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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阿端|白话聊斋

 薇薇芷悦 2016-12-15
       河南卫辉地方有个姓戚的书生,少年风流,有胆量,敢作敢为。那时,有一个世家大族的一所大院落,白天里经常闹鬼,接二连三地死人,愿意低价出售。戚生贪图它的售价很低,便把它买了下来,住了进去。但院子大,人口少,东院的楼台亭阁,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丛蒿野艾,也只好空在那里。家里的人常常半夜三更被惊醒了,喧嚷着有鬼。才住进两个多月,就死了一个婢女。没有好久,戚生的妻子傍晚到了那所荒废的楼台上走了一趟,回去便得了病,不几天也死了。家里的人更加害怕了,都来劝他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戚生不听。只是孤身独处,寂寞凄凉,不免有些悲伤。婢女和仆人又不断地拿闹鬼的话在他耳边叽叽聒聒,他便更加烦恼起来,生着气拿了被盖,一个人到荒亭中去睡,点着蜡烛,看看究竟有什么怪异。过了好久,没有什么动静,他也就睡着了。
  忽然有人把手伸进他的被窝,反反复复地抚摸着。戚生醒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很老的婢女,双层的耳朵,蓬乱的头发,臃肿得不像样。戚生知道她是鬼,握着她的臂膀往外推,笑着说:“你那副尊容,实在不敢领教。”老婢羞得面红耳赤,缩回了手,迈着小步走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子从西北角上出来,神情风度都很美妙,猛然来到灯下,生着气骂道:“哪里来的狂徒,居然敢在这里高枕而卧!”生站起来笑着说:“我就是这所院子的主人,特来等候你要房租的。”说着便站起来,光着身子去抓她。女子急忙要走,戚生抢先跑到西北角上,挡住她的去路。女子没有办法了,就坐在床上。走近一看,在烛光照耀下,简直美丽得像个仙女,慢慢地把她搂在怀里。女子笑着说:“你这个狂徒,难道不怕鬼吗?将要害死你的!”戚生霸蛮脱了她的裙子和内衣,她也不怎么抗拒。过了一会儿,她自动表白说:“我姓章,小名叫阿端,因为错嫁给一个浪荡子弟,凶暴固执,横加打骂,愤郁而死,埋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这所院子下面,都是坟墓呀!”戚生问:“那个老婢是什么人?”女子说:“也是一个老鬼,跟我干一些杂活。上面有活人来住,那么鬼在坟墓里就不安,刚才是我叫她来撵你的。”问:“她到处抚摸干什么?”女子笑着说:“这个老婢三十年来没有同男人接触过,她的心情是可怜的,但也太不自量了。总而言之,胆小的,鬼就更加欺侮他、玩弄他;刚强的,鬼就不敢冒犯他。”听到近处的晨钟响了,她便穿了衣服下了床,说:“如果你不猜疑嫌弃,晚上我就再来。”
  到了晚上,阿端果然来了,两个情深意厚,更加欢欣。戚生说:“我妻子不幸去世了,感叹、悼惜的情意,常常不能忘怀,你能把她招来让我再见一面吗?”阿端听了,更加悲伤起来,说:“我死了二十年,哪一个想念过我!您真是一个多情的人,我当尽力帮助您。但听说她已经有了投生的地方,不知道还在阴间吗?”过了一晚,阿端告诉戚生说:“你妻子将要投生到富贵人家,因为她前世丢掉了耳环,打了婢女,逼得那婢女上吊死了,这个案子还没有了结,所以还要留在阴间。如今暂时寄居在药王府的廊下,有监守的人看管着,我已打发老婢前去行贿,或许快要来了。”戚生因问:“你为什么能够这样悠闲自在呢?”阿端说:“凡是屈死的鬼,自己不去投案,阎王是不会知道的。”二更快完的时候,老婢果然把戚生的妻子带来了。戚生握着妻子的手十分悲恸,妻子也流着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阿端告别走了,说:“你俩好好叙叙离别之情吧,下晚再见。”戚生用安慰的语气,询问婢女自杀的事。妻说:“不要紧,就快了结了。”说着上床互相依抱,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地欢快和亲热。从此,夫妻便经常在晚上聚会。
  过了五天,妻子忽然哭着说:“明天就要到山东去,要永远别离了,怎么办呢?”戚生听说了,不觉涕泗横流,悲哀得不得了。阿端上前劝解着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能够暂时欢聚在一起。”戚生夫妇同时止住眼泪,问她有什么良策。阿端说:“请拿十把纸钱,在南院的杏树下焚化了,我拿着去贿赂押解投生的鬼差,使之延缓几天。”戚生照着办了。到了晚上,妻子来了,说:“多亏端娘,现在又可以再欢聚十天了。”戚生很高兴,劝阻阿端不要走了,留下她在紧挨着的另一张床上睡。夫妻俩从傍晚到白天都在一起,生怕到了期便再也不能欢聚在一堂了。又过了七八天,戚生因为限期快要满了,整夜里夫妻哭作一团,问阿端还有什么办法,阿端说:“看情况恐怕很难设法了。但我愿意去试试看,不过非百万纸钱不行。”戚生如数焚化了纸钱,阿端回来高兴地说:“我打发人和押解投生的官司说情,起初他们百般刁难,后来看到钱多,才动了心。如今已让别的鬼代你的妻子投生去了。”从这以后,阿端白天也不走了,要戚生把门窗都堵起来,白天黑夜都点着蜡烛。
       这样过了一年多,阿端忽然病了,眼花心闷,精神恍惚,好像见了鬼的样子。戚生的妻子抚摸着阿端说:“她这是犯了鬼病。”戚生说:“阿端已经是鬼了,又还有什么鬼能叫她生病呢?”妻子说:“不是这样。人死了就变为鬼,鬼死了就变为聻。鬼怕聻,就像人怕鬼一样。”戚生想请巫婆来给阿端驱邪,妻说:“活人怎么可以给鬼治病呢?邻居那个姓王的老婆子,如今在阴间做巫婆,可以把她请来。但离这里还有十多里路,我的脚走不动,麻烦你扎只草马烧了。”戚生依照她说的办了,马刚刚焚化,就见婢女牵了一匹红马来,在院子里把缰绳递给了她,她骑上马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过了不久,只见妻子跟一个老婆婆双双骑着马来了,把马拴在走廊的柱子上。老婆婆走进房里,掐着阿端的十个指头,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摇头晃脑地做起巫术来,突然倒在地上,约莫个把时辰,又跳起来说:“我是黑山大王,娘子的病很重,幸亏遇上了我,福分不浅啊。这是一个凶鬼作祟,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但要医好这病,一定要给我优厚的报酬,冥金百锭,纸钱百贯,丰盛的筵席一桌,缺一样都不行。”戚生的妻子一一大声地答应了,这时老婆子又倒在地上,等她醒了过来,对着病人大声咒骂了一阵,才算完事。过了一会儿,老婆子就要告辞,妻子把她送出院外,将那匹马送给了她,她便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看望阿端,似乎清醒了一些,夫妻十分高兴,抚摸她,安慰她,让她好好休养。阿端忽然说:“我恐怕再也不能到世间上来了,一闭上眼,就见到那些冤鬼,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啊。”说着便流下了眼泪。过了一晚,病势更加沉重、更加危险了,弯着身子,不住地颤抖,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拉着戚生一同躺在床上,把脑袋埋在戚生怀中,好像怕被别人捉了去。戚生一起来,她便大惊狂叫,不得安静。这么闹了六七天,夫妻无法可想。可巧戚生到别的地方去了,半天之后回到家里,听到妻子的哭声,大吃一惊,进去一问,原来阿端已经死在床上了,衣服像蝉蜕似的摆在那里,揭开一看,明明是一堆白骨。戚生痛哭了一番,用活人的礼节,把她安葬在祖坟的旁边。
  一天晚上,妻子在梦中哭泣起来,戚生把她摇醒,问她哭什么,妻子说:“刚才梦见阿端来了,说她的丈夫是个聻鬼,怨她不该死后变节,怀恨在心,把她的命勾了去,要求做个道场来超度她。”戚生一早起来,立即要照阿端的要求去办,妻子拦住他说:“超度鬼魂,不是你的力量所能办到的。”说完便穿着衣服出去了,过了一个时辰又回来了,说:“已经派人请和尚去了,请先焚化一些纸钱,作为开支。”戚生照办了。太阳刚落山,和尚们就来了,敲着金铙,击着法鼓,同人世间完全一样。妻子常常说她嘈杂得受不了,而戚生却一点也听不见。做完道场后,妻子又梦见阿端前来表示感谢说:“我的冤已经解了,就要投生做城隍的女儿,劳你转达给戚生。”
  戚生和妻子共同生活了三年,家里人听说了,开始有些害怕,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戚生不在家,家里人就隔着窗儿向她请示。一天晚上,妻子哭着对戚生说:“过去贿赂押解投生者的事,如今已暴露了,追查得很紧,恐怕我们不能长期聚会在这里了。”几天之后,妻子果然得了病,说:“爱情所终,本愿这样长期的死,不乐意再去投生。如今要永别了,这是天数已定啊!”戚生赶忙问她有什么办法,妻子说:“这是无法可想的。”问:“受到责罚了吗?”妻子说:“受了点小小的责罚,然而偷生的罪大,偷死的罪小。”说完,再也不动了。细看时,面庞体形,慢慢地消失了。戚生常常一个人在荒亭里睡,希望能再有什么奇遇,但始终没有一点动静,家人也就慢慢地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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