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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掉心脏之后……

 昵称535749 2016-12-20

2016-12-18 04:01 | 豆瓣:豆瓣阅读 

作者:木师古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

不是砰的一声而是一声抽泣。

——艾略特

01

我卖掉了自己的心脏,换上廉价的盘古一号,这是人工心脏有史以来的第一款,业内私下称它为“长老”,这样一颗人工心脏跟永久牌自行车一样可靠,尽管它跳动起来如同一只年迈的兔子,当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这样做,排队到这里出售心脏的人,就跟许多年前那些地下黑市出售肾脏的人一样多,只不过现在的医院很仁慈,它能够给我们这些准原人一个替代品,除了头脑不可替代,其他的内脏都能够成为零件,而最高贵的、最神圣的永远是人体,权力和金钱剥夺了我们的人体,使我们这些准原人日渐半机械化,甚至在这个世界上分离出两个阶级:原人和半人。

当我卖掉自己的心脏时,我就从原人的阶级自动降级到半人的阶级,从此我就不能跨过第十大街到娜塔莎的住处去,那里是原人的居所,而第十大街以外则是半人的生活区,原人绝对不会想去那里,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不会想去兰贝斯沼地,那里的刀子飞起来就跟蚊子一样多,原人一旦被叮咬,那就丧失了他的身份,娜塔莎为什么要丢掉她现在的生活,这是我想不通的事情,跨过第十大街前往一个无主之地,那里并没有长老可以眷顾,这意味着她将面对一个残损的世界生活,而不是靠幻觉支撑;要是你的眼睛换上一对“千里眼”,它所呈现的世界已经使你脱离现实,而这样的生活几乎可以完善我们的下意识,世界并没有崩溃,它变得跟赫胥黎预言的世界一样美。

趁着黑夜还没有过去,我需要找到她,从第五医院赶到第十七大街的桃色公寓,这座公寓依然跟桃子一样柔软,房东太太是个中非混血儿,长得就跟一棵猴面包树一样魁梧,而她的丈夫朱庇特却是一位瘦高个,常年西装革履,像极了格里高利派克,五官棱角分明,跟他做生意,几乎没有什么不能够信任的,朱诺说“有些男人你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比神明更可靠”,当然,她给自己取名叫朱诺,不是因为罗马那位女神,而是她的父亲朱先生有过这样的教诲,“千金一诺,没有比诺言更值钱的”,朱氏家族的生意就是保证各式各样的诺言得到实现,他们所做的就是“诺言保险”,要是经他们见证的诺言没有实现,朱家人就有理由去实现那个诺言,朱先生自从二十年前消失以后,就再也没有现身,朱诺跟我说过,那是因为一个诺言,但究竟是怎样的诺言,她没有告诉我。而我之所以来找朱诺,是有一个诺言需要她的家族来见证。

“你需要我们见证怎样的诺言?”朱诺的丈夫朱庇特说,“你知道规矩,有些诺言是没有见证许可的,第十大街里的人们不愿意看到这些诺言成为现实。”

“那么你愿不愿意看到这些诺言成为现实?”我问朱庇特。

朱庇特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们朱家人只看诺言的价钱,不问诺言的实现。当然要是你自己实现不了,只要价钱合理,朱家人可以代你实现。”

“我想要你们见证我成为长老的诺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成为长老?”朱庇特想来吃了一惊,他知道从来没有人让朱家来见证成为长老的诺言,显然朱诺也没有听明白这样的诺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禁重复了一遍朱庇特的问话,“成为长老?”

他们和我一样知道,长老意味着什么,它既是长生不老的一个象征,也是与这个世界合二为一的一个象征。“对不起,我们不能见证这样的诺言。”朱庇特极为严肃地说,“这样的诺言从朱家的初祖到现在还没有过。”

“是时候见证这样的诺言了,‘眼睛不在这里,在这星星即将死去的山谷,在这空心的山谷里,在我们这已经失去的破碎的王国,这里没有眼睛’,是时候见证这样的诺言了。”我引用了艾略特的话,这让朱庇特心中感到一种神圣的晕眩。他明白什么才是“空心人的唯一希望”,而且我赶到桃色公寓的时间正好是上午五点,朱诺买回来的座钟已经敲响了这个时刻。

“我们可以见证。”朱诺说,“我们在这里围绕这带刺的梨树转圈 。”

“哦,这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一次见证。”朱庇特伸出他的手,我们握在一起,他知道这样的见证能够带来的若是毁灭,那绝对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情,因为不幸的事情我们能够忍受过去,而幸运的潘多拉恰恰成了我们不理智的一个开始。

“这是我付给你们的费用。”我把自己卖掉心脏的点数划给朱庇特。

“哦,这是一颗神圣的心脏的价钱。”朱庇特惊叹地说,“要是我的老丈人没有消失,他一定会全力以赴,为你见证这个诺言。”

“我想你们也会的。”我说。

“是的,是的,我们期待你成为长老。”朱诺说完,把三零二房间的钥匙递给我,我需要休息,需要很多的梦才能够为醒来的世界所用,我也渴望梦里仍有娜塔莎的影子,为了成为一个长老,我的变态期还远远没有到来,当我再次见到娜塔莎的时候,或许就像蝴蝶见到花朵一样,彼此的记忆也只剩下花粉。

02

我梦见自己在一片废墟上,四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一些树木的存在仿佛是为了印证达利的思想,它们在向天空流动,但没有四散开来,而是被某种诅咒束缚着,单一而固执地徘徊不去,这些树木处于流质状态,却没有蒸发干净,远处尚有一座黑色的水塔,我朝着水塔迈进,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要做些什么。

“没有时间了……”一只机械鸟从我的头顶飞过,我分明看见它的胸腹之间有无数微小的齿轮,在它说“没有时间了”的时候闪着一些晶亮的火花。娜塔莎并没有在这座广大的废墟上面等我,通过梦,我也联系不到她。在这样虚无而热烈的梦里,我想起自己在第十大街上的生活,那里的时间宁静而祥和。

“当我们睁眼看世界的时候,第一眼已经意味着虚幻。”我的朋友罗睺说道,“而此念形成之际,亦是虚幻。”

“睺”并非他的名字,而是他的状态,当他处于半盲时,他的名字就化为灰烬,他只许人们称呼他为“罗睺”,罗睺那张不可思议的脸,总是充满光芒,仿佛这是一张从敦煌的壁画中拓印下来的脸,作为大唐的一支,罗睺的神通可以显现过去的荣华如何凋敝,在历史的丛林中穿梭来去,眼中的阴影则日渐盛大。

在第十大街盘公馆的最后一夜,我们是从虚幻这一状态切入,试图明了长老的意图,在这一世纪如何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诡异起来。

“四大皆空,那五脏又如何?”罗睺问道。

“五脏亦空。”我说。

“五脏皆空,那六欲又如何?”罗睺再问道。

“六欲亦空。”我说。

“六欲皆空,那七情又如何?”罗睺继续问道。

“七情亦空。”我说。

“七情皆空,那十二时又如何?”罗睺再三问道。

“十二时亦空。”我说。

“十二时皆空,那一生又如何?”罗睺最后问道。

“一生亦空。”我说。

“从空中何以能有,既然有,缘何复空?”罗睺说,“如此循环往复便是世界,长者深知此中道理,所以才有第五医院的存在,原人为人,半人则修罗。”

“所谓修罗,就是可以修理的罗睺。”我打趣道。

“我的眼睛不需要修理。”罗睺说,“黑暗比光明令人沉稳。”

许多年以后,当我成为一个半机械的游吟诗人,失去双目的我,只许人们称呼我为“盘瞽”,因为我眼中的阴影如同天空,而我是这片天空唯一的脐带。但跟罗睺在一起的时候,我仍旧心明眼亮,虽然愤愤不平,却没有脱离第十大街的优雅,愿意从任何一具人体身上换得自己的五脏、六欲、七情与十二时,“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是一条众所周知的铁律,就像天地有昼夜,人世有春秋,第十大街的人们早已视同平常,每个人都在换取更多年轻的器官,当然也避免自己成为半人。

半人并不是可憎的,按长老的教义,半人存在和数个世纪前的黑人一样,他们适合为真正的人类工作,以便文明的延续,更替,直至一个变态期的到来。“每一个文明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就像蠕虫变化为飞虫。”罗睺解释道,“而半人是不具有变态期的,他们只能在人类文明的底层,使其不至于落空,直到它晋升另一境界。”

“歧视也正是人类的视界所不能消除的,两只眼睛就有两条道路。”罗睺继续说道,“等到你有一天和我一样,你才能体会到我所说的,黑暗比光明令人沉稳。”

“我希望这样的一天不要太早。”我说。

“但它也不会太迟。”罗睺微笑地说道。

眼看罗睺渐渐化为乌有,我仍旧在废墟上独自朝着黑色的水塔走去,机械鸟已经栖息在塔上,我不知道赶到水塔那边的还有什么,好像那就是罗睺现身梦中指引我去前往的一个契机,我想起罗睺吟诵艾略特的诗时,并非一种苦楚,而是接近赞颂,“我们是空心人,我们是填塞起来的人,彼此倚靠着,头颅装满了稻草。”罗睺吟诵到这里,就会停顿许久,然后吐出一句,“可叹啊!”接下来的篇章戛然而止,他并非不熟悉,而是意味深长地就停顿在“可叹啊”上面,艾略特在第二小节初起时,是这样写的,“我梦中不敢面对,而在死亡的梦乡,又不会出现的眼睛:在那里,眼睛是倾塌的柱上的阳光,在那里,一棵树在摇曳,而人声只是在风中歌唱,比一颗正在消失的星星,更加遥远而庄严”,当我将这些诗句一一回想起来时,我确实听到了“人声在风中歌唱”。

从水塔那边传来了低唱的声音,然而,我怀疑自己听见的是否属于人声,要说那是一阵紧接着一阵的抽泣声,或许也不为过。水塔已经近在咫尺,声音又似飘渺远去,我拾级而上,直到塔顶,环绕在塔的四周的仍旧是若有若无的叹息,要是我的记忆还足够准确,我会第一时间想起这就是“叹息塔”,可是梦中的自己并没有想起,现实的记忆还没有穿透到我在做梦的那一层意识,叹息塔里有一个女人的影子,跟随着我一路到了塔顶,直到在我面前显现出她自己来,这是机械鸟带给我的消息,它不停地播放那些第十大街以外的残影,这个女人我怎么会忘记,她就是娜塔莎,最后的片段就在这里,在叹息塔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别管我,我已经是个影子。”

“我不明白。”我触手可及的确实就是娜塔莎的影子,但不知道她为何只能是影子,而没有真实的身体与我相遇。

“任何人都会这样,任何人都会成为一个影子。”娜塔莎哀伤地说道。

“我不明白,娜塔莎。”我感到无尽的烦恼。

“我们在这里围绕这带刺的梨树转圈。”娜塔莎熟悉艾略特,这是让我更惊讶的事,往后我才明白,娜塔莎比我更早去见了朱诺,“带刺的梨树带刺的梨树,我们在这里围绕这带刺的梨树转圈,在上午五点的时候。”

当我明白娜塔莎在叹息塔上化为影子所唱的时候,那已经是我作为游吟诗人的第一个无明的夜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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