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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蒲是件很风雅的事情，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流行。嗜蒲者多为画家，书法家，篆刻家，收藏家以及其它艺术家们。尝见有人凿汉砖为槽以蓄青蒲，不但蒲叶葱茏，旧砖上居然碧苔斑斑，古雅到了极致，心中羡慕，也想效仿。可惜既找不到砖也找不到蒲，没有附庸的条件。 去花鸟市场寻蒲，人家摇头，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当时当令卖得好的花木，多冠以富贵，发财，黄金，或者还有爱情，之类的名字。谁知道世上还有“蒲”这样的东西有人要种要欣赏？
幸而远方朋友听说我想养蒲，要了地址，快递给我两株，一虎须，一金钱。我种在小盆里，悉心照料。但还是被我养坏了。那一年那一角窗台不知出了什么事，不但蒲，连最肯长的杂草都锈掉了，从上到下一片枯斑。蒲刚锈我就发现了，赶紧移到别处，没有用，只要有一点锈斑就无可挽救，只好眼睁睁看它们枯萎。
聊以自慰的是浙江朋友在四明山的溪边采递给我的野蒲长得很好，抱着我的两块旧石头疯长，在窗台上绿了一大片。如此我也就算名实相符地进入了养蒲这个风雅的小圈子，心里多少有点骄傲。但我总感觉野蒲的强健还是有些失雅，它太像野草，横生竖长，没有规矩。都说蒲花难逢，野蒲却到了春天就开花，一开五六七八上十穗，甚至还结籽，这就不稀罕了。不稀罕的东西当然也不雅。这样我就理所当然地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进入了养蒲的圈子，我养的这些野蒲究竟算不算雅物。再说我一直没有找到汉砖，我的野蒲们就被我泡在当年十元一只买来的民国花鸟粥罐中，汉与民国，相隔两千年，它们的差距一定比雅与俗的差距大得多。
聊以自慰的东西，终于还是给不了自己安慰。
第二年，远方朋友又履约给我递来两株金边菖蒲，我更加小心翼翼地种到盆中，这一次终于长好了。一年多了，它们各自长成了一大蓬，很是蓬勃。
今春从鱼缸里捞出一只被遗忘了的迷你小盆，是种过水草的，就在丛生的金边菖蒲上掰了一片栽进去。又从楼下取回一块青苔铺在盆面，随意在苔上扔了一粒小小卵石。栽时不小心碰掉了两片叶子，心疼地拿起来看看无根，不忍抛弃，插在一只养着青苔的民国瓷皂盒中，希望它能活下来。
皂盒里的青苔取自公园的塘边。苔上细细的野草极其肯长，剪了几次，还是迅速地将菖蒲掩在它的下面。两片无根蒲叶一直没有与盆土结合，碰碰是松动的，再碰碰还是松动的。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再碰，竟然有劲了，有弹性，不松了。看来它们终于在苔中扎下根了。我也不再去剪除野草，就让它们与蒲共生好了。野草与蒲，一直有一股淡淡泥土腥，是我曾经熟悉而一直向往的山野气息。
迷你小盆中的新蒲自然长得更好，更喜青苔居然成活，悄悄地将卵石遮在了身下。被苔半掩的卵石无端生出一种味道，有些迷人，我常常看它，如看远方的风景。这一点小小的野趣，迷人就在一个野字上。我想这大概也就是我心中的所谓“雅”了：细微之中，亦见荒凉。
雅其实有各种各样的定义，精致的雅，文化的雅，清淡的雅，素洁的雅……我则只喜欢那一点荒凉意味。
但，到底只是得到了几株金边，正宗养蒲而雅的高人，必须有好的金钱才算修成正果。再三努力，我总是离真正的雅还差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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