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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唐玄宗开元五年(公元717年)的早春时节，又一位和亲公主奉命远嫁了。 原来北方的奚族首领李大酺最近入朝归降，玄宗大喜，决定用和亲的方式表示亲近。不知是哪位大臣推荐，玄宗竟然在众多有皇室血缘的宗室亲眷中选中了籍籍无名的驸马辛景初的女儿，封其为固安公主，许嫁奚王。 临行前，打扮得雍容华丽的固安公主拜别父母。父母看起来很平静，没有流泪失态，并殷殷叮嘱她：不要以父母为念，到了异邦要展现大国公主的风度气质，好好辅佐奚王、尽忠大唐，不辜负和亲使命。看起来年龄还不大的固安公主一一答应，泪水涟涟。她似乎有万般不舍，除了父亲、母亲之外，登车之前又对父亲的侍妾——几个站在旁边的庶母们深深下拜，悲痛再也掩饰不住，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泪水滑过她妆容精致的脸庞，也让她的心被泪水浸透。 原来，这个“固安公主”的头衔并不属于她，她只是辛景初侍妾的女儿，并无皇室血统，哪有资格和亲？可嫡母不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又不敢抗旨不遵，想来想去，决定李代桃僵，让她远嫁奚王。嫡母以她生母的性命相威胁，小姑娘不敢不从，唯有含泪穿上嫁衣。 个人的命运终究抵不过国家利益，自古以来远嫁和亲的公主无数，固安公主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管多么伤心不舍，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远嫁的锦车。眼看着假公主的面容隐没在车帷背后，一直站在侍妾群中的一个女子——“固安公主”的生母忽然匍匐倒地，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立刻有人在她发出声音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这个小小的插曲完全被忽视掉，在英武豪侠的奚王身后，华贵浩荡的车队载着大唐美丽的公主向着北方逶迤而去…… 二 满怀着惶恐与胆怯，固安公主来到了苍茫辽阔的北方。这里每一个人都是陌生的，每一处风景都是新鲜的，他们都对她诚挚热情，尊重有加，甚至比娘家人还要亲切友好。每次看着蓝天下奔跑的烈马，席地而坐、豪爽谈笑的奚人，她都觉得热血沸腾。如此生动明朗的日子，谁说不是上天对她的另一种恩赐呢？就在这里终老，做一辈子固安公主吧。于是她努力融入奚人生活，很快就入乡随俗，能与奚族人一起谈笑饮酒，骑马射箭了。 其实，面对远道而来的大唐公主，李大酺本来是心存疑虑的，不知这个姑娘能否适应奚人的生活。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这个远道而来的公主美丽聪慧，善解人意，既有贵族的雍容气度，又十分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大国公主居高临下的骄矜，与奚族上下都相处得十分融洽。李大酺十分满意，在部族中更是一力尊崇她。 奚族本是鲜卑的一支，虽然勇猛强悍，但实力弱小，一直臣服于北方强大的突厥。十年前，智勇双全的李大酺开始担任奚王，他充分展现了高超的政治军事才能，在突厥与唐朝之间纵横捭阖，不断强大自身的实力。一年前，他彻底脱离突厥，诚挚地向玄宗请降。刚刚登基不久、有着远大政治理想的玄宗非常高兴，于是封其为饶乐郡王、行右金吾大将军兼饶乐都督，接着又隆重许婚。 奚族的女人在家庭和部族中的地位都很高。固安公主虽是庶出，却知书达礼、有见识、有眼光，随着时光的推移，她越来越多地参与了部落内外的大小事务。在丈夫的影响下，固安公主更是有了迅速成长，无论政治素养还是谋略手段都日臻成熟，她时常与丈夫一起处理部族事务，解决各种问题争端。她处事公平公正，深受奚人的尊崇爱戴。本来艰难辛苦的和亲路，竟然让她走得风生水起，实在让人意外。 日子过得如此美好生动，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不是真公主。不过，她还是偶尔会在深夜梦醒：如果真相被深爱自己的丈夫知道，又会怎样呢？一丝阴影掠过心头…… 三 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担心和意外哪个先来。她的身份还没有来得及被发现，丈夫李大酺就在三年后与契丹人的一场战斗中死去。李大酺的弟弟李鲁苏接替他为奚王，按照奚族的规矩，固安公主只能再嫁李鲁苏。 经历了三年的异乡生活，见证了部族中的美好与阴谋、温情与杀伐，固安公主已经能从容应对很多事，内心越来越强大。她不怨不叹，坦然接受现实，与第二任丈夫培养出深厚的感情，继续得到奚人上下的尊崇。 哪里有暗流汹涌，哪里就有阴谋血腥，固安公主平静的生活很快又被打破。这一次，是李鲁苏的某部下叛变，他打算与突厥勾结，阴谋杀害李鲁苏，然后投降突厥。 得知这个消息，夫妻二人大惊，随后都沉默不语了。这名叛将掌管着部族的兵权，实力强大，如果正面交锋，实无获胜的把握。李鲁苏在大帐中来回行走，怎么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试探着对固安公主说：“要不，我们逃到大唐避难吧？”“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弃？”固安公主扬眉道，“让我来吧。” 第二天，她特意以自己的名义邀请叛将来参加宴会，并让使者在邀请时故意示好。高贵的大唐公主亲自邀请，叛将很开心，满怀着绮念而来，丝毫没有做防备。不料他刚踏进固安公主的大帐，就被早已埋伏好的士兵当场擒获。 固安公主诱杀叛将之后，又亲自去安抚其部下，当场宣布这件事只判那名叛将有罪，与他人无关，任何人只要改过自新就既往不咎。众多奚人被固安公主的勇气和诚意感染，纷纷拜倒在她的裙下。 在奚人的欢呼声中，固安公主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喜悦。她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南方的故国。隔着遥远的时光岁月，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自己那个卑微的身影，那个悲伤离别的小公主……曾经徘徊在她心底的阴影渐渐消散，她成了当之无愧的女王。 固安公主一举挫败政变，并妥善善后，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的政治才能和手腕让李鲁苏感激不已，他也随之有点儿担心害怕，觉得这个公主不是自己能够驾驭得了的，他开始慢慢疏远她。 而当她的出色表现传回大唐，玄宗十分高兴，隆重表扬了她的功绩。一连几日，公主的帐前来自大唐的车马络绎不绝，上面载满了皇帝对公主的赏赐，累计超过了万金。 再也没有一个和亲的公主如固安这样荣耀，她设计诱杀叛将的事迹在长安被广为传颂。人们都说，这个封号真是实至名归啊，固安，固安，这么优秀的大唐女儿真的让边疆得以稳固安定。 四 面对固安公主显赫的荣宠，有人不高兴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固安公主的嫡母。她的不高兴首先表现在府内，她故意对来往客人讲述固安公主的不孝，比如出嫁后很少问候她，还说固安公主本来懦弱无能，根本不可能建立那么大的功劳，一定是以讹传讹，皇帝的赏赐太过了。她反复诉说，大家都惊诧不已，母亲怎么会如此诋毁女儿？于是纷纷劝她要为女儿骄傲才是。 不料越劝她越生气，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住了，上书玄宗，揭开了那个被隐藏十多年的惊人秘密！人们这才终于明白了她不高兴，乃至愤恨的原因。她相信，如果当初嫁过去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今天的荣耀就是属于自己女儿的，怎么能让一个贱婢的女儿获得呢，绝不！在奏章中，固安公主的嫡母说出了真相：嫁过去的“固安公主”是假的，与李唐皇室毫无血缘关系，根本当不起大唐公主的称号。固安公主的嫡母甚至提出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替换固安公主嫁给奚王。玄宗览奏大怒。 这叫什么事儿啊？偷偷换人和亲已经是闯下大祸，在假公主立下殊功之后居然还自曝内幕，这让奚族人知道后，大唐的颜面何存？ 固安公主那么优秀能干，让雄才大略的玄宗如何忍心责难？可事已至此，真相早晚会传到奚族人耳中。玄宗想来想去，只有委屈这个女孩了。于是，又一道圣旨下达，玄宗命令李鲁苏与固安公主离婚，另赐有皇室血脉的真公主和亲——玄宗这次是真生气了，宁愿另选他人，也不顺从这位嫡母的心愿。平庸的李鲁苏本来就有点儿害怕能干又深孚众望的固安公主，如今大唐皇帝下令离异，又送来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他正好顺水推舟地接受了。 圣旨到达奚族部落时，几乎全族震惊。在他们心中，这个美丽能干又亲和的固安公主就是大唐的象征啊，怎么可以被离异而去？固安公主听到消息后先是大惊，然后又沉默不语——是啊，身为假公主的她此时又能说什么？功劳再大，一个身份就能打回原形。 在众人颇为惋惜的目光下，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压在心底的那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与热爱她的奚人依依不舍告别之后，从容踏上归途。她掰指一算，距离她离开大唐已经将近十年。 去时草初生，归来依旧是春天。十年间，她的人生仿佛画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胆怯的女孩了。她经历过丰富曲折的人生，见证过美好真诚的爱情，演绎过精彩动人的故事，她已经修炼出了一颗女王心。有没有公主封号又如何？她的事迹已经写入历史，成为大唐和亲公主中最绚丽的一章…… 摘自《百家讲坛》 文/郭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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