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姨有个外号叫“哈哈哈”,见了人未说话先哈哈哈。我们家很穷,母亲去世后大姨就和我们断绝了关系。1959年冬天,我和两个年幼的弟弟实在饿得不行了,东歪西倒走了二十六里路,到了大姨的村子。我心想大姨会给我们一点剩汤剩饭吃。 我们老远就看到大姨在和几个妇女说笑。何大娘眼尖,一眼就认出我们姐儿仨,大姨一看是我们,马上就把“哈哈”收了回去,说:“我不认得这三个叫花子。”何大娘说:“何必呢,食堂里还有些稀饭,你是掌瓢儿的,领他们走后院去喝两碗嘛。看这仨娃,皮包骨头,怪可怜的。”大姨说:“你莫管闲事,该可怜的人多了,我管得过来吗?”何大娘听她这么说,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大姨瞪了我们一眼,转身进屋关上了门,任我们怎么哭喊,再也不开门。我汪着两眼泪水拉起两个弟弟转身走了。那年我才十岁,发誓永远不登她家门。 事隔五年后,我找了个对象是个工人,生活有了着落。她听说后找来了我家。让我想起了小时爸爸常说的一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我并没有富,只不过吃得起一碗饭了而已。看大姨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又走了二三十里的路,只好把往事一笔勾销。 我把她迎到家里,她爱喝酒,又好抽烟,好吃好喝招待她住了一个星期。她临走时我给了她三块钱,二斤粮票,还有一条新裤子。我把她送到大路上,说:“大姨以后有空就来耍嘛。”她回头哈哈哈地笑着说:“我的乖女儿啊,我会常来看你的。” 不到半月她又来了。一进门就哭丧着脸说:“你那个不争气的表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到寄卖行卖了,你表妹还小,我以后就全靠你了。”她住了三天,临走时问我有米没有,说借给几斤。说着从裤腰里拉出一条白布口袋递给我,我给她装了十来斤,说:“这么远你背得动吗?”她哈哈哈地笑着说:“把你坛子里的米都给我,我也能背回去。” 我一听到她的哈哈哈,就满身起鸡皮疙瘩。她走后不到十天,我就主动去她家,怕她再来我家,给她买了两瓶白酒,又买了一只烤鸭。她们三四个老婆婆在沟边洗衣服,大姨看见后急忙站起身来,把手上的水在衣裳上擦了擦,老远就张开双臂:“我的女儿来看我啦,哈哈哈!”何大娘也在场,她损我大姨说:“你哈哈个啥呀,你现在知道她是你摇钱树了,退转去几年你咋连碗稀粥都不给孩子吃?”何大娘说完,鄙夷地端起木盆走了。 现在我也老了,有时在想,这世上最亲的应该就是亲情,最美的应该就是笑容,但这些之于我的经历,都是莫大的讽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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