”对于这样美丽有灵性的扬州名花,哪个诗人忍心不去题诗呢?

    春之味

    谁似我,醉扬州

    扬州的春天,让诗人流连忘返的,不仅是春风十里,似锦繁花,更有舌尖上的美味。

    这味道是春茶的香,宋代扬州蜀冈的春茶,甘香凛冽,堪比当时的茶中至尊四川蒙顶茶,甚至有去病延年的效果,被列为进献皇宫的贡品,由地方长官亲手采摘封装。北宋诗人梅尧臣有诗描写当时扬州的御用茶厂:“今年太守采茶来,骤雨千门禁火开”,“烟牙才吐朱轮出,向此亲封御饼新”。文章太守欧阳修离任多年后,对当年的采茶场景仍然记忆犹新,“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贡宜先百物新”,“忆昔尝修守臣职,先春自探两旗开”。自己到了晚年进京,才有机会喝上真正的扬州贡品新茶,“谁知白首来辞禁,得与金銮赐一杯”。另一位文章太守苏轼对蜀冈春茶的体会别是一番滋味,东坡晚年归隐宜兴,路过扬州竹西寺,宦海几番沉浮,对什么早就看淡了,“此生已觉都无事”,却还不忘记“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乡味过江东”。因为在诗人心里,蜀冈的春茶与山泉有着故乡蜀地一样的味道,只有乡味才能慰藉游子的乡愁啊。

    这味道是春酒的醇,如今的扬州并不以产酒出名,历史上却出过不少名酒,尤其是春日酿成的黄酒,颇受诗人青睐。苏东坡多次在诗中提到扬州的春酒,他曾在蜀冈送友人赴任岭南,与其相约“归来春酒熟”,“共看山樱(樱花)然”,也曾于春夜在西楼宴客,“花未落,酒新篘”,“试问江南春伴侣,谁似我,醉扬州”。更在扬州知府任上,仿效心中的偶像陶渊明,洋洋洒洒写下二十首《和陶(渊明)〈饮酒〉》诗。其实东坡的酒量不大,更不喜欢烂醉,他喜欢品味酒中之趣,追求的是微醺的状态。他回忆自己在扬州饮酒的光景——饮酒过了中午就停了,客人散去,自己解衣伸腿而坐,虽不是终日豪饮尽欢却是闲适非常。这样风雅有度的喝法,固然是诗人性情使然,也与扬州春酒的醇和有关,更与山温水暖的扬州风土有关。

    这味道还有春笋的鲜,扬州的春天,正是一年中菜蔬最为鲜嫩的时节,“后春莼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最当令的时蔬要数春笋。清代扬州食谱《调鼎集》将笋列为蔬菜部第一位,收录鲜笋品种有燕笋、芽笋、毛笋等七种,用笋做的菜点达三十多种,可谓花样繁多。郑板桥更是将春笋与长江三鲜之首的鲥鱼搭配,写下了“扬州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的名句,令多少后世吃货食指大动。不过在盐商诗人马曰琯、马曰璐兄弟看来,这样的吃法却还不够诗意。乾隆年间的某个春日,“扬州二马”约了胡期恒、唐建中、程梦星、厉鹗等一帮诗友,去天宁门外的马家行庵。没有别的事,就为吃春笋!这笋如何好法?“地主能割爱,初烧庭前笋”,原来笋来自行庵屋后的竹林,新发现采,新鲜程度当然无与伦比。烹调之法也是超凡脱俗,不需任何配料调料,用竹林中的落叶生火,将笋连壳在火塘中烧烤,火候一到,剥壳现吃。这是宋代隐士林洪传下的法子,名叫“傍林鲜”。一帮诗人吃得快活,当然少不了吟诗联句,题目就叫《行庵食笋》,韵脚还必须跟笋字押韵。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这是诗的境界,也是扬州味道的境界。

    春之夜

    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扬州是东方浪漫之城,春夜是最浪漫的时光,试想诗人在扬州,面朝长江,春暖花开的月夜,该是何等的浪漫,该会激发出怎样的诗情!于是,在这里诞生了一首诗,它被称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不消说,这就是《春江花月夜》。

    其实《春江花月夜》是一首古曲,并非始于唐代,也不是起源于扬州,它的源头在南朝的宫廷,据史书记载,昏君陈后主创作了《春江花月夜》、《玉树后庭花》、《堂堂》等艳曲,终日与一帮宫女弄臣互相唱和。随着陈朝的灭亡,《玉树后庭花》最终成为靡靡之音的代名词——“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而《春江花月夜》却经过两位扬州诗人的脱胎换骨,实现了神奇逆袭,最终成为伟大时代的青春之歌!

    第一位改造《春江花月夜》的诗人是大名鼎鼎的隋炀帝杨广,正如郑振铎先生所说,这位葬身于扬州的皇帝“虽不是一个高明的政治家,却是一位绝好的诗人”。正如他所开凿的大运河一样,杨广的文学创作也体现了南北文化的沟通交融,关陇军事豪族的血统和南征北战的经历赋予他北方诗人的慷慨意气,来自南朝皇室的妻子萧后和在扬州的十年总管生涯使他深得南方诗人的细腻情怀。他作过两首《春江花月夜》,其中一首“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纯粹是对扬州春江月夜美景的描摹,意境开阔,极富动感,完全摆脱了南朝宫体诗的脂粉气,后来评论家称为“虽唐(代)能手,不能过之”。虽然隋炀帝的霸业宏图转眼烟消云散,然而这种融合北方之雄与南方之秀的诗歌风格却一直流传下来,成为扬州的城市特色之一。

    《春江花月夜》的创作就像一场接力赛,最终完成登顶之路的是扬州人张若虚。这是一位“位卑而名著”的平民诗人,生平事迹不详,没有诗集传世,后人只能找到他的两首诗。然而就凭这一首《春江花月夜》,使他“孤篇横绝,竟成大家”,成为唐诗群星的明星!张若虚的伟大在于他将《春江花月夜》从五言短歌拓展为七言长歌,用白描手法抒写扬州江畔美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在于他将传统的春愁相思熔炼成富有画面感和悬疑性的一片奇光——“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更在于他在春夜的浪漫情景之中增加了对宇宙哲理和生命精神的思考——“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无怪乎一千年以后的诗人闻一多要惊叹:“这里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 

    春之梦

    我梦扬州,想到扬州梦我

    春光难以常驻,诗人注定漂泊。但梦是没有拘束的,无论身在何方,诗人总可以用梦留住扬州的春光。扬州梦,梦扬州,成了诗人钟爱的主题。

    苏东坡的梦是豪放豁达的,东坡在扬州当过父母官,也曾先后十多次路过扬州,春天里,他在平山堂怀念恩师欧阳修,感慨人生如梦,“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春天里,他在瓜洲的旅舍梦中得诗,咏怀古迹,“吴塞蒹葭空碧海,隋宫杨柳只金堤。春风自恨无情水,吹得东流竟日西。”离开扬州,住在江对岸的镇江金山,在梦中竟又到了扬州,“夜半潮来风又熟,卧吹箫管到扬州。”

    秦少游的梦是婉约忧伤的,这位从扬州走出的才子自从踏入仕途,便陷入新旧党争的漩涡,与故乡聚少离多。晚年身处贬谪之境的秦少游,只能用诗词抒发对故乡春天的思念,“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他感觉故乡就像远方的恋人,只能梦中相会,甚至特意自创了一个词牌《梦扬州》,他感叹“江南远,人何处?鹧鸪啼破春愁”,“十载因谁淹留?”,“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也许是这个曲调太过清苦,少游之后,竟无人敢再续作。

    郑板桥的梦是饶有趣味的,诗人漂泊在外,一心牵挂扬州,他不仅要梦见扬州,还要扬州梦见自己——“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诗人的梦里有扬州的三春美景:“第一是隋堤绿柳,不堪烟锁,潮打三更瓜步月,雨荒十里红桥火”,有春日美味,“更红鲜冷淡不成圆,樱桃颗。”更有游春老友“何日向,江村躲;何日上,江楼卧。有诗人某某,酒人个个。”连扬州的一花一鸟别有情致,“花径不无新点缀,沙鸥颇有闲功课”,这样的好春光,能不魂牵梦绕?

    足矣,足矣!无须再列举,花丛中的扬州,舌尖上的扬州,月夜下的扬州,美梦里的扬州,已然激发了诗人的多少豪情与柔情。唯有陶醉,唯有吟咏,才不负春天里的美好扬州。

    来源:扬州日报


                             古代文人为何钟情下扬州

作者:好逑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这首诗传唱了一千多年,成为扬州影响最广泛最深远的广告语,李白也当仁不让地成为古代文人中扬州最好的宣传员或者导游员。

    古往今来,到过扬州的或生于扬州的文人骚客不计其数,为扬州留下的华章异彩更是多若繁星,鲍照、张若虚、杜牧、李白、杜甫、欧阳修、孔尚任、冯梦龙、吴敬梓、蒲松龄、八大山人、扬州八怪……他们用自己的才情充分展示了扬州的富庶繁华、扬州的如诗如画、扬州的旷世风华、扬州的万种风情。文人墨客们总是无比神往扬州,总把扬州视作一幅曼妙鲜丽的图画,编织在他们长吟短叹的杯盏中,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近代散文……怂恿着,诱惑着,臆想着,穿过春花兼秋月,掠过长亭更短亭,拨开岁月的风烟,只为那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下扬州。到扬州去。

    李白诗句盛名之下,扬州是否能负?让我们仔细研读这座笼罩着无限光环的名城。

  富甲天下

  说到扬州的富庶,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扬一益二”。到了唐代,江淮一带的地位日益凸现,“赋之所出,江淮居多。”唐肃宗时,盐归官卖,严禁走私,这一改革使得盐利从40万缗上升到600万缗,天下的赋税,盐利占了一半,作为东南海盐集中地的扬州,也就成为华夏大地最富饶之处。

  到了清代,扬州进入历史上的第三个辉煌时期。康乾时期,全世界超过50万人口的十大城市中,中国占有六席,扬州位于第三。当时的扬州,市井繁华,商贾云集,“东南繁华扬州起”,世所公认。盐商实力雄厚,于是有资本在生活上极尽奢华铺张之能事,餐饮业、造园业、服装业、珠宝业、金融业等

  都达到了当时国内的最高水平。就拿造园来说,盐商们乐此不疲,蔚然成风,一家比一家上规模,一家比一家上档次,一家比一家高品位。扬州城里,“园林多是宅,盛况空前啊”!

  风物奇绝

  扬州处于北纬32 ,东经119 ,属亚热带气候。夏天也热,但时间不长,冬天也冷,但暴冷骤寒等恶劣天气十分鲜见。春有桃,夏有荷,秋有桂,冬有梅。一年四季中,扬州的精华在于春天,吹面不寒杨柳风,桃红柳绿,春水盈盈,郁闷中的孟浩然三月乘舟下扬州,正当其时。

  要说到扬州的风物,这里说两朵奇花。

  一是琼花。“琼”,那可是仙境中琼树的花。“维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这是关于琼花的流传最广的诗句。她的奇特身世,历来吸引着文人们去追随、去造访、去探究、去歌吟。

  二是芍药。扬州种植芍药历史悠久,到了宋代,扬州芍药与洛阳牡丹并称,当时有三本芍药谱,都是记载的扬州芍药。一则“四相簪花”的故事更刺激人们一睹其芳容的欲望。

  广陵风物之奇,由此可见一斑。你千里迢迢,舟楫而来,若能与其中的一位佳人谋上一面,应是不虚此行。

  雄秀兼备

  扬州地处长江之北,却具江南气质,所以历来被称为江北的江南。

  扬州有水,华夏第一巨流从扬州城南奔涌东去,其流滔滔,豪迈壮阔,志在东海。这是雄性之水。

  扬州辖区水网密布,又多呈蜿蜒之态,曲曲折折,水波不兴,温顺柔曼,风情万种。这是秀美之水,瘦西湖当为其中的绝对代表。

  扬州有山,扬州城北的蜀冈,虽高不过十多米,然其身世非凡,据说这是西蜀险脉的延承。这不由得让人想起“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的蜀山。其雄奇的因子让人生出诸多遐想。

  然而扬州又处于长江中下游平原,没有什么险峻之处,上天赐予的绵绵梅雨、柔柔柳枝、脉脉春水、煦煦气息,以及世代子民经营的小桥流水、画栋雕梁、水乡小曲、糯绵市声,其秀美的姿容更让人极易

  将她归为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的江南。“南雄北秀”就是骨子里的扬州。

  艺文高地

  在中国历史上,在非常长的一段时间里,扬州就是文人们心中的这样一方圣地。一代又一代的大师们甚至是文坛领袖们在这里营造了一个文化的高地。作为一名游客,不到扬州不能算是走遍天下,而作为一名有抱负有理想或者有作为的文人,不到扬州显然也是难以成就艺术的最高境界。

  诗人张祜说:“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扬州就是这样一方风水宝地,甚至成了诗人最理想的生命归宿之地。当然,文人骚客们来到扬州,不只是走走,看看,访访,聊聊,他们的文思和才情深深浸淫在扬州的文化和文明里,他们要表达他们耳听目遇的强烈感受,他们更要在扬州这一方文化擂台上,与过往的、与当下的、与后来的文坛巨擘们决一高下,于是他们在扬州留下了浩如烟海的诗文水墨,这些如今都成了扬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样的扬州,怎么不令你心驰神往?人生在世,不到扬州走一遭(当然最好是在扬州买宅置园,甚至终老于扬州),这人生留下的空白一定是巨大的。“诗意地栖居”自古就是人们的一种理想。这既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理想、追求,既是形而上的,也是形而下的。一个地方能够“诗意地栖居”,至少要有两个要件,一是要有“诗情画意”,二是要有诗人属意。第一种是客观的存在,第二种是主观的挖掘。按这样的标准,扬州,自古以来,应该是华夏范围内甚至世界范围内最为理想的“诗意栖居”之地。

   这样的扬州,李白的推荐绝非不是虚妄之言,如果对艺术境界、生命品质、自我发展有更高的追求,当然就要到扬州来。

  再回到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孟浩然下扬州时正好是暮春之时,李白诗里就有了这样的特定时间,但千万不要误读为只有三月的扬州才宜冶游,读了上面的文字。扬州的瑰丽绮艳是不分季节的,李白的广告语只是为你的踏访打开了一个切入口,而更多的前辈诗人告诉你,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扬州,都是最适合你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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