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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方丘祭地】

 木头1018 2016-12-24

经文之中,“地祇”、“地示”二者通。《说文·示部》;“祇,地祇,提出万物者也。”此为地祇之本字。《周礼·大宗伯》:“掌建邦国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薶沈祭山林川泽,以疈辜祭四方百物。”郑玄注亦作“祇”。祭地之礼源自上古,古人亦有“父天而母地”说。故郑玄云:“阳祀,祭天于南郊及宗庙;阴祀,祭地北郊及社稷也。”土地,自古就是华夏先民生命线之所系。有土则有民,无土则民失。《大学》曰:“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土地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古人对于地祇的祭祀,和祀天一样极其重要,且充满了神圣感。自古以来,关于这方面的文献蔚为大观。而在整个儒学十三经之中,又以《周礼》一书于祭祀尤详。《大宗伯》云祀天神,有禋祀、实柴、槱燎之礼,祀其在天者以苍璧礼之;言祭地祇,则有血祭、薶沈(埋沉)、疈辜之法,祭其在地者以黄琮礼之。此皆所以顺其阴阳,辩其方位,倣其形色,此二者之异别。




《周礼·大司乐》云:“奏太蔟,歌应钟,舞咸池,以祭地祇。”郑注:“地祇,所祭于北郊,谓神州之神及社稷。”《大宗伯》:“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薶沈祭山林川泽,以疈辜祭四方百物。”郑注:“不言祭地,此皆地祇,祭地可知也。”贾疏:“此经方泽不见者,此血祭下仍有薶沈与疈辜二祀,三祀具,得与上天神三者相对,故阙大地也。且社稷亦土神,故举社以表地祇。《鼓人职》亦云‘灵鼓鼓社祭’,亦举社以表地,此其类也。若大地方泽,当用瘗埋,与昊天禋相对,故郑云不言祭地,此皆地祇,祭地可知也。”类似的解释还可见于朱子之说:《中庸》云“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朱子注曰:“郊,祭天。社,祭地。不言‘后土’者,省文也。”


《广雅·释天》曰:“圆丘大坛,祭天也;方泽大折,祭地也。”战国之后,随着阴阳学说的兴起,“地”被赋予了阴的属性。阴属北方之性,而天圆地方,故以方丘象征大地。水泽,言以水环绕之;方丘,则指方形祭坛。水泽、方丘,以象征四海环绕大地。方泽,亦作方丘,因坛设于泽中,故名之。方泽之坛,即后世所谓地坛之原型。后世对地祇的正祭,就是方丘祭地。冬至一阳始生,夏至一阴始生。取其义,祭地祇之神的时间是每年夏至日。


《周礼·大司乐》:“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矣。……夏日至,于泽中之方丘奏之,若乐八变,则地示皆出,可得而礼矣。”《礼记·曲礼》云“天子祭天地。”《文献通考》引孔颖达疏:“疏曰:地神有二,岁有二祭。夏至之日祭昆仑之神于方泽,一也;夏正之日祭神州地祇于北郊,二也。或云,建申之月祭之,与郊天相对。”祭地源自上古,夏以五月、殷以六月、周以夏至祭于泽中之方丘。另外,根据《礼记》所云,地神之祭和祀天一样,祭前也先要选用龟卜决定郊祭,必须先受命于太祖之庙,这是尊重父祖意见之意。卜辞所决定者,即其父祖之命。


《通典》云:


夏以五月祭地。殷以六月祭。周制,大司乐云:“夏日至礼地于泽中之方丘。”地主昆仑也。必于泽中者,所谓因下以事地。其丘在国之北。就阴位。礼神之玉以黄琮,琮,八方,象地。牲用黄犊,币用黄缯。王及尸同服大裘。牲用黝犊,地官牧人云:“阴祀用黝牲。”注云“谓祭地北郊。”币用黑缯。币色无文。按昆仑牲币用黑色,则神不宜异也。其坛,于北郊筑土为坛,名曰太折。祭法云:“瘗埋于太折祭地也。”注云:“折,照晰,必为昭明之名,尊神。”配亦以后稷。钩命决云“郊祀后稷以配天地。”……其日,王服大裘,立于方丘东南,西面。乃奏函锺为宫以下之乐,以致其神。讫,王又亲牵牲取血,并玉瘗之以求神。谓之二始。尸前既置玉币等讫,次则王以匏片为爵,酌瓦之泛齐,以献尸,谓之朝践。次大宗伯亦以匏爵酌醴齐,摄王后之献。凡二献也。次荐熟于神座前,毕,王更以匏爵酌盎齐以献尸;大宗伯以匏爵酌醍齐以亚之,所谓馈食之献。凡四献也。尸乃食,食讫,王更酌朝践之泛齐以尸,所谓朝献;大宗伯次酌馈食之醍齐以亚之,所谓再献。凡六献也。次诸臣为宾酌沈齐以献尸。凡七也。王每献酒,皆作乐一终。(《通典·卷四十五》“吉礼四”)


《郊特牲》“蒲越藁秸,器用陶匏。”如前文所引《周礼》、《礼记》诸篇言祀天之礼一样,经文中天地一般皆以并列而言。如《大宗伯》“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典瑞》“两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王制》“祭天地之牛角茧栗。”《牧人》“阴祀用黝牲毛之。”《大司徒》“奉牛牲,羞其肆”,《大宰》“赞玉币爵之事,祀大神示亦如之。”《酒正》“凡祭祀,以法共五齐三酒以实八樽,大祭三贰。”《大驭》“掌驭玉路以祀”,《节服氏》“衮冕六人,维王之太常。”《鼓人》“以灵鼓鼓社祭”,《大司乐》“乃奏大蔟,歌应钟,舞《咸池》,以祭地祇。……凡乐,函锺为宫,大蔟为角,姑洗为徵,南吕为羽。灵鼓灵鼗、孙竹之管,空桑之琴瑟,《咸池》之舞。夏日至,于泽中之方丘奏之。若乐八变,则地示皆出,可得而礼矣。”地祇之祭,于经文可以得见。此不具录。

《祭法》云:“瘗埋于泰折,祭地也。用骍犊。” 孔疏:“瘗埋于泰折,祭地也者,谓瘗缯埋牲祭神祇于此郊也。”天地之礼,各顺其阴阳,辩其方位,倣其形色,而以气类求之,此二礼不得不异也。和圜丘祀天所区别的是,由于天在上,所以用燔燎(禋祀)之礼;而地在下,则用血祭“瘗埋”之礼。就是用牺牲的血及其他祭品浇灌、瘗埋于地,使其下达,及于地神,供神祇享用。清人金鹗《求古录礼说·卷十四》“燔柴瘗埋考”云:“血祭,盖以血滴于地,如郁鬯之灌地也。血祭与禋祀正对,气为阳,血为阴,故以烟气上升而祀天,以牲血下降而祭地,阴阳各从其类也。然血为气之凝,血气下达渊泉,亦见周人尚臭之意也。”


 
(北京地坛鸟瞰)


如前周礼及郑注之说,后世所谓的单独与祭祀昊天上帝对应的方丘祭地之礼,于先秦并无见。周人无北郊之礼,更无专门的后土之神。先秦所谓的祭地祇之礼,主要指的是社稷、五祀、五岳之类而已。如《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所云“天子祭天,诸侯祭土”,是说祭天与祭社分开职掌,以祭天赋之于天子,祭社赋之于诸侯。而所谓的圜丘方泽,则为冬夏二至之祭。古礼南北二郊以辛日,圜丘以冬至、方泽以夏至。故周礼之说,后世亦聚讼纷纭。


秦蕙田《五礼通考·卷四十》“方丘祭地”条引《陈氏礼书》之说:“先王亲地,有社存焉。礼曰‘享帝于郊,祀社于国。’又曰‘郊所以明天道,社所以神地道。’又曰‘郊社所以事上帝’,又曰‘明乎郊社之义’,或以‘社’对‘帝’,或以‘社’对‘郊’,则祭社乃所以亲地也。”


马端临《文献通考》亦引胡宏之说:“古者祭地于社,犹祀天于郊也。故《泰誓》曰‘郊社不修。’而周公祀于新邑,亦先用二牛于郊,后用太牢于社也。《记》曰:‘天子将出,类于上帝,宜于社。’又曰:‘郊所以明天道,社所以神地道。’《周礼》‘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血祭祭社稷’,而别无地示之位。‘四圭有邸,舞《云门》以祀天神;两圭有邸,舞《咸池》以祀地’,而别无祭社之说,则以‘郊’对‘社’可知矣。后世既立社,又立北郊,失之矣。”


清人秦蕙田则在《五礼通考》云:“土亦是地,而与祭地异者,隤然下凝,皆地也。其职主载,惟天子得祭之。于地之中,别而为土,职主稼穑以养人,《洪范》‘土爰稼穑’是也。故自天子下及庶民,被其功德者,均得美报。此主谷之祭,所以达乎上下也。”(《五礼通考·卷四十一》“社稷”)

 


后世文献所谓的单独祭地祇之礼,当早见于《史记·封禅书》所云秦始皇二十八年封禅东巡故事:


周官曰,冬日至,祀天于南郊,迎长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祗。皆用乐舞,而神乃可得而礼也。……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门之属。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起时。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天齐渊水,居临南郊山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盖天好阴,祠之必于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地贵阳,祭之必于泽中圜丘云。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四曰阴主,祠三山。五曰阳主,祠之罘。六曰月主,祠之莱山。皆在齐北,并勃海。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最居齐东北隅,以迎日出云。八曰四时主,祠琅邪。琅邪在齐东方,盖岁之所始。皆各用一牢具祠,而巫祝所损益,圭币杂异焉。


除了封禅之外,秦始皇还“祀八神”,这其中包括了天地诸神,乃至于还有传说中的兵神蚩尤,“各用一牢具祠。”


秦始皇“祀八神”故事毕竟只是东巡之中,而《史记·孝武本纪》载史公司马迁之父、西汉太史令司马谈与“祠官”宽舒所议汉武故事,则是明确可见尊地而北郊之“最早”记录: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上,如宽舒等议。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天子遂至荥阳而还。


这是记载汉武帝时亦以泽中圜丘为祭地神之事,而在汾阴立后土祠以与郊雍相对。(《汉书·郊祀志上》亦所记此事与之相同)。按照《汉书·郊祀志》的解释,这个“后土”,就是“泽中方丘也”。


《史记》所载这两则故事,皆言及祭地祇之礼,这是先秦所无见者。

 

《礼记·礼运》曰:“是故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大一”即“太一”,也作“泰一”、“太乙”、“泰壹”,其本乎战国之时“太一神”的出现。大体来说,太一是当时天文、阴阳、五行等家均认可的宇宙本源神和至上神,《淮南子·天文训》云:“太微者,太一之庭,紫微宫者,太一之居。”《史记·天官书》:“中官天极星,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也。”《正义》:“泰一,天帝之别名也。”太一作为“最高神灵主宰”及“礼”的终极源泉出现于儒学经典《礼记》中,正说明战国间儒家学者适时应变、以当时的哲学理论扩充至儒学观念之中。汉武帝在元鼎四年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后,又于元鼎五年立太一畤(泰畤)于甘泉并亲祀之。《汉书·郊祀志上》云: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而见泰一如雍郊礼。其赞飨曰:“天始以宝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终而复始,皇帝敬拜见焉。”而衣上黄。其祠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

   

汉武帝之立太一、后土之祠,从历史上国家礼典的层面来看实则具有重大意义。战国时期的礼崩乐坏,使宗周文明散乱无存。秦“雍五畤”之祀上帝,严格来说实际上为先秦时候的诸侯方祀而已。武帝以太一作天、后土为地,尤其后来又经过经学家们的改造,虽然名称有所改变,但从此天地二礼完备,天地之祀更为后世历代王朝国家祀典所继承。但需要明白的是,与宗周礼乐文明相比,究其礼义、仪节、严谨与否等,是不可与周代的郊天礼等量齐观的。特别是其源于谶纬之说的部分,更因之遭到历代礼家的诸多批评。

 


清初经学家毛奇龄在《郊社禘祫问》中说:


若谓南北郊分祀始自汉武时祠官宽舒等所议,则大不然。秦祀八神,一曰天神在南郊山下,二曰地在泽中圜丘。而汉文用礼官议,谓古者天子夏日必亲郊祀,不止冬至为然。故《汉郊祀志》云,汉文祭泰乙地以太祖高皇帝配,日冬至祠泰乙,日夏至祠地,则不特分祀二郊。且冬夏二至亦俱依旧制行之,是必周末汉初犹有相沿定礼承袭不改,故蛛丝马迹彼此一线。若武帝时宽舒所议,不过立后土祠于汾阴与郊雍对耳,何尝立南北郊乎?其后成帝用匡衡张谭诸议,徙甘泉泰河东后土,而立南北郊于长安。至元始中,而刘歆左咸之徒合诸儒数十人议定郊礼,名为元始仪。以至后汉光武兆南郊于洛阳之阳,兆北郊于洛阳之阴,悉遵其议。而地之祭遂历魏晋六代以至唐宋元明并未偏废。(《四库全书·经部四》“礼类四、三礼总义之属、郊社禘祫问”)


毛氏的观点是“不学之徒谓二郊之名始于周礼,而并周礼亦不学者且谓始于大司乐文。”“天地只分祭并不合祭”,但“天地虽不并祀,而地祇之祭当附见之祭天之中。如祭天于郊而社稷山川俱从祀焉,即此是祭地。舍此则别无大地之祭。”在《郊社禘祫问》中,毛氏所论尤详。兹录此说。


钱宾四先生在《<周官>著作时代考》中亦认为:


原来《周官》著者,正在阴阳的对偶上玩把戏。一面是‘天神’,一面是‘地示’;一在冬日至,一在夏日至;一在地上之圜丘,一在地中之方丘;一乐六变,一乐八变。如此安排,何等整齐?何等匀称?然若细究此等思想之来历,其实乃从庄周《齐物论》是非生死一切对称互辨之后,经过后来道家引申发挥,形成自然哲学之阴阳二元论,然后此等对称的礼制才得发生。当其先,上帝乃独一至尊者,《诗》、《书》惟称‘天’、‘帝’,不见有‘天地’对偶相称之说。后人天地并列,则天之尊严已失。……而《周官》制礼,显已采用此等见解,因而来玩此一套天地方圜、阴阳寒暑两两相对成偶的把戏。(《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


考察先秦经籍之说,钱先生此说甚确。与“天”相对的单独的祭地之礼于古而无徵,当是随着战国间阴阳学说的兴起而产生的。


 

从历史上来看,西汉时武帝于汾阴立祀后土,至新莽之时,后土迁至长安北郊,此即后世所云“地祇”。再至东汉,营建北郊,地理群神如山川渎岳等属阴者均按方位各设于北郊方坛之中,此为北郊之礼之来历。这说明,“地祇”之礼,是汉代(东汉)为了和南郊天神相应对而产生的。《史记》和《郊祀志》所述汾阳后土之祀,实际上在汉武之后久而不行。前文祀天章已引宋陈襄[1]所言“由汉历唐千有余年之间,亲行北郊之礼者,仅四帝而已。”宋神宗元丰年间以合祭天地有违古礼,诏令议礼。时名臣陈襄、王存等人驳斥范祖禹、苏东坡合祭之说,坚持南北郊分祀。时枢密院直学士陈襄认为“合祀天地于圜丘为非礼,请依古礼祭地于方泽。”其《南北郊议》云:


汉元始中,奸臣妄议,不原经意,附会《周官》大合乐之说,谓当合祭,平帝从而用之,故天地共犊,礼之失自此始矣。由汉历唐千有余年之间,而以五月亲祠北郊者,惟四帝而已。如魏文帝之太和,周武帝之建德,隋高祖之开皇,唐睿宗之先天,皆希阔一时之举也。然而随得随失,卒无所定。垂之本朝,未遑厘正。……臣以谓既罢合祭,则南北二郊自当别祀。伏望陛下每遇亲祠之岁,先以夏日至祭地示于方丘,然后以冬日至祀昊天于圜丘,此所谓大者正也。(《五礼通考·卷十三》“吉礼十三”)


宋代朱子赞同陈襄之说,认为南北郊当分祀:


朱子曰:“《周礼》有圜丘、方泽之说,后来人却只说地便是后土,见于书传,言郊社多矣。某看来不要如此,也自还有方泽之祭。”(《文献通考·卷七十六》“郊社考九”)


古时天地定是不合祭,日月山川百神亦无合共一时祭享之礼。当时礼数也简,仪从也省,必是天子躬亲行事。岂有祭天便将下许多百神一齐排作一堆都祭?……问先朝南北郊之辨。曰:“如礼说‘郊特牲而社稷太牢’,书谓‘用牲于郊,牛二’及‘社于新邑’,此其明验也。故本朝后来亦尝分南北郊。至徽宗时,又不知何故却合为一。”(《朱子语类·卷九十七》“礼七、祭”)


马端临《文献通考》载朱子门人杨复之说:


杨氏曰:“愚按:古者祭天地有正祭,有告祭,礼虽不同,义各有当。冬至一阳生,此天道之始也;阳一嘘而万物生,此又天道生物之始也。故《周官·大司乐》‘以圜钟为宫,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六变以祀天神’,所以顺天道之始而报天也。祭天必于南郊,顺阳位也。夏至一阴生,此地道之始也,阴一而万物成,又地道成物之始也。故《大司乐》‘以函钟为宫,夏日至于泽中之方丘奏之,八变以祀地示’,所以顺地道之始而报地也。祭地必于北郊,顺阴位也。此所谓正祭也。舜之嗣尧位也,类于上帝,望于山川,岁二月东巡守,则柴于岱宗,望秩于山川。武王之伐商也,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又柴望,并举大告武成。成王之营洛也,丁巳用牲于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凡因事并告天地,有同日而举,有继日而举者,此所谓告祭也。然祀上帝则曰类,类者,谓仿郊祀之礼而为之,则非正祭天也。告地而举望祭之礼,或社祭之礼,则非正祭地矣。盖特祭天地,乃报本之正祭也,故其礼一而专;并祭天地,因事而告祭也,不必拘其时,不必择其位,虽举望祀社祭可以该地示,故其礼要而简。所谓‘礼虽不同,义各有当’者,此也。自汉以来,分冬至、夏至二祀为南、北郊。南郊则周人之圜丘也,北郊则周人之方泽也。然后之人主,欲行亲郊之礼者,未闻以南郊为难,而常以北郊为难。夫五月虽盛暑之月,他事之当举、他事之当行者,未尝废也,而独难于北郊,何也?诸儒谬误之说惑之也。”(《文献通考·卷七十六》“郊社考九”)


至明初,洪武元年中书省臣李善长等奉敕撰进《郊祀议》,略言:


“王者事天明,事地察,故冬至报天,夏至报地,所以顺阴阳之义也。祭天于南郊之圜丘,祭地于北郊之方泽,所以顺阴阳之位也。《周礼·大司乐》:‘冬日至,礼天神,夏日至,礼地。’《礼》曰:‘享帝于郊,祀社于国。’又曰:‘郊所以明天道,社所以明地道。’《书》曰:‘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按古者或曰地,或曰后土,或曰社,皆祭地,则皆对天而言也。此三代之正礼,而释经之正说。自秦立四时,以祀白、青、黄、赤四帝。汉高祖复增北,兼祀黑帝。至武帝有雍五,及渭阳五帝、甘泉太乙之祠,而昊天上帝之祭则未尝举行,魏、晋以后,宗郑玄者,以为天有六名,岁凡九祭。宗王肃者,以为天体惟一,安得有六?一岁二祭,安得有九?虽因革不同,大抵多参二家之说。自汉武用祠官宽舒议,立后土祠于汾阴上,礼如祀天。而后世因于北郊之外,仍祠后土。又郑玄惑于纬书,谓夏至于方丘之上祭昆仑之,七月于泰折之坛祭神州之,析而为二。后世又因之一岁二祭。元始间,王莽奏罢甘泉泰,复长安南北郊。以正月上辛若丁,天子亲合祀天地于南郊。由汉历唐,千余年间,皆因之合祭。其亲祀北郊者,惟魏文帝、周武帝、隋高祖、唐玄宗四帝而已。宋元丰中,议罢合祭。绍圣、政和间,或分或合。高宗南渡以后,惟用合祭之礼。元成宗始合祭天地五方帝,已而立南郊,专祀天。泰定中,又合祭。文宗至顺以后,惟祀昊天上帝。今当遵古制,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则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从祀。夏至则祀皇地于方丘,以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从祀。”太祖如其议行之。建圜丘于钟山之阳,方丘于钟山之阴。(《明史·卷四十八》“礼二、郊祀之制”)


但李善长此议仅仅执行了十年,旋即天地又改作合祭:


十年秋,太祖感斋居阴雨,览京房灾异之说,谓分祭天地,情有未安,命作大祀殿于南郊。是岁冬至,以殿工未成,乃合祀于奉天殿,而亲制祝文,意谓人君事天地犹父母,不宜异处。遂定每岁合祀于孟春,为永制。十二年正月,始合祀于大祀殿,太祖亲作《大祀文》并歌九章。永乐十八年,京都大祀殿成,规制如南京。南京旧郊坛,国有大事,则遣官告祭。(同上)


有明一代郊祀之礼,从洪武十年直到嘉靖初期皆为天地合祭,嘉靖九年,世宗开始了历史上著名的改制:


嘉靖九年,世宗既定《明伦大典》,益覃思制作之事,郊庙百神,咸欲斟酌古法,厘正旧章……帝复谕璁:“二至分祀,万代不易之礼。今大祀殿拟周明堂或近矣,以为即圜丘,实无谓也。”璁乃备述《周礼》及宋陈襄、苏轼、刘安世、程颐所议分合异同以对。且言祖制已定,无敢轻议。……乃敕礼部令群臣各陈所见。且言:“汝梅等举《召诰》中郊用二牛,谓明言合祭天地。夫用二牛者,一帝一配位,非天地各一牛也。又或谓天地合祀,乃人子事父母之道,拟之夫妇同牢。此等言论,亵慢已甚。又或谓郊为祀天,社稷为祭地。古无北郊,夫社乃祭五土之,犹言五方帝耳,非皇地也。社之名不同,自天子以下,皆得随所在而祭之。故《礼》有‘亲地’之说,非谓祭社即方泽祭地也。”璁因录上《郊祀考议》一册。……于是礼部集上群臣所议郊礼,奏曰:“臣等祗奉敕谕,折衷众论。分祀之义,合于古礼,但坛一建,工役浩繁。《礼》,屋祭曰帝,夫既称昊天上帝,则当屋祭。宜仍于大祀殿专祀上帝,改山川坛为地坛,以专祀皇地。既无创建之劳,行礼亦便。”帝复谕当遵皇祖旧制,露祭于坛,分南北郊,以二至日行事。(同上)


自此以后,天地分祭,遂为嘉靖至有清一代制度。《大明会典·卷八三》“郊祀三”载嘉靖朝祭地祝文:


维嘉靖某年岁次某某,某月朔日,嗣天子臣(御名)敢昭告于皇地:时当夏至、群物方亨。生长发育、有生咸赖。功德至厚、上配皇天。爰遵典礼、谨率臣僚、以玉帛牲齐粢盛庶品奉兹瘗祀。奉太祖高皇帝配神。尚飨。


根据史料来看,后世祭地之礼基本与祭天同,依次为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读祝、亚献、终献、受福胙、彻馔、送神、望瘗、礼成。《明史》中还记载了明洪武二年的郊祀:“二年夏至,祀皇地祇于方丘,其仪并同。惟迎神后瘗毛血,祭毕,奉牲帛祝馔而埋之,与郊天异。”[2]现存北京地坛的皇地祇室,就是明清收藏皇地祇及从祀诸神木主的地方。



 

在《左传》中,亦可散见祭祀天地之礼。桓公六年,季梁正告随侯云:


“公曰:‘吾牲,粢盛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所谓馨香,无谗慝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


又,庄公十年曹刿对鲁庄公:“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


又,庄公三十二年史嚚之言:“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一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


古人对祭祀天地极其虔诚,此即敬畏之心使然。同时,“神依人而行”,亦如《左传》中郑子产所云“天道远,人道迩”一样,这种人本观念在整个儒学义理中是极其清晰和一贯的。周公制礼作乐,在中国文化里首次注入“敬德保民”的德治思想后经孔子而发皇,其要旨正是要从制度上追慕尧舜之治,以期建设道德礼治为主要目的。上引《左传》之言,正是此义。




[1]  陈襄,侯官(今福建福州)人。北宋理学家,“海滨四先生”之首,仁宗神宗时期名臣。字述古,因居古灵,故号古灵先生,与郑穆、陈烈、周希孟并称“古灵四先生”。著有《古灵集》二十五卷传世。

[2]《明史·卷四十八》“礼二、郊祀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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