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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 | 矛盾以色列

 天天学天天乐 2016-12-22

编者按

2016年4月9日到20日,《中欧商业评论》主办了以色列创新创业之旅,前往创业的国度以色列考察学习。

我们参观了滴灌公司Netafim、纳斯达克上市公司Mellanox、著名风投JVP等许多创业企业和孵化器,在希伯来大学聆听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约翰·奥曼教授讲博弈论精髓、也听《创新的国度》一书作者索尔·辛格讲述以色列的创业文化、上了一趟关于“微创新”的课程,授课者是哥伦比亚大学创新学教授戈登堡,并与以色列前总理拉宾之子尤瓦尔·拉宾、赫兹利亚副市长Maya Katz等政界人士有深入座谈与交流。

同行校友们皆感叹于一路见闻丰富,感慨良多。

文 / 支维墉 本刊总经理


1948年,经历了纳粹大屠杀的犹太人,在欧美政府的帮助下复国。经过60多年的发展,以色列已成为中东最现代化的民主国家。地中海蔚蓝澄澈,四处鲜花绽放,令人如同置身欧洲。


以色列人开发了滴灌技术,用“Grow More With Less”的精神,将每一滴水的功能发挥到极致,赋予这片土地以勃勃生机。这里还是一个被称为“中东硅谷”的巨大创业孵化器,无数科技型本土创业公司在以色列完成了“从0到1”的过程,它们在大数据、网络安全、物联网、医药科技等领域有着许多领先技术和能力。


以色列政府每年把大量财政收入投向创业孵化器的培育和创业企业的初期投资,这些创业公司完成“从0到1”阶段之后,或在本土开花结果,或迅速转移到美国硅谷实现规模化复制。


如今,“去以色列学创新”已经在中国形成热潮,去收购以色列的公司与技术,更是越来越多中国企业国际化战略的第一步——以色列与美国关系极好,收购一家以色列公司,便可能为中国企业打开一扇进入美国市场的大门。



《中欧商业评论》以色列创新创业之旅一行合影


世俗苦难与宗教高峰


热热闹闹之余,心头忽然涌入疑惑和虚无感——犹太人建立的新以色列,时间不过60余年,实在只是这片土地漫长而又苦难历史的一个微型篇章。美丽的海浪拍打着荒凉的沙漠,前沿的科技交汇着沉重的历史,神圣的宗教之光映照着难解的文明冲突,矛盾和冲突才是这片土地的本质。


大部分我们能想到的古代文明和民族,包括犹太人、阿拉伯人、希腊人、罗马人、巴比伦人、埃及人、波斯人,都占领过这里、统治过这里,播撒了文明的种子,各自开出奇花异卉,几百年一个轮回,循环往复。最终,汇聚成三股文明的力量,在此处交汇、缠斗、挣扎。


英国史学家西蒙·蒙蒂菲奥里在《耶路撒冷三千年》中说:“耶路撒冷被犹太人独占了一千年,被基督徒独占了四百年,被伊斯兰教徒独占了一千三百年,并且三大宗教没有一个是不依靠刀剑、投石器或者炮弹获得耶路撒冷的。”


快乐的人类就会耽于享受,而苦难的人们则总是诉诸神祇。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他的巨著《历史研究》中提出一个观点:人类世俗历史的低谷总是与宗教历史的高峰重合,同样,世俗历史的高峰必然伴随着宗教历史的低谷。


以色列是这个观点的最佳注脚。它所经历的一切世俗苦难,正是其宗教文明孕育的温床。没有苦难,就没有超然的觉醒;没有对俗世“伟人”的失望,就不会有对超脱的“神”的向往。


公元前1000年左右,大卫王统一以色列,建立古犹太国。古犹太国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存在,类似中国上古时期的尧舜时代。终结乌托邦的是新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他于公元前586年率军攻入耶路撒冷,几乎将城市焚烧殆尽,并摧毁了大卫王的儿子所罗门王修建的第一圣殿。大量犹太人流亡——他们痛苦不堪,开始反思、总结、诉诸神祇。就在这时《圣经》开始成形。


之后的数百年间,以色列所在的巴勒斯坦地区分别被波斯人和希腊的马其顿人统治,因祸得福的是,因为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及其后裔在这里大约170年的统治,犹太《圣经》得以翻译成当时的世界性语言希腊语并四处传播。


公元前63年,罗马大将庞培攻陷耶路撒冷,将巴勒斯坦地区变成罗马行省,并指派希律家族建立自治统治。那时正是罗马从共和国变成帝国的前夜。此后百余年,罗马帝国达到鼎盛期,不可一世。因为震怒于犹太人的起义反抗,公元70年,罗马将领提图斯率领大军包围耶路撒冷,并于7月下令屠城。


这次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希律王修建的第二圣殿被捣毁,作为古犹太最为令人敬畏的丰碑,圣殿的拆毁不仅是对工程学的大挑战,更是犹太人精神家园的崩塌。最终,圣殿在罗马铁蹄之下变成了断壁残垣。仅留下了一座承重墙——西墙,也就是哭墙。百万犹太人离开耶路撒冷,开始长达千年的大流散。


哭墙,不远处是圆顶清真寺


又过了500多年,罗马衰亡了。耶路撒冷迎来了新的主人——阿拉伯人。新生的伊斯兰教脱胎于犹太教,却有着犹太人所不具备的骁勇好战,简直是一部超级作战机器,势如破竹般扫荡着罗马帝国遗留下的基督教领土——按照日本女作家盐野七生的说法,公元七八世纪,整个地中海地区“如同在白纸上泼墨一般”经历着伊斯兰化。636年,穆斯林占据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而后又很快占领了地中海东岸和整个北非。


阿拉伯帝国的缔造者,有着“阿拉伯世界的凯撒”之称的穆阿维叶在耶路撒冷修建了第一座清真寺。他的继任者阿卜杜拉·马利克于公元692年在耶路撒冷创造了伊斯兰教的丰碑——有着巨大金色圆顶的岩石圆顶清真寺。那圆顶的美妙、力量和简约足以令其成为人类建筑史上最为恒久的杰作之一。它是伊斯兰勃兴的标志,也是阿拉伯帝国的图腾。


穆斯林占据耶路撒冷数百年,直到1095年,罗马教皇乌尔班二世率基督教十字军向阿拉伯世界宣战并夺取了耶路撒冷。过了近一百年,耶路撒冷又被阿拉伯人夺回。十字军断续东征200年,这是西方中世纪最大的事件。基督教、伊斯兰教在耶路撒冷缠斗不休,教堂和清真寺交替被摧毁,又被重建,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这样,过去了快1 000年。


犹太人却始终不是这场千年鏖战的主角了。他们失去了土地,更成为被污名化和仇视的对象——二战时期,德国纳粹杀死了600万犹太人。



“大离散”与“大一统”


在耶路撒冷,我们远眺着圣殿山,代表基督教的圣墓大教堂、代表伊斯兰教的岩石圆顶清真寺和代表犹太教的哭墙,一同构筑了独一无二的圣殿山图景,它们是同一结构的不同部分,难以被分割,没有哪个宗教可以独占耶路撒冷的神圣。


尽管如此,但在领土上,二战后犹太人建立的以色列不仅占领了耶路撒冷,甚至宣布其为首都,的确令在那儿盘桓了几百年的阿拉伯人差点崩溃。流浪了1000多年的犹太原住民又回到了这里并创造了经济奇迹,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励志的民族史诗。


在这流浪的千年中,极度离散的犹太人通过宗教实现了民族的连接和归属。而且这种归属感竟然比很多被绑在一块土地上的民族国家还强大得多。19世纪工业革命时期两次担任英国首相的犹太人本杰明·迪斯雷利曾对众议院说:“是的,我是一个犹太人。当阁下的祖先在不知名的小岛上如野蛮人一样活着的时候,我的祖先已经是所罗门圣殿的祭司了!”


犹太人怀着最深厚的故土情结和民族自豪,又经历了最残酷的驱逐、杀戮和仇视,这种强烈的冲突,如电光火石,令他们成为了非常特殊的一个群体。他们为现代世界贡献了无数巨匠,主导了现代金融业,开创了理论物理学,近年来,他们更是掌握了华尔街的命脉和西方学术界的话语权。


一个统计是,自诺贝尔奖设立以来,犹太人共拿走了19%的化学奖,26%的生理学或医学奖、41%的经济学奖。在非科学领域,犹太人拿走了13%的诺贝尔文学奖,1/3以上的普利策奖,1/3以上的奥斯卡奖,以及近1/3的国际象棋冠军。



《中欧商业评论》总经理支维墉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约翰·奥曼教授合影


这似乎正好符合汤因比关于文明的断言:人类精神进步源于世俗社会的种种灾难,并不断从这种灾难中汲取灵感。一旦一个文明建立起了“大一统国家”,说明这个文明已经衰亡,即使存续,也失去了文明兴起和发展时的气象,犹如“一个不轻言生死的老年人心头的长寿欲望”。


犹太人两千年大离散,没有自己的主权国家,正好是汤因比所描绘的“大一统国家”的极端反面。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大一统国家”,犹太人长期处于各个宗教和社会的边缘地带,如果不改宗,他们必须花大量时间阅读并向孩子讲授宗教经典,这使得他们在整个群体层面都拥有读书、计算和理性思考的传统。


同时,因为长期边缘化的地位,他们也只能从事放贷业、替贵族征税、收租和私人理财业等传统基督教禁止的行业,以及少数没有垄断权而极具竞争性的生意,这更令他们重视教育,相信理性,敢于冒险,乃至精于计算。甚至,有犹太学者已经证明:犹太人的智力优势是近一千多年中犹太民族在严酷的选择压力之下进化的结果,甚至给出了完整的论证逻辑和数据。


按照他们的观点,因为身处特殊的社会处境之下,容易生存的只有那些聪明好学的个体,他们能留下更多后代。经过近千年三四十代的高强度选择,与高智商有关的遗传特性已经完全显性化。



在著名风投公司JVP参观学习


没有土地,没有国家,“大离散”所代表的非集权、高度不确定的社会环境,在中国的语境中就是“乱世”,的确容易催生文明。正如春秋战国成为中华文明智慧大爆炸的年代,而魏晋南北朝又将中华文明再度推向新高地,这才有了唐宋时代的巅峰。之后长达1000年的集权式大一统则毁坏了文明的生长机制,令其变得僵化和死板。而1000多年来犹太人从来没有一个“大一统”的时刻,因此,他们的文明是流动的活水,不断进化和自我迭代。犹太文明因而波光潋滟,独成气象。


那么现在,有了自己统一国家的犹太文明向何处去呢?巴勒斯坦地区仍然是各方势力逐鹿的中心,和平与统一显得那么脆弱,如同钢丝上的平衡。一位以色列政要与我们对话时说:“我们国家的周围是4.5亿阿拉伯人,他们不太喜欢我们的存在。”


身处巴勒斯坦地区的犹太民族,其实更有点像是“阿拉伯世界的异乡人”,虽然有美国这一强大盟友,但深重的不安全感是时刻存在的。特拉维夫歌舞升平的背后,是深刻的警醒和努力,是沉重的历史和民族苦难。


因此,他们要不断创新,他们要保持高度的先进性,他们要在人类理性的高峰始终占据领先性。正如在二战期间,希特勒消灭了一半以上犹太民族的肉体,但犹太人所创造的精神领域成就,比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却是全人类仰止的理性之巅。这就是“创业的国度”的由来。也是这个民族的生存之道。


“经过一场历史大灾难,罗马皇帝摧毁了耶路撒冷——我出生在流散地,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耶路撒冷之子。”


——S.Y.阿格农

196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本文全文刊载于《中欧商业评论》2016年8月刊,转载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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