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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晖阁的新姿

 岸上人家种柳成 2016-12-14

仿佛在一夜之间,人们不经意地发现,一座黛墙绿瓦的硕大的二层阁楼在车流如织的秦皇古驿道上的东关村东头闹市区突兀而起。

人们看惯了火柴盒样的所谓高楼大厦一座座拔地而起,当这一建筑突然出现在视野范围时,难怪有诧愕的神色。

这———就是曾经车水马龙、迎来送往、忙碌了几千年、见证了历朝兴替之后,被当代人用水泥、钢筋、黄沙、红砖堆砌、挤压在那里、喘不过气来的、破烂不堪的——朝晖阁的新姿。

无论怎么说,朝晖阁的复修,是平定县文化上的一件大事、幸事!

朝晖阁的复修,使我们看到了保护平定千年文脉的一缕曙光。

东关村是秦皇古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和枢纽。南来的、北往的,经商的、赶考的,从文的、习武的,或羁旅小住,或匆匆路过,或一言、或一语,或一招、或一式,或举手、或投足,都会或多或少留下他们带不走的历史痕迹。这就是文化。不可否认,川流不息的外来人口以及他们带来的多姿多彩、形式多样的外来文化的浸淫和交流,对历史上东关村文化的繁荣和发展是一个不小的推动。在清代以前,东关有名有姓的庙坛就有21处之多。以朝晖阁为起点,从东往西依次有朝晖阁、接官亭、新寺、八蜡庙、崔府君庙、三官庙、龙王庙、泰山行祠、关帝庙、先农坛、奶奶庙、碧霞元君祠、朝阳阁、藏山行祠、虎溪庵、吕祖庙、鲁班庙、明灵大王庙、灶君庙、仙神庙等,散落在驿道两侧,或庄严肃穆,或香火旺盛,或人神共用,每个寺庙都以其独有的方式向人们传达着一种独特的文化。

东关在清代以前成体系、成规模、上档次、功能完备的民居建筑院落更是鳞次栉比。窦氏宅院、刘氏宅院、赵氏宅院、苗氏宅院、蔡氏宅院、阎氏宅院、白氏宅院、葛氏宅院、张氏宅院,门楼高挑,雕饰丰富,义理考究,规范有度,气势恢宏,不一而足。

东关在清代以前的匾额,如果能留存到现在,当是价值连城。匾额,是我国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匾额是一种家族的标志,匾额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匾额是一种社会的认可,匾额是一个文化的水准。关帝庙山门悬挂的是“亘古一人”的匾额;窦瑸府邸悬挂的是“提督军门”的匾额;虎溪庵悬挂的是著名的书法家董其昌书写的“虎溪轩”匾额;窦学周书馆悬挂的是“醉白堂”匾额;吕祖庙善友房还悬挂“赐福无边”的匾额呢;朝晖阁门洞题额则为“锁钥燕云”和“椷縢秦陇”。民居大门上进士及第、进士第、岁进士、文魁、武魁、亚魁等各种象征家族功名和地位的匾额更是俯拾皆是。每块匾额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段可歌可泣、激动人心的故事,足够一部长篇小说去记录或者演绎。

牌坊也是我国独有的一种文化行为。过去的东关,除随处可见的桥牌坊、庙牌坊、贞洁牌坊外,竟然还有水牌坊。水牌坊立在魁星楼旁、嘉河、城南河、庙沟河的交汇之处,为一单门二柱牌坊,额题“碧涛细波”。由此,不难看出旧时代的东关曾经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特诗意的地儿。

字以碑载,文以碑传。碑碣为我们保存了旧时代因缺乏纸张、或者纸张本身就很难保存的诸多历史文化信息。东关的碑碣或记事、或教化,镶嵌在寺庙道观显眼的位置,蔚为大观,那是东关的历史文化的活字典。

朝晖迎早,灿霞送晚。东关古驿,古朴安适。山水相依,云蒸霞蔚。熙来攘往,天造地设。耕读传家,天人合一。

东关的原生态景致,已成过往;东关的原生态景致,在年轻人的心中已经荡然无存,无法恢复了;东关的原生态景致,只在那些尚健在的老人们的心里无奈地、耐人寻味地回味着;东关的原生态景致,只能成为那些书橱里一摞摞纸和油墨结合的呆板的文字记录而缺乏其本来的灵性了。

然而,朝晖阁的复修,使我们看到了东关村党支部、村委会保护平定千年文脉的信心、决心和意识。由此也使我们看到了东关人的文化自觉。

平定的古驿道是我国留存极少的古道陆路交通道路的实物遗存,是秦始皇“车同轨”历史的实物佐证。平定古驿道关山锁钥,地势险要,是山西、陕西通京的主要交通要冲之一,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古驿道贯穿太行山脉、也是燕赵通向秦晋的交通要隘,控制冀晋两省的咽喉所在。公元前229年秦将王伐赵之战;公元前204年汉将韩信下赵;公元756年唐将郭子仪、李光弼歼灭叛将史思明、平定安史之乱等战例都曾发生在这里。

“凭高远望挹朝晖,小阁新开近紫薇;愿与吾民赓化日,寸心常傍五云飞。”(《陶易·朝晖阁》)

朝晖阁是清代乾隆33年(1768)由时任平定知州的山东文登人陶易通过捐出自己的俸禄来倡导乡民捐资修建的,耗资柒拾捌万两白银,距今248年了。

为什么要修朝晖阁?陶易在他的《朝晖阁记》中做了较为详实的记录:“平定居晋之东界,毗连燕赵,为全晋门户。西秦巴蜀及新疆二万余里,海隅日出之地,来享来王莫不取道于茲。东关五里有新寺焉,内厘外郊又一州之襟喉,莱公所谓“锁钥”,北门异地而同其形势。父老子弟俭议:宜建阁以镇之,由来久矣。但有其说,无其事,日复一日,既不见鲁灵光之所始,又何言滕王阁之不可废。”陶易显然不是仅仅停留在听其说上,而是要成其事。

春秋战国时期的州县之城,大都分为大城和小城两部分,或称内城与外城.内城为城,外城为郭。有“三里之城,七里之郭” (《孟子·公孙丑下》)之说。内外城三七比是战国时较通行的体例,属于较小的城池。《释名》云:“城,盛也,盛受国都也;郭,廓也,廓落在城外也。”《 吴越春秋》也云:“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很明显看出,内城为国王贵族所居住,外城为一般老百姓所居住。

城郭有两种形式,一种为小城(即宫城)位于郭城之中,另一种为小城(即宫城)与郭城分开。早期的大多是宫城位于郭城之中,后来则宫城 与郭城分离。 宫城与郭城分离的形式中可分为三种类型: 一类,宫城与郭城分为毗连的两部分。或东西南北并列,或大小相联,中间有一城垣将其一分为二,使之成为两个单独的城,但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二类,宫城与郭城分为相依的两部分,互不相连。三类,有宫城而无郭城。

简单地理解,在古代,内城叫“城”,外城 叫“郭”。分界线是“池”。“池”就是护城河。

东关一带就是古代所谓的“郭”了,为一般老百姓所居住的地方。

依现在的理解,朝晖阁,就相当于州城的郭门。官僚乡绅之间送客,要送到郭门之外。如有重要客人或者达官显贵造访,须得到郭门外迎接。戏文中所说的清水洒街、红毡铺地,也应该是从州城的府邸一直洒或者铺到朝晖阁的。朝晖阁落轿,然后在接官亭稍事休息,再往府邸行进。这就是封建时代所谓的礼仪。

据说东关村负责人在修复朝晖阁的事情上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做了大量细致扎实的前期准备工作的。首先是一拆了之,还是原地复修?其次是如果复修,是在原址原模原样简单维修,还是与时俱进,超凡脱俗,增其旧制,体现时代发展的风貌?第三是二百来万的投资到底值不值?为此东关村负责人不仅多次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商议,同时还请县里老干部、域内文化界有影响、有研究的同志作了专门的论证,最后请省文物局的有关专家实地勘验、精心设计、绘制图样。足见其对文化、文物的敬畏和用心。他们是谋定而后动,动而务必求其能成的。可谓不折不扣,苦心孤诣,厚积薄发。

上世纪30年代,著名的古建筑专家梁思成先生的论述就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他在1932年的文章中提到,保护可以分为“修”和“复原”两类。破坏的部分需要修补,这毋庸置疑;“有失原状”的应该恢复。他认为,复原是个复杂的问题,“必须主事者对于原物形制有绝对根据,方可施行”,“否则仍非原形,不如保存现有部分”。从最后的结果看,东关的“主事者”是在“对于原物形制有绝对根据”的情况下,才小心翼翼施行的。

在古建筑维修中有一个重要观念“整旧如旧”。对此,梁先生认为文物建筑的修缮应当保持“与其年龄相适应的面貌”,给人“老当益壮”,而不是“返老还童”的印象。另一位我国文物保护界的前辈祁英涛先生的表述则更为清晰,他认为,无论采取什么维修方式,最后达到的效果,都应该让人们“对它的高龄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感觉”。对于这些复杂的要求,朝晖阁都逐一体现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取名朝晖阁,陶易也作了细致的阐释:“大哉信乎!晖者,日也,朝日之始也,其义为阳;天子当阳,诸侯用命,时也。其与人也为君子,其体为高明,其用为广大,以之应是,以之宅心,更应日升之休,禀日昃之戒,与吾民熙熙皋皋,与路人荡荡平平,化日之景,正舒以长也。”

陶易所处的时代,正值“康乾盛世”,除具有较深的儒学之道、较高的文化水准、较强的责任担当外,同时还独具极深的、封建官僚们少有的平民情节。在平定为官一任,虽然“心惮于区画,口勤于告诫,躬劳于巡视”,是一位口碑甚好的清官。却自谦自己是“心劳政拙”。

东关村的“主事者”似乎从二百多年前的陶易身上悟出了些什么,难怪他们对朝晖阁的复修能做到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善始善终。

2013年召开的中央城镇工作会议提出:要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要融入现代元素,更要保护和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

无数的事实证明:对先人给我们遗留下来的这些传统的“老物件”的保护,不能只打经济牌,不算文化帐。

东关的“主事者”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在修复朝晖阁的同时,把平定具有标志性的历史文化名人窦瑸的雕像也静静地安放在了朝晖阁的旁边,虽显局促,但不失威严。相信他们在保护和研究东关的历史文化上会有更大的作为的。

如果将那闻名全国的“南三阁、北四阁”比作雍荣华贵、浓妆艳抹的贵妇,那朝晖阁就是一位青青涩涩、纯纯朴朴的少女了。漫漫历史长河中的东关,曾经是太行山麓中憨厚朴实、默默无闻的一个傍城而建的村落,是未经雕琢的“和氏璧”。当我们拂去历史的尘埃,揭开她的面纱,才发现她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天然去雕饰,丽质天生成。经过勤劳善良的东关人民对她的精心打扮,终于在“锁钥燕云”、“椷縢秦陇”的平定大地脱颖而出,似一支独秀的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东关的水,曾经水碧如蓝;东关的山,曾经山青如黛。放眼望去,远山、近水、蓝天、白云、碧树,由深到浅、由浓到淡,构成了一幅层次丰富的水彩画面。 东关曾经四季景色各异,皆有宜人之趣。 春天,春雨绵绵,薄雾漫漫,层层远山嫩于青玉,荡荡垂柳软似鹅黄,桃花杏花竞相争艳。 夏天,粉色林檎花、白色的梨花、黄色的枣花,盈盈欲滴,阵阵芳香,沁人心脾,花波万顷中,蜂蝶竞逐。 秋天,秋山金色,疏枝暖阳,五谷丰登。时闻群鸦绕丛林,偶见天鹅划晴空。 冬天,朔风袭袭,白雪飘洒,银装素裹,莽莽苍苍。然而,无论哪个季节,朝晖阁总是不卑不昂、落落大方、亲切宜人,总有一种抒情般的韵律,令人留连忘返,回味无穷。

说实话,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因为手里的坛坛罐罐或者之乎者也太过丰富多彩、或因为对这些坛坛罐罐或者之乎者也的过度怀念,而拒绝现代文明;问题是我们在面对现代文明抑或本来就不是文明的东西的浸淫的时候,面对“钩机一响、黄金万两”的诱惑的时候,应该如何面对这些老祖宗给我们留下来的、尚留有他们体温的、不可再生的、不可多得的“老物件”?

朝晖阁的修复恰好给我们提了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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