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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的《浴日亭》

 汐钰文艺范 2016-12-11

  北宋绍圣元年(1094),苏东坡以讥斥先朝罪贬知英州,还没到任所,再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此时,东坡先生已近花甲,长途跋涉,身心俱疲。恰好其表兄程之才时任广南东路提点刑狱,他请苏东坡顺路来广州小憩几日。由此,才使得位于黄埔南海神庙前的这座寻常小山,有机会与东坡先生结下一段永恒的诗缘。

  这座小山名叫章丘——叫丘倒名副其实,因为它本来就是个小土包。不过,遥想当年,在一望无垠的南海面前,它曾是此地制高点。据宋代郑熊著《番禺杂志》记载,章丘顶上建有小亭,名曰“看海亭”,因其三面环海,而成为观看日出的佳处。

  当苏东坡拾级而上,登上看海亭之际,周遭还是一片夜色。见多识广的诗人对登高观日应该不陌生,但身处南海一隅,家国万里之外,此时观日的诗人却因心境的不同而生发出迥异的诗情。于是,一首题为《浴日亭》的七律从心底涌出:“剑气峥嵘夜插天,瑞光明灭到黄湾。坐看旸谷浮金晕,遥想钱塘涌雪山。已觉苍凉苏病骨,更烦沆瀣洗衰颜。忽惊鸟动行人起,飞上千峰紫翠间。”

  这是一首充满豪气的即景抒情诗,首句以“剑气”形容夜色,起笔不凡。《晋书·张华传》记载张华与雷焕夜观天象时的对话,华问:“是何祥也?”焕曰:“宝剑之精,上彻于天耳。”而东坡先生一句“剑气峥嵘夜插天”则令眼前夜色顿时鲜活起来。当浩瀚的南海浮起“金晕”,诗人却遥想起千里之外的钱塘江大潮,眼前之海潮与心中之江潮,咫尺天涯,人隔霄壤。细细品味,不难体悟到诗人对宦海无常身世飘零的喟叹。然而,苏东坡毕竟是苏东坡,他的达观和潇洒已浸入骨髓,只见他笔锋一转,苍凉已令病骨复苏,衰颜亦为沆瀣清洗,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通常,“沆瀣一气”往往用作贬义——其实在古籍中,沆瀣者乃夜之水汽、露水也。《列仙传》载陵阳子明因“春食朝霞,夏食沆瀣”等才得成仙。可见,东坡先生以沆瀣洗衰颜,实乃古法之妙用。最末两句,尤见大家手笔,他不去描写海面蒸腾而出的旭日,却写身边小鸟被行人惊飞的细节,恰在蓦然回首间,朝暾已然“飞上千峰紫翠间”了。

  此诗有诗人自注云:“在南海庙前。”故也有版本题为《南海浴日亭》。关于“浴日亭”的得名,有人考证是出自《山海经》里的一句话:“旸谷上有扶桑木,十日所浴。”据《广州志》记载:“浴日亭,在扶胥镇海神庙之右,小山屹立,亭冠其上,前瞰大海。夜半,日渐自东海出,故名。后改名拱日。”

  令我感兴趣的是,我在浴日亭上上下下找遍,竟没见到任何所谓“拱日”的痕迹;此后,我又翻检了数十首后人追和苏诗的诗作,也没见到任何一首以“拱日”名其亭的文字。由此可见,任何一处寻常山水,一经苏公题点,其山其水就都染上了他的色彩,再难改易了。此前的“看海亭”自苏诗一出,再无踪影;而后来那位妄改“浴日亭”的“拱日”先生,则更是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徒留笑柄了。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如今的浴日亭已看不见大海了。千载以还,人类的活动和大自然的变迁,令海岸线渐行渐远。昔日舳舻相接、千帆竞发的景象,早已变成前朝梦影。当年东坡先生在浴日亭上所见到的奇观,我们也只能向先贤的诗文中去寻觅了。何为“沧海桑田”,是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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