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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姑苏记忆 2016-12-09

 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读书如交友。在我,读书亦如阅人。德.福兰阁《两个世界的回忆——一个生命的旁白》(欧阳甦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7月第一版)的阅读就让我感觉不一样。这种不一样贯穿全书的阅读始终。

福兰阁是清末德国驻华使馆的翻译,又是上世纪德国顶级的汉学家。1890年至1902年任德国驻清使馆翻译,先后在上海、天津、北京、厦门工作过,期间到热河、长江中下游及台湾游历,还横穿西拍利亚和美国西部。2007年赴山东筹办中德青岛专科学堂,2008年后先后在汉堡大学、柏林大学任教,创办汉堡大学汉学专业、柏林大学汉学专业,退休后写作《中国通史》。《两个世界的回忆》是福氏晚年对自己一生的回忆,如夫子自道,“两个世界”一为空间跨东西方两个世界;一为时间越1920两个世纪;三为精神涵作者实践生活与学术生涯。这就使本书较他种回忆录不一样——一个在西方文化濡养下长大的德国人,以西方的眼光看中国,而且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兴趣,带着研究的目的来看中国的。这样的视角较一般人就不一样。因此,我的脑中就出现了这样的阅读画面——一个西方外交官,以外交官的身份,汉学家的魂魄,在一百多年前的中华大地上四处转悠,了解、审视、品评、参与着中国发生的许多事情,见识着当时中国上层与民间的诸多存在,与当时的诸多存在发生了许多该有和不该有,快乐、新奇和苦涩的碰撞。而一百年后的我,一个当时被了解、审视、品评、参与、见证着的民族、国家、文化的后代,住在西式水泥套房里,坐在西式沙发上,就着西式电灯,戴着西式眼镜,一边抽着西式机器生产的香烟,一边慢条斯理地阅读着这些回忆文字,对文字呈现的许多人、事、物均隔寞无比,脑里一边看着福氏是如何看待中国,如何看待中华大地上生活和存在的人、事、物与文化,一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对这些人、事、物和文化的印象与认知,寻找福氏眼中的中国与自己阅读到的、认知中的当时的中国的差异,一边努力拼凑出福氏笔下的当时的中国与当下中国的图像,比较二者间的变迁、传承,体会和伤心着当时中国与当下中国永远遭毁灭、湮没的那一大部分,多少个视角啊!

福氏不是专门的作家,笔下的文字朴素、直白。或许因翻译,个别地方叙述略显拖沓,让我的阅读少了一些文字审美的意趣,使阅读多了一层文字的隔,好象在对话时需经第三者翻译,如看皮影戏,看的不是真身,而是投射的影。但是,这种隔好象又使我的阅读格外冷静,能细细的、慢条斯理地从投射的影中寻找真实的成份。以我浅陋的学养,我不知道这种真实度是多少,但福氏的文字给人的感觉就是尽可能客观,也正是这种“客观”,又因于福氏对自己职业与眼光的自傲漫洇出的丝丝自许,使福氏的叙述让人觉得真实可信,也让福氏的形象跃然纸上,让我倍觉亲切、可爱与可敬。如1890年福氏到热河旅游,享受到“像是陈列馆展出了非常稀有的动物”的待遇,他是这样描写的:人群“包围了乡村旅店,挤进院子,进入房间,戳破窗户纸、、、、、、后排推挤前排,人们喊叫、大笑,开始零星地谩骂。”当福氏费尽心思进入寺庙时,其待遇是“必须用一束袅袅燃烧的供香熏蒸全身,清除恶魔。”(P60)。也不全是中国,也有针对德国人:“德国人,尤其是上层社会的德国人,无论男女,在思想观念、生活状态、交往方式上,简而言之,在各个方面,那么大程度地努力追求与英格兰人的举止相匹配。”这种媚英行径使福氏近乎悲愤,深感“直到20世纪初,德国人虽然经济上精明强干,具有学校教育的优势,文化上却只是英国的附庸。”当时德国的情形与当下中国的情形有点相类。几个月前,我从福州返德化,试着一路寻找中国元素,可除了车头的德化瓷弥勒,路边偶或闪过的零星的老屋,余者无一是纯粹的中国元素,车是西式的,高速公路是西式的,路边的高压电线与电线杆是西式的,房子是西式的,就连喝的矿泉水也是西方发明的。

福氏的回忆录贯穿其一生,但在阅读过程中,我最在意的是福氏在中国的经历,对当时中国发生和存在的人、事、物的态度。撇开福氏服务于德国政府与商业利益的工作职责不说,福氏对中国,对汉学、对中国文化,对中华大地上存在的人、事、物,无疑的是怀有满满的感情,用时下的话来形容就是整一个的“亲中”分子。因此,在阅读中会不时遇到其耿介正直的人格闪出的火花。他觉得德国窃取胶州湾的利益是不光彩的,西方各国(包括德国)对李鸿章出访时的表现“毫无尊严”。从福氏的经历(福氏夫子自道是“实践生活”)看,福氏绝对是个干才,汉堡大学和柏林大学汉学专业的建立与发展,筹办青岛中德高等专科学堂诸事功即为明证。他对一些事的判断与处理的方法与手腕都值得称道,对当时格局与事态发展的看法都有可圈点的地方。惜条件所限,无法深入研读,兹仅从本书摘录几则。如,“在欧洲,在无法解决英、德分歧以前,我们无法维持和平。”(P67)福氏发此议论是十九世纪末。十几年后,一战烽火熊燃。如对“百日维新”的看法:“这些众多的牺牲者,必须为自己的冒失、令人实在吃惊的缺乏政治判断力而付出死亡的代价。这些人中,有中国最优秀的青年,也有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和高官显贵,他们曾在某个时候、某种场合,对维新派的某些令人可以理解的思想表示过同情。在此,正如人们在历史中常见的那样,当政府感到它赖以站立的大地摇晃的时候,会通过上了瘾的跟踪和盛怒的残暴来对付假定的反对者,以平息它自身的恐慌。”写到这里,我的意识之水又潺潺流响——假如“百日维新”的君子们能冷静一点,能顾及一点中国的民族文化心理,能认识一点中国当时的政治生态,将改革的脚步放缓一点,光绪帝能少一点急躁,多一点沉稳,志大才疏的康有为不是如其胞弟康广仁所批评的:“规模太广,志气太锐,包揽太多,同志太孤,举行太大”等等,那么?历史能那么吗?所谓旁观者清。无疑的,福氏是冷静的,认识也是中肯的。这种冷静中肯的认识遍及全书,包括义和团事件、八国联军事件、台湾土著人对日据台湾日本人的反抗、游历美国时对美西部破坏环境的开发、俄国建设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国际意义等。

木心有言:人们在看我的画时,我静立旁边,看人们的眼睛。这种交锋是无声的,但内里已过招无数。我在阅读时,常常有这样的感觉(不是幻觉):福氏就飘浮在的眼前 一米远处的空中,左手托着下巴笑笑地看着我,眼中流着些些的自许、睿智与悲悯。我好想问他为何对二战的叙述那么简略?想与他探讨1945年德国战败的深一层的看法,想问他晚年是否想起中国的甲午战争、义和团、八国联军诸事件,想问他是否愿意将两者置于东西方文化、民族心理体验诸视角上进行比较研究,想问他身处当时柏林和其他地方固有的对中国的看法“肮脏、胆怯、落后、可憎,只有一点还算不错,即可以拿走他们的财产,利用他们令自己飞黄腾达;研究中国文化问题,是依赖顺从的表现,最多也就是一种学者的怪癖;没有必要严肃地对待这个民族。”(P106)的偏见,对自己将汉学作为一生的事业有没有后悔和产生过退缩的念头等等。遗憾的是福氏在二战结束后不久就撤手人寰,怀着对德国处境深深的失望:“就我视野所及,我在民族阴暗的云雾中,看不到明亮的希望之光,但是我宁愿相信,在有点昏暗的光亮中,能够辨别出绝望中的安慰话语:留给被战胜者的唯一拯救,是不再有被拯救的希望。”想起现在的德国与中国,我在福氏的眼中看到严谨、坚韧、自许与豁达的微笑。是的,还是自许,但多了一份豁达。

                                    2015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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