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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效霞:“平脉辨证”问难

 明醫 2016-12-13

笔者向以孤陋寡闻而著称,近从道友处获悉,“平脉辨证”已成为时下中医学界最受追捧的“显学”,倡导者不仅在全国各地办班授业,而且负笈远游而拜其门下者更是接踵而至。闻听此言,第一反应即是:“平脉辨证”之说,从文理上,或是医理上,能否成立呢?

 

“平脉”即“辨脉”的同义语

 

“平脉辨证”一语,首见于《伤寒卒病论集》:“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对于“平脉辨证”的含义,历代医家见仁见智,莫衷一是,至今尚未取得一致的认识。

一种看法,认为“平”是“凭”的通假字,“平脉辨证”即“凭脉辨证”。这种说法,是当代学者的“创造”,笔者注意到“平脉辨证体系”的倡导者曾著有《凭脉辨证》的宏篇大论,看来是赞同这种意见的。因中医学界自1955年开始,将此前并不被重视的“辨证论治”作为中医学区别于西医学的主要学术特点和优势而正式提倡和宣传,致使现在绝大多数的中医学人皆认为“凭脉辨证”的提法,文通意顺,天然合理,但“平”与“凭”相通,文字学上无此例证;且《伤寒论》有“平脉法”专篇,如果“平脉”是“凭脉”,那么“平脉法”就只能解释为“凭借”或“依据”脉象的方法了,这无论是从文理,还是医理,都是说不通的。

一种认识,认为“平”是“评”的假借字,可能首见于日本人喜多村直宽的《伤寒论疏义》。虽然“平”与“评”相通,有文字学上的义例,但与解释为“凭脉”一样,“平脉法”也就只能理解为“评价”“评议”“评论”脉象的方法,这不仅与“平脉法”一篇的主旨内容不契合,而且从基本的医理角度来衡量,也是不能成立的。

其实,周学海在《辨脉平脉章句·平脉法篇章句》中早就指出:平,读如,即辨脉也。盖三代秦汉之书,有名辨脉,有名平脉,仲景撰用古书,于是取之辨脉者,即名辨脉’;取之平脉者,即名平脉,从其目,所以存古也……夫平,即辨也。仲景分为二者,或是辨脉,古有其书,掇而录之,仍其旧名至于平脉,或古有其书,或古无其书,仲景辑录众书,参以己说,故别为此名,附于后欤。”并特别指出:“二篇大义,是统冠《伤寒》《金匮》两书,非专以《伤寒》也。故‘辨脉’所论,乃外感伤寒之事;‘平脉’所论,乃内伤杂病之事。即如‘辨脉’次章之论阳虚恶寒、阴虚发热,九章之论亡血失精,二十一章之论痈脓,皆以其脉与证有似伤寒,而因以辨其疑也。‘平脉’之论膈、论痢、论疝、论痹、论厥,词旨显然。”

日本人伊藤风山在《张仲景伤寒论自序集解》中也说:“‘平’亦与‘辨’同义。《诗·采菽》:‘平平左右。’《毛传》:‘平平,辨治也。’《书·尧典》:‘平章百姓。’《尚书大传》作‘辨章百姓’。是‘平’‘辨’同义,可以知。盖‘平’本与‘辨’声近而通,故有辨治之义。”

日本人浅田宗伯《伤寒论识》中更进一步指出:“‘平脉’即‘辨脉’第二篇也……此篇亦与初篇‘辨’字义无异,注家或为‘平天下’之‘平’,或为‘平人无病之脉’,并误。”

总之,“平”与“辨”二字的关系,不论是通假字也好,还是古今字也罢,“平脉”即是“辨脉”,是毫无疑义的。《伤寒论》的“平脉法”“辨脉法”是“仲景论百病之脉也,不专于伤寒。其文亦撰用古经,不皆自作”(《辨脉平脉章句》。也就是说,张仲景在撰写《伤寒杂病论》时,不仅参考了《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等古医籍,而且还借鉴了当时业已存在的《辨(平)脉》《辨证》两本古医书的内容,也是不庸置疑的。所以,医圣主张临证时,不仅要“辨病”,还要“辨脉”,更要“辨证”,并将“辨××病脉证并治”作为篇题,以标明其理论与学说渊源有自,而非空谷来风。

 

辨脉的目的是审察与验证病机

 

笔者在发表过的“《伤寒论》‘辨某某病脉证’辨出来的是什么”及《再谈辨证论治的由来》两篇小文中,明确指出:张仲景通过辨病、辨脉、辨证,得出来的是病机。对此,医圣在“自序”中特别说到:“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简单而直接地说,“见病知源”就是临证之时必须对病人所现出来的主、次症状(包括脉象、舌象),加以入细地搜集、归纳、鉴别、分析,里,见微得过,寻找出疾病的根本与关键之处——病机,然后根据病机拟定治法,依法立方,随证遣药,进行治疗。甚至在某种意义我们上可以说,让医生“见病而知其病源(病机)”,才是仲景著书的根本目的。

同时,笔者也注意到,“平脉辨证体系”擎旗人自己也说:“病机”才是中医人“登堂入室”的目的地;“倘若我理解了某一方证的脉象,也就悟透了该方证的病机,运用起来就比较有把握,比较灵活,也能够适当化裁、融会贯通,并推广其应用范围。”因此,笔者认为辨脉的目的是审察与验证病机,或许不会被人讥讽为虚妄与孟浪之语。

对这一问题,可以再就《伤寒论》而稍事铺张之。如:“太阳病,十日以去,脉浮细而嗜卧者,外已解也。”这是从“脉浮细”而窥测出虽正气未复(嗜卧),但外证已解,邪气已退,病邪不能再传变。“下利,脉沉弦者,下重也。脉大者,为未止;脉微弱数者,为欲自止。”则是通过“脉大”与“脉微弱数”而判断病邪是否消退。“浮为在外,而反下之,故令不愈。今脉浮,故在外,当须解外则愈。”这是从脉象(浮)反映的病邪趋向(在外)与治法(汗与下)的宜否,阐明通过脉象可以察知病势趋向。“厥阴中风,脉微浮为欲愈,不浮为未愈。”则是说明切脉是判断预后与转归的一个重要手段。对此,秦伯未在《诊断学讲义·脉与病机》说:“病证未形,血气先乱,则脉在病先,诊脉而可以知将来之必患某病也。如今日脉沉,而来势盛去势衰,可知其明日必变浮也。浮者,病机外出也。今日脉浮,而来势衰去势盛,可知其明日必变沉也。沉者,病机向内也。迟而有力,知必变数;数而少神,知必变迟。服泻药而脉势不减,知来日之必进;服补药而脉力不增,知来日之必减。此中机括,微乎其微,能明其奥,妙用洞然矣。”

《伤寒论》中通过脉象而辨别和判断疾病的阴阳寒热、表里虚实的论述,更是俯拾皆是,举不胜举。正如《内经博议·脉诊总论》所说:“诊脉求病,求其为病之表里虚实寒热顺逆而已。”《脉学辑要》也说:“已有此证,当诊其脉,以察其阴阳表里、虚实寒热,而为之处措。”

总之,诊脉不但能辨别病邪的传变与消退,还能察知病性(阴阳、寒热、虚实)、病位(表里、在脏、在腑、在经、在络、在气、在血)、预后(愈与不愈、生与死)等。所有这些,都是中医病机的基本内涵和纲要。所以,薛己在《外科枢要》中说:脉者,人身之造化,病机之外见,医家之准绳,不可不精究而熟察。

遗憾的是,自《脉经》开始,脉学著作陷入了什么脉主什么病或什么病应见什么脉的对号入座之窠臼,而对于如何从脉象上获取病机的方法和内容,重视不够甚或缺如,以致我们今天尚未真正认识到诊脉、切脉、候脉、辨脉是中医窥测、捕捉、审察、判断、验证病机的手段之一。但也有别具只眼者,彭子益在《圆运动的古中医学·处方定药要自己立法》中说:诊脉之时,即是定方之时……此时切不可有一句古人的书在我的心里,若是心里有一句古人的书,心就离开指下,忘却病人的整个气体,便不能立出合于病机的方法来。自己立法者,所用之药,只与脉的病机相合,不迁就书上成方也。书上的成方,乃教人自己立法之意耳。

综上所述,针对疾病的关键点——病机,立法处方用药——审机论治,才是中医真正的特色与优势,也是中医临证具有圆机活法的无穷魅力之所在,更是中医治疗疾病的高明与巧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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