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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知道，人生有许多场来不及。 来不及赶火车，来不及吃早餐， 来不及说再见，还有来不及等到你。  01 2004年的华北飘着雪，冻死了一票单身狗。 那一年我刚从公立学校转到县级的一所私立高中。分班测试考试那天我妈掐着我的胳膊把我扔进考场，还威胁我。 “前三名免一年学费，你看着办吧！” 成绩出来，我不负众望的考了第四名，我妈铁青着脸给我办了转校手续，然后把铺盖卷往宿舍一扔，出门的时候给我兜里塞了五十块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捂着兜里的钱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可是五十块钱啊！ 能租多少本小黄书啊！ 可是第二天我就蔫了，因为租小黄书的地方在校门口，私立高中出校门要班主任签条子。 我捂着兜里的钱眼泪真的掉下来。 身藏巨款无处花，这和泡到了妞却不能亲嘴有什么区别！ 后来张凡告诉我。 这两件事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身藏巨款那代表这钱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即便抢走了，也是犯法的，是有人给你撑腰的。 可是泡到了妞，妞却不一定是你的，因为谁都抢得走，这个人可以是路人甲，路人乙，甚至是咱们学校看门的王大爷。 我被他这套惊世骇俗的理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问他，“你这都是从哪学的？” 他嘿嘿一笑，“《天下无贼》。” 我不由替冯小刚泪流满面。 张凡是我的同桌，也是我在这个学校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一年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火到不行，《还珠格格》第三部开播掀起了历史上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全民骂战，而刘翔在雅典奥运会为中国夺得了第一块男子田径奥运会金牌。 我和张凡端着泡面，在王大爷的彩色电视机前失声痛哭。 我哭着说，“王大爷，这破电视又没信号了。” 张凡哭着说，“王大爷，我这泡面里没有调料包。” 王大爷一掌拍在电视上，电视有信号了。又一掌拍在张凡的后脑勺，“小兔崽子，想吃吃，不想吃滚。” 张凡忍辱负重的吃完泡面，然后一把拉起我就跑。 大冬天的风拍在脸上，跟王大爷的巴掌一样厚重。跑到后来就剩张凡一个人，四百米的大操场，他一圈接一圈地跑，跑得汗流浃背，眼睛充血。 跑到实在跑不动了，他转身朝着东面那栋楼张开双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站在他身后刺溜刺溜努力吸着鼻涕，心想现在丢下他跑回宿舍说不定还能掐点打壶开水，泡一场温暖身心的脚。 可是张凡下一秒就回头看我了，我心虚地低头看了看我如花似玉的脚。 张凡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十分愤怒，“周杨你说，为什么我的泡面里没有调料包！” 我冻僵了，嘴抖得说不出话来。 但我知道，泡面里没有调料包是件很严重的事情。 可是我又知道，张凡这样愤怒并不是因为调料包，而是因为一个人。 操场东面那栋楼是女生宿舍，里面住着刘宁宁。 张凡喜欢刘宁宁，全校的人都知道。 02 少年情怀总是诗。 那时候二十一世纪的大门刚刚开启，全国上下到处都是欣欣向荣一派繁华景象。 尤其是晚上熄灯后的男生宿舍。 我们的话题千变万化，丰富有趣。从校花的发质到学妹的指甲盖，再到隔壁宿管大妈的烫头选址。当然，话题基本都是围绕貌美如花的女同学展开的。 然而自从张凡加入我们的话题之后，我们的聊天主题被迫从貌美如花的女同学换成了貌美如花的刘宁宁。 我上铺的室友一度因为话题的变化沮丧似狗。 只有张凡，每到晚上，便亢奋如鸡。 刘宁宁魅力之大，可见一斑。 说起来刘宁宁也不算典型的美女，小眼睛小鼻子，个子不高，扎一个马尾辫。她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整天抱着厚厚一踏作业本在教室窗户前走来走去。 我们那时候的语文老师姓宋，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牙齿灰黄，头发以脑袋顶为中心秃成了一个圆。 张凡说，“宋老师知识之渊博，从发型就能看出来。” 我觉得十分有理。 张凡对学习的兴致不高，上课从来不听讲，唯独宋老师的课他专心复习，认真做笔记，诡异的像脑子里进了三好学生牌的水。 我几次盯着宋老师的秃头仔细观察，仍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张凡对我说，“周杨，我要给刘宁宁同学写诗。” 我才恍然大悟，爱情的力量果然摧枯拉朽，竟然还能顺带拯救下不学无术的青春期少年。 爱情真是好伟大。 后来期末考试，语文卷子上有一道成语解释及造句，我无意中瞄了一眼张凡的试卷，当场吓哭了。 张凡的字比他还丑，可就那道成语造句题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话。 高二（二）班有一个活色生香的刘宁宁。 那场考试之后，宋老师和张凡就出名了。 宋老师说张凡毁了他十年教书的名誉，把张凡的语文卷子当作反面典型贴在了学校的告示栏。 公布成绩那天早上，刘宁宁第一次把张凡堵在了教室门口。围观的群众大声起哄，拱的刘宁宁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张凡一扭头，憋着笑训斥我们，“干什么你们，再把人吓着了！”说完面对着刘宁宁，声音里全是笑意，“刘宁宁同学，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了想，最好的解决方法就只有一个。” 刘宁宁赶紧抬头，“什么方法？” 张凡露出一口大白牙，“我们在一起啊。” 刘宁宁的脸突然更红了，她一跺脚，骂完张凡转身就跑了，“下作！不要脸！臭流氓！” 事后张凡美滋滋地朝我感叹，“刘宁宁不愧是学习委员啊，骂人的词汇都那么丰富。” 我无言以对，叹为观止。 看来智障这回事，是不分年龄的。 03 高二下半年，课业重了许多。 刘宁宁和张凡心照不宣地谈起了恋爱。那段时间整个教室都蔓延着恋爱的酸臭味，我为此食欲不振，瘦了五斤。 等到快暑假的时候，张凡莫名颓废了好一阵子，连宋老师的课都不听了，我问他原因，张凡意志消沉，“刘宁宁又请假了，好些天没出现了。” 同宿舍的舍友在前排猛的一个转身，惊奇的看着我们，“你们不知道吗？她家出事了，她爸杀人被抓了！” 原来学校里已经传开了。 刘宁宁他爸是超市的收银员，晚上下班遇到劫匪拿刀抢劫，搏斗间失手捅伤了劫匪。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可那个劫匪没撑到医院就失血过多死了。 舍友又说，“法院这几天可能就要审这个案子，刘宁宁已经申请退学了。” 张凡腾地一下从教室冲了出去。 晚上都快凌晨了，我才看到他进宿舍，沉默着上了床。我捂着被子轻声问，“怎么样了？” 张凡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回答，“她不肯见我。” 刘宁宁躲着张凡，躲得很明显。张凡问遍了隔壁班所有的女生，得知刘宁宁明天下午来宿舍取东西。 张凡说，“周杨，我必须见她一面。” 我那天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觉，感觉自己终于要干一番大事业了。为了爱情，多么伟大的口号。虽然是别人的爱情，但也是很拉风的呀。 第二天我跟张凡在校门口守了三个小时，果然守到了刘宁宁。 张凡立刻冲了过去，“刘宁宁！” 刘宁宁低着头身体一僵，没有看张凡。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话，声音微微颤抖，“张凡，再见。” 张凡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你以后还来学校吗？” 刘宁宁缓缓摇了摇头。 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看到她摇头，感觉心里很难过。张凡没有说话，一直站在那，背影挺得笔直。 刘宁宁转过身朝张凡笑了笑，笑得很灿烂，很好看，“张凡，谢谢你喜欢我……祝你高考顺利。” 张凡却哭了，“你能不能等我三年……反正我学习也不好，我可以挣钱养你。” 刘宁宁低下了头，“我妈现在天天以泪洗面，我弟还在上小学。我们家亲戚自从我爸出事之后都不跟我们走动了……我们家甚至连个律师都请不起，我也没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张凡，我十七岁了。至少这件事我不能让我妈一个人抗着，更不能让你替我扛着……” 她抬起头双眼已经通红，“张凡，不是我不想等你，只是来不及了……” 后来我知道，人生有许多场来不及。 来不及赶火车，来不及吃早餐，来不及说再见，还有来不及等到你。 我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我喜欢你，可是我们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现实，隔着不知年月的时差，所以我只能选择错过你。 张凡还是退学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只记得他在雪地里微微抖动的肩膀和走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周杨，我要是走了，以后吃泡面没有调料包的就是你了。” 你大爷的。 04 后来我去了南方上大学，四年后又回到北方工作，在一家小报社干一些零碎活，天天就盯着电脑对稿找错别字，看得眼睛都大了一圈。 2014年我去南京出差，居然接到了张凡的电话，算一算我们也有十年没见了。 我才知道他在南京工作六年了，一间著名事务所的律师，薪资待遇已经逼近六位数。 我们深夜在南京的路边摊吃烧烤，张凡把西装领子一拉，碰了我一杯，“没想到我现在这么有出息吧。” 我点点头，由衷地说，“你真牛逼。” 张凡哈哈大笑，“现在牛逼有屁用……”他说完就沉默了，沉默一会又问，“去年高中同学聚会你去了没？” 我摇头，“工作太忙，没去成。” 张凡开始闷头喝酒。 我没喝，“听说刘宁宁结婚了。” 张凡点点头，“结了。”又灌了一口酒，冲着我直乐，“别的不敢说，我的红包一定是全场第一！”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下雪的夜晚，他直挺挺地站在校门口，漫天的雪花落下来，而他一动不动。 我叹一口气，鼻子有点酸，“何必呢……” 张凡不笑了，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酒瓶，喃喃道，“就是觉得她那么好，能娶到她的人真幸福。虽然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比我对她更好了……” 我仰头喝了一杯酒，下一秒就感觉整个食道火辣辣的。 张凡盯着我看，无比认真地盯着我，“周杨，我就是想让她记住我，别把我忘了。我这么有出息都是因为她，但她的人生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一想到我以后就跟街上那些路人甲路人乙没区别了……我真不甘心啊……” “所以我得给她留下点什么……想来想去还是钱最有用了，那我就给她钱。” 张凡手臂一挥，笑出了眼泪，“我要做她生命中最土豪的路人甲！” 我抹抹眼角，感叹道，“这什么酒，太辣眼睛了……” 十年前我们谈爱情，一句接一句的海誓山盟，不知疲倦。五年前我们谈理想，好男儿应该大展宏图，志在四方。而现在我们只谈生活，期待岁月静好，也习惯随遇而安。 可是我们很清楚，当年趴在书桌上睡的觉最香，课间十分钟的零食最好吃，熄灯前在操场上拉的手最激动，十七八岁说我喜欢你最真心。 那时候我们热烈的活着，天不怕地不怕。有征服一切的勇气，有白头到老的信心，有全身光环的自己。 十年如隙，过客匆匆。 有些人选择铭记，有些人选择遗忘，我只愿能做你生命中的路人甲，路过你身旁。 闻你繁华似锦，慰我寂寞生香。  来源：青葱白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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