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的贫穷

我们家是因病致贫的典型。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一双球鞋。有一次班主任向大家推荐一双带磁石有各种疗效的鞋子，想要的同学明天到他那儿去交钱拿鞋。这趟购物看上去是自愿的，但因为是敬爱的老师所推荐，班上的小朋友都准备买，况且70块也只是个小数目。对我而言，内心深处我并不觉得鞋子有多么好看，但如果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不订，第二天老师失望、同学歧视那个场景我一想象就感到不寒而栗，但是家里因为我妈的病的确已经拿不出任何多余的钱去满足额外的愿望。

那天我拿着宣传单回家，十分钟的走程整整磨蹭了半个小时都没想好要怎么跟大人说，不说怕自己难受，说了怕父母难受，没想到走到门口，突然一下子鼻子一酸脸上下起了雨，爹都摸不着头脑，我颠三倒四地好不容易跟他说明白，没想到爹很爽快的说：应该的，你一直穿你几个姐姐的衣服鞋子，应该有双新鞋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塑料袋，摊开里面是一把凌乱的散钱，从这把散钱凑出70块零钱，五块、十块一张张把他们叠平，然后交到我手里。我哭得更凶了，不知道是因为不需要再和父母交涉、说服他们而放松，因为不会受到老师和同学们异样的眼光而庆幸，还是因为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后来那双鞋我穿了三年，这三年里都没买过一双新鞋，直到脚趾弯曲才能把脚整个放进鞋子里，而脚趾与脚掌接壤的地方因为经常弯曲裂开了四道口子，然后用线缝合，黑线在蓝鞋上勾出了两对对称的电波图。

平时最介怀的就是家里那个破房子，有同学朋友也不想往家里带，因为实在年久失修到可以用危房来形容，下雨时瓦片的缝隙处，滴滴答答下来许多水柱，需要用水桶、脸盆接着，等晴天了一修别处又漏了，所以下雨天，家里基本走不成直线，因为需要绕开水桶、脸盆。到晴天，那些看不见的缝隙里会投射下一道道光柱，灰尘在里面舞动，有一次，在门口和隔壁奶奶嗑瓜子，看到几个同学远远地走向河对岸玩，我第一个反应愣是装不在家，跑回家里躲着，不想让他们看见我。

我妈也因为生病自己不能工作，省出了新境界。比如她会把水烧成热水和滚水两种，前者用来洗，后者用来喝，一叠咸菜吃三天，都不见荤腥，罐头、纸袋、纸箱都是循环利用，东西坏了也不舍得扔，把家里堆得没有地方，几乎不往外产出垃圾.......

总之种种事迹一个晚上都讲不完。

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当个普通人，有一个电话，有一个马桶，能穿新衣服新鞋子，尤其是电话，简直成了执念，每次一填登记表，联系电话那一栏都只能填无。老师也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他经常把学校里发的奖品、纪念品往我抽屉里塞，但是这种怜悯反而让我更加自卑。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年，直至后来我妈的病情稳定了，家里开始喘过气了，电话、马桶也就变成历史符号一样从我的脑海里离去了，这个过程说熬不知是否贴切，年纪太小，对喜乐悲愁的体会没有那么深，或者时隔太久已经感官已经记不起来，但是那会儿期盼将来境况改善的心情却是强烈，几乎天天都在幻想，然而无论怎样挣扎，最终也就只能把不能决定的事交给时间，然后不断鼓励自己终有一天这一页会翻过去。

如果现在这个年纪，我觉得看书不失为一个省钱又有效的方法，一方面可以让人更关注自己的精神生活而非物质生活，丰富的精神世界有助于缓解物质匮乏的焦虑，另一方面会让你意识到其实你拥有很多，亲情、友情、健康、生在和平年代无论什么都是财富，想到这些也都有助于心平气和。

经历苦难的人千千万万，无论是谁一定不是最苦的那个。上大学后，好基友和我聊起小时候的事，作为国企职工的子女说自己小的时候特别穷很自卑，我听来很震惊，因为如果我在他那个有电话、有马桶的家完全会高兴得不知所以了，没想到他说小时候上私立学校，班上同学非富即贵，在那个年代都要穿耐克上学，只有他家父母是个白丁，所以他从小都特别有赚钱的动力，帮别人抄作业，买卖文具各种营生都干过，这是我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贫穷是比较出来的，只有相对的贫穷，没有绝对的贫穷，我和他都在自己的环境里位于普通人以下，知道了因为钱的关系，有些东西别的小朋友有而我没有。最后我只想说：我不穷！只是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