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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上) 文/小毛

 昔之于我 2016-12-10

帝凰(上)

文/小毛


(图片选自网络)


谢娆打小就知道,从三妹妹四妹妹常说给她听的艳情野史里她得出了一个同她们都相反的结论:皇家水太深。稍有不慎就是个死。


时值初夏,白日里若赶巧正午的时候还能见得美人红袖遮香扇,湘妃榻上成眠。谢娆这等女流氓最喜欢趁着姊妹们午时小憩之际,扑上床上演一场霸王硬上弓的香艳戏码,她自小习武,饶是身为锦衣卫同知的哥哥谢初,都对这个妹妹有几分敬畏,更遑论家里整日扑蝶刺绣的女儿家,大家都说谢娆指定是投错了胎,净做欺负闺阁女子之事。

所以此刻站在崇德殿门口,看着屋子里灯火明灭的谢娆,感到分外空虚寂寞冷。待在家里温香软玉在怀的有什么不好,非得做这苦差事。她伸出手捂住鼻尖及以下的半张脸,心里已将谢初问候了千百遍。

吱呀——身后的红色大门开了一个人能出来的间距,谢饶机智地捂住耳朵,奈何离得太近,公公撩人心弦的声音还是传到她耳里,

“皇上有旨,即刻摆驾丞相府”。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就被随后出来的皇帝黎远拨到一边,大门哐地一声大开,黎远斜睨了一眼靠着柱子手捂在耳朵上的谢娆,夜色中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皱眉,谢饶猜他皱了,因为很快黎远就指着谢娆和其余几个待命的锦衣卫说,

“你们几个,跟我来”。

这是要去丞相府?!谢初这个杀千刀的,说好的只是巡逻呢,说好的只需要提着刀装装样子就好了呢,现在又要出宫,她要是知道皇帝还整这么一出,绝对不会答应帮他值夜。

谢初是个廉洁的官,这当然是谢初自己说的,想想今天中午谢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揪住她的袖子就往脸上蹭,

“妹妹啊,你也知道,哥哥一个月俸禄就那么点,爹娘的积蓄是万不敢动的,如今二十有二连个媳妇都没娶着,你今个要是不替我值夜,我这个月的俸禄就难说了,咱们家能不能开枝散叶,咱爹娘能不能子孙满堂,就全看你了”。

本来前面说的倒真教谢娆有了几分怜悯之心,然听得后半句,她不由得虎躯一震,僵硬地把袖子扯回来,嘴角抽搐着说,

“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你说话咋这么害怕呢”。

“我就知道妹妹你最好了,哥哥今天实在是有事在身走不开,宫里就靠你了,你不是最喜欢飞鱼服和绣春刀吗,今天晚上它们都归你了”。

谢初见谢娆松了口,替自己开脱的同时还不忘捎带着撩拨谢娆,他可忘不了这厮有一次撞见他执行公务,那俩眼珠子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他以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兄长有多威风了,

“你想多了,全身上下我就看上你那身衣服和那把刀”。

谢娆一句话直接泼了他一头凉水而且立马结了冰。

“哎呦喂”

谢娆身子一歪,眼见着就要摔倒,幸亏身边同行的人及时扶住她,她一惊迅速抽出手,快步跟上黎远的轿撵,心想就冲谢初今个这么整她,她之前怎么损他都不亏。为了赶上谢初的身高,她特意把靴子垫高,现下这种行进速度,走起路来分外吃力,一个不留神就要摔倒。

“方才怎么了”?

黎远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一时间无人答话,谢娆沉着嗓子故作沙哑,

“回皇上,新鞋子有些磨脚,不碍事”。

见黎远不再说话,她才松了口气,若是被认出来冒充锦衣卫,这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谢娆有些怀疑人生,她到底是不是谢初的亲妹妹,居然也不替她的安全考虑考虑。

丞相府的门,是给锦衣卫撞开的,管家刚将门开了条缝,谢娆就听了安排命令其余人撞门,不得不说谢初这个同知的身份指使人,还是挺霸气的。

谢娆跟在黎远后面,手扶在绣春刀上,时刻警惕着周围,刚进正对正厅的院子,就见丞相连同其余几人惊诧地站起来。

“不知皇上深夜到访,微臣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满脸惊惧的丞相领着同样惊惧的众人齐齐走出来跪倒在院子里,一把老骨头抖得让谢娆有些心酸。

只见黎远也不叫人家起来,自顾自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时不时地看上丞相几眼,结果丞相抖得更厉害了,黎远才终于开了金口,

“众爱卿都起来吧”。

“参议,平章政事,参知政事,丞相”。

黎远挂着高深莫测的笑走到官员面前一一叫出他们的官职,然后在丞相身前站定,

“几个三品以上的朝廷要员,深夜齐聚丞相府,是要喝茶赏月吗”?

这句话把才站起来的老丞相吓得又跪下了,抖着嗓子说,

“老臣只是同三位大臣商讨如何治水之事,断无不轨之心啊,皇上明鉴”。

其他几位大臣也跟着跪下来,大呼皇上明鉴,黎远躬身扶起丞相,一抬手接过太监从身后递过来的信封,在丞相眼前晃了晃,丞相当即变了脸色。

“这封密函上说要押运赈灾物资的人把东西全运到青州的驿站,可朕记得按照原定路线本不该走青州,而且这封信又是丞相亲笔所写,不知丞相作何解释”。

丞相见事情败露,也干脆不再装可怜,当下就变了脸色,冷笑着说,

“皇上既然都知道了,何必来问我,不过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这几位大人来的时候为保安全多带了些人手,只怕要对皇上不敬了”。

此话一出,黎远倒是没什么反应,谢娆先吓得不轻,丞相这是要弑君!?还让她撞见了,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站在了历史进程的风口浪尖上,想想就很激动,谢初居然错过这么里程碑氏的时刻,真是可惜。

暗卫不多时就从丞相府的各个角落涌进来,将黎远众人围在中间,谢娆同其余锦衣卫当即拔出绣春刀,剑拔弩张之际,只听得门外一声大喊,

“放肆”!


这声音,虽然霸气之中还带了点小激动,但是并不妨碍谢娆认出这是她哥的声音,她想不通谢初到底作哪门子死,明明说自己有事,为何又出现在这,非得赶这趟热闹,这要给人认出他俩,倒是算谁的过失。

谢娆一扭头就看见一团黑影跳过门槛在台阶上站定,自然是谢初那厮,幸亏他还长了点脑子知道蒙面。只见他两手抱拳隔着厚厚的包围层朝着黎远的方向跪下来,

“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黎远一摆手不耐烦地说,

“行了,来都来了,就别干站着了”。

“丞相府已经被包围了,想活命的速速放下武器”。  

谢初站起身对院内持刀不动的暗卫喝道,丞相不等他说完就立马接了话茬,

“那倒未必,各位若是今夜除掉昏君,明日天下就是我们的,何来性命之忧,动手”!

丞相一声令下,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暗卫显然听进了丞相的话,今夜一过他们就是开国功臣,加官进爵自不必说,因而个个都挣了命似的要杀黎远。

从暗卫人数来看,就知道丞相早就料想到会有今日之局,个个身手不凡,即便有后来的锦衣卫从外围强攻也很难破开包围圈,谢初及其余几位锦衣卫统领飞身而起踩着暗卫的头和肩膀一路跳进来,其时谢娆已经抵挡地十分吃力,她武功好没错,但是武功再高也不是这种持久人力战的对手。

谢初在空中一个侧翻避开右边的砍杀,借着下翻的角度刺中迎面而来的暗卫,好容易到谢娆跟前。

“你不要再打了,这样打下去你会受伤的”。

“迟了谢初,你既然把我弄到这来我就不走了,你管我做什么,快去保护圣上”。

谢娆大口喘气地说完话,用刀背推开暗卫压在她头上的刀,迅速侧俯身躲过一次砍杀,弯腰之际顺手拔起左腿上的匕首,反手持刀一个轻跃划过暗卫脖颈,趁这个空挡退到正在同暗卫厮杀的黎远身旁。

谢娆眼风一扫,一股急速的气流破空袭来,她来不及反应迅速手起刀落,同时大喊

“皇上小心”!

黎远迅速回身低头才发现,一支短箭险险落在离自己不过一步的地方,抬眼是满脸错愕的谢娆,黎远心下大惊,原想着近距离厮杀就算丞相够胆埋伏弓箭手,可今天他自己还在场,竟然也敢指挥放箭,不及深思他立即向四周大喊,

“有弓箭手,大家千万小心”!

谢娆这厢正要回身抵抗,突然感到右肩一阵刺骨的锐意,直将她带的向前冲了四五步,直直地撞进黎远怀里。她没反应过来,只感觉黎远扶住她逐渐下滑的身子,大声对她喊道,

“谢同知”!

谢娆本来是要昏过去的,结果黎远这一声喝又教她清醒过来,两手把着黎远的胳膊重新站直。

“你中箭了”。

谢娆顺着黎远的目光低头看去,自己右肩偏上的位置赫然突出一寸长的带血的箭头,钻心的疼痛终于让她彻底清醒,并且意识到这是背后中箭,而且很有可能已经伤到骨头。

趁这功夫,谢初已经破开一角,扶着谢娆和黎远就往出走,众暗卫见黎远已经离开,锦衣卫数量之多远远无法招架,不多时就已缴械投降。丞相等人也只得束手就擒。

宁德殿里,谢娆死活不肯让太医剪掉她肩上的衣服,黎远在一旁气的直跺脚,

“你要是不褪下袖子让太医治伤,这胳膊怕是要废了,害臊个什么劲啊真是”!

谢娆一听这么严重,她原本打算回家再治的,这下也不敢磨蹭,三两下就教太医剪掉飞鱼服自右肩起的整个袖子,因为要包扎所以谢娆也顾不得露肩露胳膊,其实她打心里安慰自己,黎远是她爹的顶头上司,那肯定比她爹要厉害,她姑且把黎远认做她爹一辈的,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谢同知且先忍忍,这支箭虽没有毒,但是箭身刺穿肩胛骨,老臣先要剪掉箭头,拔出箭身的时候会很疼,不过这里有止痛药会缓解一些疼痛”。

老太医一边小心翼翼地剪掉箭头,一边絮絮叨叨地对谢娆叮嘱。本来谢娆不觉得害怕,但是经他这么一说,她慌了。

她一把抓住太医的袖子,满脸哀愁道

“会不会流很多血啊,我会不会死”?

太医被她问的没了法,尴尬地说,

“流血是肯定的,不过谢同知放心,肯定是无伤性命的,那么,老臣现在要拔箭了”。

谢娆这才放下心,然而随后她就尝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疼得她想彻底不要右肩了。然后她就一点点看着眼前的白光缩小终至于无。

谢娆是被疼醒的,醒来时四下里看了看,这,大约是皇上的寝宫?!一旁的侍女见她醒来,忙出去喊人,不多时就见黎远带着太医进来,谢娆趁机穿好衣服看了看窗外,已是白天。太医替她把完脉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又下去了,整间屋子就剩下她和黎远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黎远先开口,却不知为何他面色有些尴尬。

“谢爱卿这次护驾有功,朕已经下旨升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了,你这几天就好好待在家休养,等伤好了再回来复职”。

谢娆心下一喜,敢情好啊,她这一箭还给谢初升了职,总算没白挨。于是就要跪地谢恩,黎远赶紧扶住她,示意她坐好,

“微臣谢皇上隆恩”。

谢娆坐在床边一拱手,行了礼。

黎远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好, 这才进入正题,

“这次给你用的药是皇室秘传,太医院也没有的,不出半月便可大好,只是伤口会分外疼,而且你必须每天来宫里换药,这就麻烦了,不如你就住在偏殿,也省的来回奔波”。

谢娆看着他一脸刚正的神色,心下有些紧张,总觉得黎远这番话有点什么意图,但是她可不敢揣测圣意,只好婉言谢绝。

“微臣不敢造次,还是回家为好”。

“药还是要上的,谢爱卿,你可想好了”。

“是,微臣遵旨”。

谢娆见黎远也不说话,想不到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同意了,但是无论是哪种,现在还是走为上。

“皇上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微臣就告退了”。

谢娆抬眼小心地观察黎远的神色,见黎远几乎不可见地点了头,她这才轻手轻脚地后退着直至拐弯,才转过身就听的一声振聋发聩的喊声,

“谢娆”!

是黎远没错,谢娆慌了,难不成给他认出来了,就说他方才为何神情怪异,难道刚才都是装出来的,她僵硬地转回来一拱手问,

“请问圣上找舍妹有何事”?

幸亏她脑子转的快啊,在对方没有揭露自己之前千万不敢松口。

黎远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微笑着凑近了说,

“没什么,明天让她来见我”。

温热的呼吸扑到谢娆脸上,她登时就红了脸,连话也说不出,行了礼就仓皇而逃。


谢娆生无可恋地瘫坐在凳子上,朝上看着银红色的软烟罗窗纱,任由妹妹在自己脸上折腾,梨花白香粉扑面,清风垂露香膏搽手,胭脂染朱唇,黛石绘秀眉。花鸟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张自己也未曾见过的妖娆的脸,谢娆眼瞧着自己的三妹妹把藏了许久舍不得戴的点翠珍珠孔雀簪插到自己左侧靠前的发髻上,蓝色琉璃坠红色玛瑙莲花的流苏长长地垂在耳边。

谢娆扶着自己的头仔细端详着铜镜里的女子,除了因为镜子的原因显得人脸蜡黄,其余的她都很满意,她这模样怕是自己亲爹都认不出来,皇上那边就好糊弄了。

“这位美人是谁啊,怎么坐在我们家谢小二的闺房,这要是让小二那色胚知道了,还不得饿狼扑食样的上来扒住姑娘不肯走”。

谢初将将进来,撩了袍子往凳子上一坐,对着谢娆的背影就是一阵调侃。谢娆没接他话,到是三妹妹将谢娆的身子拧过来,朝谢初展示自己折腾了一早上成果,

“怎么样,我就说我这手艺,堪比外头的妆面师傅,就是专程学过的丫鬟都及不上的,今儿个去见皇上,保准给他迷的五迷三道的”。

“等等等等,好妹妹,我这是见皇上,给他认出来昨天替大哥值夜可是死罪,这才叫你给我化的,你可当我选秀呢”?

谢娆站起身拒绝妹妹的摆布,绕到她身后就将她往出推,三姑娘这下可不高兴了,回身就给了谢娆一个大大的拥抱,还要继续往回走,一边说,

“大哥,你看她,用完了我就把我踹一边了,丝毫不顾平日同床共枕的情谊”。

谢娆这才放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万福礼,又是拱手赔礼又是千恩万谢的,答应回来把宫里的新奇事讲给她听,好说歹说才把这祖宗劝走。

然后反身将大门一关,哐当一声插上了门闩,刚看完好戏端着茶杯准备消遣的谢初听得这一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四个字——关门放狗。他见谢娆过来顺手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乖巧地坐好,结果谢娆一拍桌子,他眼睁睁看着杯子里的水洒出来,就装不住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刚把炸毛的谢娆摁到凳子上,他就忙不迭地倒了茶递到她手边。

谢娆不为所动,依旧声色俱厉地问道,

“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皇上一早就知道昨晚不是你当值,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

谢初不知道是皇上做的太明显,还是自己妹妹太聪明,总之她没猜错。现下既然被她猜中,也只好坦白,

“皇上的确知道昨晚不是我,但是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是你,这很难说”。

诚然,谢初有些怕自己这个妹妹,但他也绝不可能让她顶着欺君之罪替自己当值,找人顶替这都是皇上的主意,他才敢让她去。

右相的居心老早就昭然若揭了,霸权结党贪污受贿,可惜丞相做事向来风过不留痕,皇上想整治他也没个证据。这几年凭着锦衣卫明察暗访,收集了不少罪证,但都不致命,直到拦获右相发往青州的密报,价值数十万的赈灾物资和钱财足以让右相摔个大跟头,再加上几位大臣的供词和近几年搜集的证据,治他个死罪也不难。

所以锦衣卫明着是皇上的亲军,出行时的仪仗队。暗地里其实做的是替皇上铲除异党的差事,丞相是个人精,谢初背地里调查他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毫无察觉,因而出于对谢初及其同党的怀疑,事发当晚他就嘱咐宫里的内应看好谢初是否前来当值,就是怕谢初趁机埋伏在自己家附近来个瓮中捉鳖。

但是丞相毕竟老了,论他和皇上谁把套路玩的深那自然是皇上,他想得到的黎远也能想到,所以黎远早就跟谢初等人打好招呼,丞相府周围我要你们埋伏,宫里的值夜我还要见到你们的人,孰轻孰重自己掂量,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

这明摆着要大家找替身,某种程度上这是皇上默许的,也就算不得欺君之罪,但是皇上同谢娆并无交集,好端端要见她,让人很难不怀疑是要追究当日顶替的责任。

虽说她也救了黎远,但是伴君如伴虎,欺君之罪也不是闹着玩的,何况谢初还找了个女人来顶替。所以只要他不说,她就要装的像一点,不承认当日就是自己,毕竟保命为上。

谢娆看着坐立难安的谢初,想来他也不知道黎远叫自己去是何意,如今怪他也没用,少不得要走一趟鬼门关,大不了功过相抵,这点气量她相信身为一国之君的黎远还是有的。

“行啦谢总指挥使,别跟这装可怜了,时辰不早了,赶紧送我进宫吧”。

谢娆一把拉起来坐在凳子上发癫的谢初就往外扯,簪子上的流苏哗啦啦晃着打在脸上有些生疼,谢娆一抬手就给拔下来揣到袖子里。

“哎呀你看看你,安静的时候是个大美人,这动起来怎么跟个糙汉似的,形象注意形象”。

谢初任由她拉着自己朝门口走,但是显然他对于妹妹在这种行为作风的状态下面圣,很不满意。


车轮滚过青石砖的摩擦声越来越慢,耳边隐约有大门缓缓拉开的声音,谢娆一个激灵从打盹中回过神来,忙掀了帘子朝外头看,从开了一半的大门看进去只有宫殿顶上暗红色的琉璃瓦反射出临近午时有些刺眼的光。

她以手遮了眼睛退回车里坐正,还没坐稳就听车外随行的侍女说,

“姑娘,这就到了,姑娘准备下车吧”。

谢娆晃了晃脑袋以便清醒些,这又使她想起来鬓边似乎缺了点什么,抖了抖袖子,翠蓝色孔雀簪露出一点雀尾,她踌躇片刻,见车外已经有人来催,她忙右手持簪作势就要往头上戴。

“咝——”

右肩上的伤疼得她不得不放下手来捂住自己痛呼的嘴,她骤然想起来三妹妹今晨说的话,

“这簪子我平日都舍不得戴的,现下给了你,你可得小心点莫要掉在地上摔坏了,你右肩有伤,我便簪在你左侧,你警醒着点,时常将它扶一扶”。

于是又认命地将它簪到左侧发髻上,这才提了裙摆下车。

“姑娘,请随奴才这边来,皇上要姑娘直接去寿康宫,皇上和太后娘娘已经等着姑娘用饭了”。

谢娆自下车后就一直两手扣在身前,一步一挪的端庄样,一听引路公公这话,她也端不住了。腿一软脚下一个趔趄就要跪下去,幸而侍女及时扶住她。

“太后娘娘”。

她颤抖着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难不成她冒名顶替这事都闹到太后那了?可这也不归她管啊,前朝的事,她总不能落一个把持朝政的恶名。

一行人正往前挪着,忽而听得身后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引路的公公忙领着谢娆等人退至一旁行礼,张口就喊宁王殿下。谢娆一边福下去身子,一边偷眼瞧过去,一身紫衣的宁王在轿撵上坐的并不端庄,如果非得要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风流。

穿的风骚坐姿风流也就罢了,偏偏还生的妩媚,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斜斜地朝谢娆一望,她即刻就酥了半边身子。宁王没有理会沉浸在美色中的谢娆,直接问为首的公公,

“这位姑娘我没记错的话该是中书省谢参议的女儿吧,皇兄要见她吗”?

谢娆听到自己爹的官职从这样一个美人嘴里说出来,也觉得才算是不枉她爹为官几十年,一旁的公公乖乖回了话。宁王左臂磕在轿撵把手上朝她这边探过身,上上下下地看了个遍,这下可把谢娆看毛了,方才对美人好感也消失殆尽,当下就握了拳头。

“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怕这火辣的性子,皇兄吃不消啊”。

宁王说完这番话,精确地掐准了时间,在谢娆发飙之前逃离现场,她回到路中间看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心里暗啐了一口:要你管!

等等,要照他方才的意思,黎远今天叫自己来是要娶她做妃子了,那现在见太后岂不是见未来婆婆的意思,但是很快她就推翻了自己的论断,因为即便皇上真的要娶几个妃子,也不必专程叫了来给太后看,这样太后得多忙,况且她同黎远仿佛并没有很深的交情能让他这么看得起自己的。

再见黎远,谢娆觉得自己一定是瞎了狗眼,她分明记得前两天皇上并没有现在这么养眼,但是转念一想,前两天她好像并没有好好地看过他,也就称不上好不好。不过现在她嫉妒了,上天给了黎家一溜儿的好胚子,她行礼之后是黎远扶她起来的,剑眉英气,同样的丹凤眼虽没有宁王那样风骚,琥珀色的眸子却平添一份深邃,似笑非笑的神色显示出一个帝王的亲和和疏离,真不愧是做皇帝的。

谢娆对黎远的五官品评之后,终究还是回到他是皇上这个残酷的事实上,皇家的人碰不得,她打小就知道,从三妹妹四妹妹常说给她听的艳情野史里她得出了一个同她们都相反的结论:皇家水太深。稍有不慎就是个死。哪怕黎远生的惊为天人,哪怕他看得起她,她也不能趟这趟水。

所以当太后以看儿媳妇的眼光看她的时候,谢娆分外害怕,只好装作害羞的低下头侧眼去看桌上刚上的饭菜,心里哀嚎为什么还不吃饭。

太后看到最后,大概是爱不释手了,竟上手来摸了,从头发一路经过脸和肩膀最后到手,她握住谢娆的手,却对坐在谢娆身后的黎远说,

“我看这姑娘就好的很,单是这相貌,后宫里就无人比得上,性子又讨喜”。

“母后,菜凉了”。

黎远出声打断太后的话,太后似乎也知会,旋即唤谢娆上桌吃饭,谢娆这下心里有了计较,太后方才若真的说下去,那接下来就会说纳她为妃,她一定得想法子回绝,只要圣旨还没下来,她就有挣扎的机会。

可是现下,她看着这一桌子好菜,愤恨地热泪盈眶,左手不会拿筷子,右手因为右肩的伤先抖个不停。

“谢娆,你抖什么,今天就只当是家宴,你不要害怕。吃菜啊”。

黎远见她抖得连菜都夹不稳,心里明的跟镜似的,面上却非得装着关怀备至的样子,还顺手夹了菜给她。

她看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假笑,也回以同样的笑容,又忙不迭地谢恩,一顿饭吃的她是心惊胆战,到底也没想出来怎么回绝黎远。

“皇上,那没什么事,臣女就告退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黎远后头,也不知他要去哪,她只好试探性地问道。

“跟我来”。

黎远脚步不停,甚至连头也不回,径直进了一个大殿,身后的关门声吓得谢娆一个激灵,这下终于要摊牌了。


谢娆跟在黎远后头,一路战战兢兢地走到御书房,方才在路上她就远远地瞧见门口立着一个美人,葱绿色的衣衫给红漆窗户和大门平添一份合时宜的美感,弱柳一样的小身板在烈日下站着,头上顶着宫女撑起的绘鲤鱼戏荷的油纸伞。

现下走进了才看清此人容貌,眉眼精致,樱唇水润,肌肤瓷白,端的是娇柔妩媚,只是神情中到底多了些算计,神韵便有些欠,配黎远还差了点。

“臣妾参见皇上,不知这位姑娘是——”

谢娆见美人摇摇摆摆地蹲下身,她平生最见不得美人受委屈,尤其是这种生的格外惹人怜的美人。于是作势就要去扶,黎远甩给她一个眼神制止她向下倾的身子。

然而美人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不过一介草民,见了娘娘居然还不下跪,想到这层,谢娆就怂了,嘴上喊着娘娘万福腿一打弯就要跪下去,黎远见状忙搀她起来,示意她不必行礼。也顺口唤了美人起来,

“不知贤妃找朕有何事”?

谢娆一听贤妃的名号,心里就有些想法,宫里竟如此穷酸,一个妃子,居然连随行的羽盖也没有,就靠一把油纸伞在这撑着,皇上也太抠了。

被唤做贤妃的美人大约是不平方才黎远没有扶她,还未曾张口眼泪就落了下来,身子也摇摇欲坠,幸亏宫女在一边扶着才不致倒下去。一旁守门的公公见状上前对黎远耳语几句,直说贤妃娘娘已经在这等了一个时辰,只怕再等下去身体吃不消。

黎远听完扭头看了她一眼,末了还是拉了贤妃进去,关门之前还不忘交代公公领她到偏殿去,待会还有事要交代。

谢娆这厢在偏殿一口点心还没咽下去,就听外面吵嚷起来,她拍掉手上点心的残渣,灌了口茶将点心送下去,这才腾出嘴来问公公,

“敢问殿外是何人在喧哗”?

“是本王”。

公公正准备答话,然一见到来人便知趣地噤了声,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宁王。

经过方才的交手,谢娆意识到这位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主,话里夹枪带棒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总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总归来说让人怕他就对了。

宁王四下里看了看,大约是没有看到黎远同谢娆卿卿我我的场景,有些失望。脸上虽挂了笑,口中却叹了气。谢娆行过礼就不再回到榻上,转而坐到椅子上看着盘腿在榻上的宁王。

她是不打算同他说话的,只可惜宁王是个闲不住的,寻着要跟她说话,不过这种搭讪方式也真是够恶俗,

“你这唇上的胭脂不错,只可惜有些艳了,皇兄喜欢淡雅一点的”。

谢娆笑僵了一张脸,此刻也不会发火了,努力维持着娇娇柔柔的语气回话,   

“臣女自知是粗鄙之人,登不得大雅之堂”。

宁王估摸着这么说人家姑娘的确有些不好,他可不能把功夫全耗在讨论胭脂是否过艳这种话题上,他轻咳两声,终于进了正题,   

“其实我今天来不是找皇兄的,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宁王找我作甚”?

谢娆心想,给你厉害的了不得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在这,不定心里有什么坏主意,说的倒好听。

宁王一听她这语气,分明就是没把自己放眼里,想他纵横情场十载,有颜有权有人脉,脾气又好,还没有哪个女的这么不领情的。

“你听好了谢娆”。  

谢娆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宁王将袍子重新撩起来搭到腿上,一改之前的风流做派,正襟危坐道,

“你可当皇上真的喜欢你,有意纳你为妃?别傻了,他不过是想利用你”。

“明白”。

谢娆剥了剥手指甲,思虑着今天回去让三妹妹给自己指甲上涂些蔻丹,才好配这身行头,出门急真是失策。

“我告诉你,你别不把我的话……”

“姑娘,皇上请你到御书房去”。

谢娆看到宁王被前来传话的公公打断的吃瘪样,心下暗爽了一把,叫你嘚瑟,就你知道权衡利弊一样,当她是傻子吗,真当她不晓得他也是有私心的,不过是为了前朝那点事,不想让皇上跟谢家勾搭罢了。

谢娆甫一进门就要行礼,这次黎远没有再拦她也没有过来扶,也不唤她起来,转而屏退左右,最后一个宫女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居然吩咐将门带上。我的个亲娘咧,他到底要干嘛。

谢娆哆嗦着在他的免礼声中站起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握住放在身前,肩膀沉下去,一副受气小媳妇样,生怕黎远又揪出她任何不对来。

黎远却直接将她晾在原地,继续埋头看奏折,活像眼前没这么个人似的。眼见着案几上的一炉香都快燃尽,黎远还是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谢娆懵了,总不能叫她来就是跟着干站着吧,于是她斗胆开口问道,

“敢问皇上召臣女前来有何要事”?

黎远合上奏折顺手放在桌子上,起身朝谢娆走过来,她不由得后退两步,却见他脚步一拐上了一旁的榻,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谢娆,即便她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头顶上审视的目光,嗖嗖凉意从发顶蔓延到全身。然而接下来黎远的一句话就让她掉进冰窟,只听得他以近乎命令的语气对谢娆说,

“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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