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那个祝我生日快乐的女孩

 鼠标快跑 2016-12-22

手.心 胡琳;林一峰 - 绿野声踪


1

 

结束一天的工作,闲下来习惯性滑开手机屏幕,看到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发来的微信,是爱如。

 

这天是5月27日。在爱如发微信来之前,我甚至没意识到这已是5月的末尾。

 

她发来文字,第一条:祝我生日快乐!第二条:你没祝我生日快乐,我好不习惯。

 

看到这两行字,我瞬间觉得整个脑袋被点燃了。今天是爱如的二十五岁生日,我第一次忘得这么彻底。

 

我马上打字:生日快乐!

 

唉,一年不如一年。她回。

 

……我已经在愧疚了,回来给你补个礼物。

 

没事,应该慢慢习惯。

 

你今天怎么过的?

 

上班啊,一般地过。

 

你别生我气。

 

没有哈,就是伤心而已。

 

我呆望着对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复。我就这样错过了爱如二十五岁的凌晨,像女巫错过了摘月仪式。

 

在彼此生日到来的凌晨发短信,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惯例。这一年一度的祝福好像人生中的接力棒,从不曾间断。爱如比我小三个月,每次生日短信,都会说,我会追上你的。

 

每一年,我们有九个月同岁。剩下的三个月彼此追赶,追赶了十二年,而今天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了。我在北京,恍然能感觉到成都正在阴天,被沉沉的失落包围。我心里隐痛,竟有种伤害爱人的悔恨。

 

那些成长的岁月里,闺密确实如爱人一般,陪我阻挡失落,度过伤感,出谋划策,打抱不平。

 

我们为对方结交新的朋友争风吃醋,搞小圈子,充分利用气场叠加效应,把自己一队人弄得神神秘秘,不轻易吸纳会员,也不轻易放弃会员。虽然我们只有区区四个人,但是友谊团体被搞得风生水起。

 

那是我们真正尝到朋友带来的美好体验。大家人生都还没有扎好根,就抱成了一棵树。

 

十几年来,我们有过很多共同的朋友,但是都一个个淡出,到最后,革命友谊战线拉得最长的,只剩我和她。


 

2

 

2002年,我第一次陪她过生日。记得那天,我们四人小团体飞快地骑着车,冒着稀疏的雨点穿梭在街道上,我们要赶在晚自习前去蛋糕店。春夏之交的南方总是有雨的记忆,街边墨绿的常青树唰唰地往后退,我们一人点了一个三角形的蛋糕,边吃边聊班上那几个有点姿色的男生。爱如谈到了她的青梅竹马,一个小脑袋黑皮肤骑赛车上下学的男同学。

 

我们热衷给她的每一个暗恋对象取外号,以便于当着人家面也能堂堂正正议论。这些外号基本上都归纳总结了对方的缺陷,比如有个男生脸型不好看,我们就叫他菱形,有个姓万的男生喜欢看黄色漫画,我们就叫他oncemore,谐音万色魔。我们沉溺在当着这些名字主人的面大叫暗号的那些捉迷藏般的刺激里,少女彼此的心跳共振如宗教体验般让我们狂热。

 

2005年,我和爱如升入同一所高中,不同班。我们充分利用课间十分钟相聚,聊天的内容变成了连载故事。但她周围逐渐有新的朋友,而我也开始了独立而微妙的成长。有时我们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暗暗较劲,总希望对方是先来找自己的那个人。爱如厮混在全新的人际圈,像带走了一束追光,而我陷入一片寂静。

 

记得那年冬天,我生日刚过去,中午的自习教室弥漫着睡意,后门有人压低声音唤我。转头看见爱如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招呼我过去。我摇摇晃晃走到她面前,说,咋了?

 

她嘴里吧唧吧唧嚼着东西,藏在背后的手突然变出一个亮闪闪的耳坠,喏,送你,生日礼物。

 

我接过。问,贵不?

 

十几块吧。

 

几天前我打了第一个耳洞,就只有左耳一边。肿得很高,碰都碰不得。我说,真好看,等我耳朵好了就戴上。

 

我看看她,问,你在吃什么?

 

巧克力。

 

还有吗?给我一个吃。

 

她张嘴露出融烂在舌尖的巧克力,说,就剩这么多了。

 

我狠狠“呸”了一声。

 

高二我们分文理班又进了同一个教室,而且是同桌。我俩坐在最后一排,躲在高耸的复习资料之后,自以为天高讲台远,掩耳盗铃般学老师的方言,笑得忘了形。直到全班同学跟随老师的目光望过来,才知道收敛笑容。

 

我们喜欢分享同一副耳机,一人听一只,冬天把线从袖子穿到耳边,夏天直接从衣服里塞进去,头发挡住脸庞,永远不会被发现。数学考试的时候,我把选择题和解答题的第一小节做完,就开始写诗,而她总是可以就着音乐超常发挥。我们隔几天就交换一次MP3,我们在父母入睡后轻手轻脚潜入书房寻找好听的音乐,只为了第二天可以交换。在上网都要偷偷摸摸的学生时代,她感叹,要是能发明一种可以对传文件的MP3就好了。后来有了蓝牙功能,各种音乐网站出现,我们却渐行渐远。

 

2007年夏天,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天,所有书本都被收拾回家,我和她并排骑着车,到我家门口,两人停在路边说了很多话。

 

之后,我到北京念大学,爱如留在成都。唯一不变的,就是生日短信。那些年我的每一个生日,零点零五分,她都会发短信来。我说,好准时啊。她说,我专门踩着点给你说话的。

 

一条银河连接了我们相隔千里的两端。从十二岁认识到现在,已经一轮出头了。十二年,跟她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磨磨蹭蹭,吵吵闹闹,一起笑了又哭;幼稚了,成熟了,相互逃避,又互相倾吐;投入各自的天地后,又坐在一起叙旧。

 

我们像坐在同一条船上,并不紧挨着,有时眼神接触,却并无那么多疯狂的语言,只是一起被自然而然的力量推着往前漂去。在同一片时空里,我们看到不同的景色,我看到的是前方开阔的水,她看到的是远处飘浮的云。有人上船坐在我身边,遮挡了她,但最终会提前下船。过客来来往往,像水面上的烟雾,我们的身体在缭绕着模糊与暧昧的岁月里一点点分解又合并,从混沌的孩子成为少女,再成为女人。

 

她让我知道,这就是同渡人与过客的区别。


 

3

 

2008年5月12日,地震让我一整天与四川的所有人失联。我被恐惧牵着浑浑噩噩一直挨到凌晨,在脑中仔细端详每一张重要的脸孔,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想到与她之间是可能被某种力量强行分离的。

 

如今我早忘了她怎么跟我描述地震的惊心动魄。但我却记得,也是在那个春天,一个杨絮纷飞的日子,她发短信对我说,我做过了。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真是恋爱都需要跟彼此报告的年纪,身体的交付也是坦白的一部分吧。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她说,一个月前,现在才告诉你。

 

我回四川见到她,略有些尴尬。她走过来叫我名字,我们抱在一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成为我体内的一部分,我的笑像她的,语气像她的,我们一起经过无数时光,也有赌气的时候,她被我揶揄得没有还口之力,进了教室反锁门,我在外面对着天窗道歉。

 

当年与她同桌,我总买不到好用的钢笔,经常写着写着就需要甩一甩,每次都把墨水甩到她衣服上,她换一件我甩一件。

 

还有,我们经常说到一件事,其中一人笑起来,另一个人也笑起来,最后笑得此起彼伏,肚子抽筋。我传染了她的笑,那是我觉得最动人的笑,咧开嘴,抬着头,整个天空好像都是她的。

 

我们一起听了很多音乐,这些年无论在哪里,总是容易想到她。她像是一首循环了几千次的歌曲,已经在我记忆深处,紧紧抓住我那些属于她的神经。只是身边再没有像当年的她那样可以分享的人。

 

2010年,她到英国学习,次年夏天我毕业工作。那些年她去过很多地方,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上,有她画的音符,自言自语的句子。距离没有拆散我们,可如今是什么拆散了我们?她回国后,我们反而越走越远,疏于联系让我完全不了解她现在的生活。

 

一起抵抗过风暴,最终却被阳光迷障。2015年5月27日,我终于彻底忘记了这属于她的一天。我给很多人送过礼物,却独独忘记她。最深处的那些人,总是得到的最少。稳定感,让他们理所当然被遗忘。

 

我记得她有极美的嗓音,如同天籁。有一次体育课我们在双杠上坐着,她唱着梁静茹的《最快乐那一年》:“也许遗憾和年轻/总绑在一起/不容许一点委屈/等放手才懂惋惜/静下心来发现过去大半是甜蜜回忆/我最快乐那一年/是你陪我经历一切/什么都生动又强烈/有真正在活着的感觉……”唱完后她认真地说,这歌词写得就像我们。

 

她送的耳坠现在依然只有独独的一个,放在我的化妆盒里,银色圆圈的底部有一朵四叶草。我从来没有戴过,只是偶尔拿出来端详一下,就放回去。■

 

作者简介:陈初之,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做过记者、摄影师、纪录片导演。已出版诗集《春天巴士》。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