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的古巴

电影中的古巴

章诗依

作为谜一般的社会主义国家，古巴从来不缺电影镜头的追逐。其中最有名的，大概要数出自德国著名导演维姆·文德斯之手的《乐满哈瓦那》。这部描写古巴一群高龄古巴音乐人的纪录片，刻意回避政治，只想用音乐、音乐人，让人们去了解古巴人。影片拍摄于1999年，公映后大获成功。因有感于“美国人已经将古巴从这个世界剔除”的文德斯，把有血有肉有痛痒的古巴人重新带回了这个世界。

《乐满哈瓦那》已足够有名，毋需赘言。本文介绍的，是三部同样以古巴为主题与背景的电影，它们的知名度不似《乐满哈瓦那》那般高，但却各具特色，足以让人在光影中去体会这个谜一样的国家半个多世纪中的沧桑与风云。

《我是古巴》：绚烂至极的政治宣传片

茂密、挺拔的棕榈树，纵横的河道，深沉的海洋，镜头从高空中缓缓滑过，有如抚摸一般，加上舒缓深情的配乐，《我是古巴》的开始，为全片奠定了浓浓的诗意基调。

《我是古巴》是一部经典的政治宣传片，拍摄于1964年，由前苏联著名导演米哈伊尔·卡拉托佐夫执导。这位以《雁南飞》而垂名影史的导演，拍起政治宣传片来，同样是大手笔。隔着半个世纪的苍茫时空观看，仍然让人感叹，原来政治宣传片可以拍得如此绚烂，如此艺术，难怪多年后，连弗朗西斯科·科波拉与马丁·斯克塞斯这样的大导也表示叹服。

《我是古巴》拍摄于刚刚经历了猪湾事件、导弹危机后的古巴，彼时，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围绕古巴展开的电光石火般的对撼刚刚告一段落，苏联与古巴就合作拍摄此片，服务于意识形态的意图十分明显。不过，由于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的抵制，《我是古巴》在当时的西方鲜为人知，影响有限。

影片的叙事框架并不新鲜：西方帝国主义的侵凌以及资本对普通民众的掠夺，激发起人们奋起反抗，去追求建立平等公义的社会。要在两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里，把这样的宏大叙事讲述得打动人心，并非易事。对此，卡拉托佐夫采取的叙事策略是，宏大叙事故事化、故事情节化。影片用四个故事来支撑自己的宏大叙事。

第一个故事，讲述纸醉金迷的西方男人用金钱肆无忌惮地消费古巴女孩的肉体。在这个故事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首先是在古巴的西方上流社会生活场景的奢华与古巴平民百姓的恶劣生活环境的刺目对比，其次则是西方男子因金钱而带来的傲慢。在简陋至极的古巴女孩住处，享受了一夕之欢后的西方男子，清晨起床后，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将钱与女孩胸前的耶稣像章并在一起，在女孩眼前晃动，意识很明显，金钱比耶稣对女孩更有用处，然后扬长而去。

第二个故事，讲述种甘蔗的一家在刚刚收获时，被地主告知，这块地将出售给某大果品公司。老蔗农让女儿与儿子去村中唱歌跳舞，自己则一把火将甘蔗烧了精光。

第三个故事发生在大学，起义的卡斯特罗在知识分子与大学生中获得普遍同情，他们从官方发布的卡斯特罗已被处死的假新闻中，解读出起义军在逐渐扩大地盘的消息。这个故事中的主角是一位大学生，他激愤于政府警察头子对学生的冷血镇压，志在暗杀掉这个刽子手，结果因警察头子与两个孩子共餐而不忍扣动扳机。最后，在一次示威中，这位大学生死于警察头子的枪下。

第四个故事与第三个有些雷同，讲述一个农民起初反对用暴力反抗政府，最后在政府的暴力刺激下，走上革命的道路。

这些故事，说起来都平淡无奇，但在卡拉托佐夫的镜头下，却都仿佛具有魔力般令人难忘。影片采用黑白胶片，每个画面均十分考究，大多数时候采用的都是仰拍的视角，故事讲述得更是干净、流畅。其中长镜头的运用深得专业人士赞叹，抒情、深沉的画外音也极具打动人心的力量。当然，优美的古巴音乐肯定不会缺席。《我是古巴》的意图十分显豁，即用影像“论证”古巴革命的正当性。它诉诸人们的情感，彰显了电影镜头作为“驯兽师”的强大力量。

说句并非玩笑的话，对于今日有志于从事外宣的人士而言，《我是古巴》做教材仍然绰绰有余。

《日落黄昏前》：流亡者的悲怆诗篇

“时报广场见！”一个破破烂烂的热气球冉冉升空，离开古巴，飞向美国。气球上，一个男子带着令人心酸的狂喜，大声喊出自己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日落黄昏前》中的一个镜头。影片由美国电影公司根据古巴流亡作家费尔南多·阿恩纳斯（ReinaldoArenas）的自传拍摄，影片中的古巴，自然是一个充满压制、不宽容的社会。

费尔南多·阿恩纳斯1943年出生于古巴一个乡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弃家出走，母亲则将儿子看做自己一生失败的证明。大学毕业后，费尔南多分配到国家图书馆工作，在这里，他的写作才能与同性恋倾向同时迸发，并且很快被领入哈瓦那一个的一个地下写作圈子。在这作家利马的指引下，他接触到了卡夫卡、普鲁斯特、福楼拜等西方经典作家的作品，并逐渐产生了异端的思想，自然也就日渐不见容于革命后的卡斯特罗政权，经历了重重磨难。1980年，费尔南多流亡美国，十年后死于艾滋病。去世三年后，其自传《日落黄昏前》出版。

根据费尔南多自传改编的这部影片，无意全面反映卡斯特罗领导下的古巴社会的全貌，而主要聚焦于古巴政权对异端的不宽容，也表达了对卡斯特罗领导的革命的失望之情。影片中的古巴同性恋群体，不但是生理上，也是思想意义的异端。他们将性作为反抗压制、不宽容的武器，也因此而遭受残酷的迫害。卡斯特罗在二十一世纪初接受法国《外交世界》月刊主编伊格纳西奥·拉莫内的长篇采访中，承认曾经歧视迫害过同性恋，佐证了费尔南多以亲身经历记录的古巴这段历史。

性与政治离不开，性本身也是政治。影片中，费尔南多根据自己的观察总结说，世界上存在四种类型的同性恋，其中最高级的一种，来自于共产主义国家那些身居要职者，或担负国家安全的特殊任务的人，他们可以公开承认同性恋，在国外自由旅行，衣着光鲜，甚至有私人飞机。这一观察，无疑带有浓厚的政治批判色彩。

影片对卡斯特罗统治下的古巴社会对公民政治权利的剥夺也做了控诉。根据刑法243条规定，3人以上的聚集是非法的。费尔南多的朋友就因为在家中举行了有20人参加的诗歌朗诵会，而被迫在电视上认罪，承认自己“迷失了方向，放弃了理想”，而“犯错误就应该被惩罚”。

这些描写，客观地说，并非对卡斯特罗政权的妖魔化。香港著名记者张翠荣多次到古巴采访，她在《拉丁美洲革命现场》一书中记述，2006年卡斯特罗退位后，古巴社会出现了要求自由的声音。知名诗人洛佩兹（CesarLopez）曾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说，批评政府对文艺政策以及表达自由的限制，还要求政府保证不再重复七十年代时打压文人的政策。他的讲话赢得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日落黄昏前》中的费尔南多由著名演员哈维尔·巴登出演，他曾经因《深海长眠》荣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影片中，来到美国后的费尔南多，不再似古巴岁月那般愁苦、颠沛了，但似乎也没有找到乐园的感觉，而始终被孤寂所环绕。但是，古巴似乎也不是归宿。面对故乡，他写下“假如伪善的你拍打我的头，我会去偷你的钱包”这样的诗句，受骗上当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暗杀卡斯特罗的638种方法》：

美古情仇靠天了断

尽管片名有些夸张，但一个事实不容否认：针对卡斯特罗，确实有过多起暗杀，它们都未成功，只是徒然为卡斯特罗增添了神话色彩。《暗杀卡斯特罗的638种方法》拍摄于2006年，是一部由英国的电影公司制作的纪录片。不过，尽管名为纪录片，但其真实性却要大打折扣。影片中说，截至到影片拍摄时，针对卡斯特罗，共发生了638起暗杀，主要都是由美国中央情报局所策划和支持。这一惊悚的数字，是由卡斯特罗的大保镖、古巴情报局负责人费边·爱克斯柯兰特，与手下一笔笔统计出来的。按照这一数字，每一个月，都要发生一起暗杀卡斯特罗的事件。有人讽刺说，这简直就像大姨妈的节奏。

不过，暗杀的指控，对中情局来说，确实不冤枉。英国学者在《文化冷战与中央情报局》一书中说，1966年，《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揭露中情局策划政变和政治暗杀的故事，使得中情局的形象“就成了一头闯进国际政治这片矮小树丛的离群野象，任何责任感都挡不住这头野象横冲直撞。”

在《暗杀卡斯特罗的638种方法》一片中，有许多很扎实的地方，比如采访到了美国前驻古巴外交官韦恩·史密斯，以及前情报局局长霍华德·亨特，后者承认卡斯特罗“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物，本身没有什么缺点”，而韦恩·史密斯则深刻地指出，古巴之于美国政府，就像满月会使人变成狼人一样，“我们可能不会留大胡子，不会大吼大叫，但是我们会同样不那么理性”，他并承认，美国策划对卡斯特罗的暗杀是不正确的。

根据影片的描述，为了让卡斯特罗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者矮化其形象，中央情报局简直快崩溃了，出尽了奇招。

比如，中情局曾经策划了一个天才的阴谋，他们认为，卡斯特罗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他的大胡子，大胡子是他的潜在象征，破坏大胡子就破坏了他的英雄形象，因此曾经企图用一种药水毁掉这位强人的“宝贝”，结果没有成功。影片播放了事败后卡斯特罗对此一事件的评论，他说：“我已经习惯了我的大胡子，而且我的大胡子对我的国家很重要。”

中情局还企图用一种药物喷射一座电视台，据说这种药能使卡斯特罗在讲话时屁声大作，这样就可以破坏其高大形象。

当然，最痛快的是让卡斯特罗的肉体从这个世界消失。有了接二连三的暗杀行动，这些行动，都由流亡美国的古巴人执行，但影片强烈暗示，这些行动都得到了美国的暗中支持。迈阿密是流亡古巴人的大本营，影片采访了多位曾经策划过暗示卡斯特罗的流亡古巴人士，他们对卡斯特罗切齿憎恨，但却一次也没得手，不是杀手在开枪的一刹那产生动摇，就是发生了其他的意外。

影片的结尾，带着无奈的口吻说，看来卡斯特罗只能会自然死去了。这一句话，刚刚得到证实。美国与卡斯特罗的恩怨情仇，终于由老天做了了结。

极为搞笑的是，影片还为多个美国总统搞了个暗杀卡斯特罗的排行榜，其中里根独占鳌头，他在任上实施了197次暗杀，尼克松屈居亚军，是187次，克林顿最仁慈，他才搞了21次！

《暗杀卡斯特罗的638种方法》亦庄亦谐，有夸张也有真实，它用奇特的影像证明了，无论如何，卡斯特罗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