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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冒出一个念头：《简爱》里，罗切斯特的妻子，真的是个疯子吗？
书里白纸黑字点名了她是个疯子没错，但是，不要忘了，这是一部第一人称的小说，作者完全站在女主角立场上的，她觉得那位正室是个疯子毫不奇怪，用现在的话说，在所有厌烦了妻子的男人的口中，想要登堂入室的情人心中，正室都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疯子吧？
看过一段关于这部小说的背景材料，说作者夏绿蒂做家庭教师期间，爱上了一位有妇之夫，心灰意冷地结束那段生活后，她写下了这部小说。那材料上没说对方的妻子是不是个疯子，但我想，是不是都没有关系了，反正夏绿蒂的小说里，一定会出现一个疯掉的正室的。
回头再想这部小说，处处都见四个字，叫做“正中下怀”。这是一个平常的女人，眼中最合理的世界：暗恋的男人的妻子一定是个女疯子；现任女友漂亮富有但是一定愚蠢，而且不忠诚；女管家倒是很忠诚，但也一定很愚蠢，总之，这个男人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赶得上自己的。
但是，也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就是男人的女儿，没办法，方鸿渐曾叹为什么所有可爱的女孩都有个父亲呢？爱上中年男人的女人也许同样要叹，为什么所有有魅力的男人都要有个女儿呢？谁都知道，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况且，天下的小女孩，只要不是特别刁钻，总有几分可爱的。作者实在不好意思再把这小姑娘写得太邪恶了，只好说她确实有几分可爱，但是，也愚蠢，这倒也罢了，作者还看出，小女孩身上有娘胎里遗传的轻浮——她是男人的私生子，一个法国舞女所生，即便如此，夏绿蒂的火眼金睛仍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后娘般挑剔的眼光了，这还不算，作者还借罗切斯特之口暗示，这小姑娘可能都不是他的种，是被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硬扣到他头上的。
啊，所有的障碍都扫清了，罗切斯特的世界里，只有简·爱一个女人，咱们还能意淫得更过分些吗？当然可以，于是，我们继续看到，欺负过女主人公的阔亲戚都倒了霉，她自己则继承大笔遗产成了有钱人，万恶的疯婆子葬身火海一了百了，罗切斯特虽然瞎了一只眼，可是这下简·爱拥有了绝对优势，还实现了道德圆满。
要不说写小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呢，想夏绿蒂结束那段无望的爱情时，心情该有多么沮丧，而在写这部小说时：“当时戏言身后事，如今都到眼前来”，想着那些书写的时刻，有风还是有月光？她在笔下的世界里从容穿梭，有时甜蜜，有时伤感，有时正气凛然，有时志得意满，她用文字成全了自己。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没关系，假如你是个会写字的人，就用文字去欺负生活吧，按照自己的心意，把它捏圆或者捏扁。这么说好像有点俗，但俗的东西才能发扬光大。 《简·爱》本身就不用说了，之后又有多少小说向它致敬啊？琼瑶的《庭院深深》里，家庭女教师碰上了瞎眼的有型男主人……张爱玲的《多少恨》里，家庭女教师遇上了有个没文化的正室的男主人……不过这二位都没把那位正室写得特别糟，更没把男人的女儿写得很恶劣，到底是借来的故事，跟小说中人无冤无仇的，哪有夏绿蒂感受那么深刻呢。
本文摘选自闫红新书《从尊敬一事无成的自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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