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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汝

 静雅轩345 2016-12-10

小编的话  孔子说,仁者人也。仁就是亲近,人亲近了自己的身体,不再麻木不仁,于是德开始,德,升也。


乌鲁汝是澳洲荒野中的一块巨石,绕着这块石头走一圈,大约要三个小时。当太阳初升之际,这块石头呈现为红色。当我来到这块石头面前时,即刻惊呆,在距离十多公里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它。摆在那里,荒原的中间,仿佛是一座红色的神庙,或者巨龟。在荒原上,无法不去看它,有一种磁力,猛一扫眼,在那儿,红色的巨狮卧在世界的中央,就要站起来开步,令人惊骇。那是什么?仿佛它不是大地的产物而是人类精神的产物,我们心灵的荒野深处卧着这个东西。巨大的,雄伟的,渴望着征服的、冷酷的,鲜红的,幽暗的、永恒的,正在涅槃……某种狰狞的动力,导致了革命、青春、广场、创造、毁灭与再生。一头卧着的麒麟,如果我们内心没有这麒麟,这种鲜红的光明,生命就冷寂于黑暗的物化。人的不凡就在于这块石头会被以诗的方式隐喻性地转移到生命中。

荒原上蔓草滚滚,犹如大海,有时候正在干活的灰袋鼠像田间的农夫那样站起来仰头张望天宇,垂着肥厚的尾巴,伸着两个短短的前爪。它们是否意识到这头麒麟的存在,我看不出,它们的灰眼睛迷茫无光,糊着眼屎。

这巨岩是一个神,显而易见。澳洲的土著人早就认定这是神的在世,他们围着这石头化妆、涂抹岩画;打扮它,装饰它,跳舞,歌咏,祭祀,祈求它庇护。只有19世纪到来的白人不这么看,他们唯一的神是不可见的上帝。白人将这块石头视为旅游景点,用铁丝网围起来,收费,要坐着旅游大巴才可以走近。为了登上这块石头,世界各地的游客从悉尼乘灰狗长途巴士穿越荒原去到乌鲁汝,要走三天两夜。大神的头颅上修建了栈道,游客可以拉着一根铁链子爬到山顶上去,成为一刻钟的英雄,俯视洪荒。

一头被捕获的麟。我没有爬上去,只是绕着它走了一圈。途中遇到蜥蜴、蛇、袋鼠和鸟。我不知道这是一场朝圣之旅,我只是到得它面前,才开始战战兢兢,为造物的宏伟神奇惊骇,朝拜之心油然而生,蹑手蹑脚,不敢再轻举妄动。看上去它是被摆在哪里,这头巨麟是谁摆的?为什么在此而不是彼?他见证了无数毁灭者。那些不可一世的、毁灭过无数的人,看见这石头,就认错了,服输了,发呆了,哑默了,害怕了……

澳大利亚荒野上的星空是我见过的最密集灿烂的星空,南十字星座如大道般横亘。澳洲的秋夜,我低估了气候的无常,冷得发抖。望着星空,我有强烈地跪下去的冲动,身体要求我这么做,后来我跪了。伟大的造物啊!

远处有些篝火,逃亡的土著人在取暖。袋鼠在周围做盲人的游戏,它们摸索着什么。

孔子说,仁者人也。仁就是亲近,人亲近了自己的身体,不再麻木不仁,于是德开始,德,升也。

乌鲁汝建造了宾馆,购物商场,麦当劳等等,与那荒原泾渭分明。太分明了,铁丝网外面是荒原,囚禁针对它。里面是自由世界,玻璃、席梦思、抽水马桶和无边无际的自助餐,世界最长的餐桌,上面陈列着切成大块的酱红色的袋鼠肉、火鸡肉、鳄鱼肉……胖子们端着盘子,抬着一座座小山环绕着它漫步。

超市里传来吼声,一位白人女子在大声地呵斥一位幽暗臃肿的土著,她拒绝与他同室购物,要他滚出去,那桉树般的男子就走了。他很孤独。后来我还看见这些土著人躺在保留地的公寓外面饮酒,这些公寓是现代化的,有卧室、厨房、卫生间和客厅。土著人靠着墙,喝得酩酊大醉,酒瓶摔了一地,有人在哭泣。他们失去的只是毫无用处的荒原,他们哭什么?

李白说,大块假我以文章,在李白这里,大地就是道的在场,就是永恒这个匿名者。李白又写道“绝笔于获麟”,获麟,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孔子闻而哭之,“吾道穷矣”,“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孔子终止了《春秋》的写作。

最近几个世纪以来,世界运动一直朝向无休无止的“有”。知白守黑,守黑才能知白,有无相生,这些真理如今摇摇欲坠。

这是一个获麟的时代,每天都有获麟的消息传来。

乌鲁汝在黑暗里比黑暗更黑,心脏般地一团,大地之心没有跳动,睡着。

荒原上传来袋鼠们苍老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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