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短版
辩证地看,道德论就是方法论,好人更安全。但直观看去,好人的安全指数远远低于坏人。 短版
司马光一直说君子千万不要用歪招和小人斗,因为那属于客场作战,会输得很惨。君子走正道,最起码没有破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这真是至理名言。不过反过来想,这也束缚了好人,减少了他们斗争的选项,所以他们总是吃亏。直不疑这个人是厚道的典范,只是用今人猴精猴精的眼光来看,他的厚道简直变态。
长版 直不疑,西汉人。
他的名字没有保证他不为人所疑。
他做了官,在帝都给汉文帝当郎官,中央办公厅秘书之类。
福利待遇包括公家给分宿舍,几个人一间。
有一天有个同宿舍的郎官要回家探亲,其人估计是个糊涂蛋,打包的时候,把同宿舍另一个郎官的金子装起来,乐颠颠坐高铁走了。
未几,金子主人回来,发现少了金子,雷达一扫,怀疑直不疑。
“直不疑,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金子?”
“直不疑,你把我的金子还给我!”
“直不疑,你要是不还我的金子,我告你!”
要是换了我,第一反应一定是怒发冲冠,“小心我告你诽谤啊!”
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拒绝承认,包括一部分人会骂过去甚至打过去。
理论上说,运用现代刑侦技术能搞清楚原委,但西汉技术没这么发达,遇到头脑清醒的官吏,可能存疑不问;遇到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没准就大刑伺候。即便如此,要一个无辜的人接受飞来罪名,还是很难的。
直不疑真是罕见物种,他平静地说是我拿了你的金子,很抱歉,我这就还给你。
是的,你没听错,他认了!
没有屈打成招,他就是直接认了!
他身边没有金子,还得像今天买外汇一样,专门跑去用铜钱买了金子,拿来还给人家。人家一看他认罪态度诚恳,自己也没有损失,这事也就过去了。
当然你可以想到,那人不是哑葫芦,至少要向关系最好的朋友捣鼓几句。关系最好的朋友,又会向另一个朋友捣鼓几句。一来二去,直不疑偷金子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他恬然坦然,进进出出,该干啥干啥。
不久,那个回家探亲的糊涂虫回来了,一回来就嚷嚷:某某某啊,不好意思啊,回家发现行李里多了一块金子,应该就是你的吧,还给你! 尴尬了。
失主极为惭愧,赶紧向直不疑道歉。
此事之后,直不疑是个厚道人的名声就远远传开了。
此公笃信黄老,是道家中人。道家和佛家有共同之处,大有“不垢不净”的味道。既然不垢不净,那就无所谓污名令名,是不是贼,是不是圣人,有什么区别呢?
他崇尚无为,正好也遇上文景时代的修生养息国策,稳稳当当地做到了御史大夫,副国级,负责纠察弹劾有过失的官员,还兼着秘书长职能,不过他不喜欢人家称呼他的职务,你叫他“直大夫”他不答应,你得叫“直先生”,或者“老直”。
史书没有说他是不是公正无私、嫉恶如仇,只是说他不搞新花样,一切按照前任的套路走。不过他既然是个厚道人,应该不至于炮制冤案。
他无惊无险地做官做到了汉武帝一朝,算是三朝老人了,在前朝景帝时参与平定七国之乱,因功封侯。武帝时犯了错误,被免除职务,但是侯爵可以世袭给子孙。
他做御史大夫,接的是卫绾的班;他被免职,也是和卫绾一起。他俩像是难兄难弟。
汉武帝搞新政,任用儒生,试图甩开祖母窦太后的黄老术另起炉灶,惹得老太太不乐意,羽毛尚未丰满的汉武帝只好缩回来,按照窦太后的意图,杀了新政派代表人物卫绾、王臧。
直不疑是黄老派,做人做官又极端低调,低到了最坏的坏人也不好意思欺负他的程度,所以安全。
饶是如此,官大了,免不了有人羡慕嫉妒恨。有人给他造谣:
“直不疑长得挺帅的,泡妞正常,可是干嘛跟嫂子私通呢?”
西汉跟嫂子私通最著名的是开国丞相陈平,这个好像没有争议。
直不疑也这样?
大家窃窃私语,绯闻在长安沸腾,小道消息渲染桃色细节。
直不疑还那样,不吭声,不辩解,不澄清。
最后有人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去问他:
“老直啊,看在多年弟兄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人,我绝不传出去,你到底有没有跟嫂子私通?”
直不疑慢吞吞地说:
“我根本就没有哥哥。”
中国人发现安全是个奢侈的东西,没有办法,就只能诉诸自保,自保无非两个办法,其一是依附强者,其二是小心翼翼,现在看来大部分人只能选择后者,直不疑做到了极致。
真不知这算我们文化中的精华还是糟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