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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我从温哥华回到上海，怀着憧憬和兴奋，在上海市徐家汇开设了一家私人口腔诊所，希望能够把在加拿大所学到的，所看到的都用在我们中国人自己身上，希望可以做一些完美的病例，希望可以做一个一流的口腔专科医师。
诊所开张两年了，心里却有着越来越多的迷惑和不满，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开诊所的初衷，是希望为中国人，本地人口服务，希望做一个善良的，正直的，被人尊敬的医生，更希望能够把口腔的知识给更多的普通人群知道。 可是两年之后的今天，心里有很多的彷徨和迷惑，在中国做牙医，真的不一样. 回到国内，看到了很多因治疗失败来求诊的病例，令人大为震惊。有很多患者为了美丽，为了健康去做了全口烤瓷牙或种植牙，勤勤恳恳去治疗牙周疾病，结果仍饱受牙周疾病的困扰。探究这些病例背后的原因时，更觉得无能为力。甚至觉得在中国当牙医，至少是做一个正直的牙医会很难，甚至有时会难过。 追求价廉物美惹的祸 曾经遇到过几例作了上颌十几个失败烤瓷牙的病人，这些病人在烤瓷桥带用了一年或两三年之后就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症状。其中一位老太太是因为剧烈的不明确的疼痛不得不拆除上颌九个烤瓷牙，拆除之后，才发现九个烤瓷牙只用了三颗牙来固位，而这三颗基牙全部都龋坏，其中有两颗牙已经穿髓坏到了牙神经，能不痛吗？心痛之余，和这位老太太开始交流，老太太告诉我，这个烤瓷桥是她在去年某个医院打折的时候做的，一共花了2700元，第一次去就诊的时候花了半个小时，第二次大概是用了十分钟就搞定了。之所以去做这个烤瓷桥是因为不习惯戴活动的假牙，而且这个价格又如此便宜，当然就选定这家医院了。当时心里还很开心，觉得做了九个牙齿，便宜了至少1800元。 轮到我感慨了，追求价廉物美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本能，可是医疗真的可以价廉物美吗？ 在正常情况下，这位老太太是不可以装固定的假牙的，因为她的基牙不够强壮，之所以会不合常理的去做，背后有经济利益的驱使。但是如果不这样做，在那家诊所，三个烤瓷牙加上一个活动义齿的收费是一千多一点，也就是说诊所没有利润，它必须通过欺骗患者作不必要的治疗来满足它正常的利润。 这个责任表面看起来是医生的，但是我们不妨来深究一下这表面背后的问题。 只会做烤瓷牙的牙医 我曾经面试过一位不请自来的人士，他来自上海宝山某诊所，告诉我们他一个月可以做300-500颗烤瓷牙，并且烤瓷牙是他的特长。他们诊所烤瓷牙的收费是300-400元一个，也就是他一个月的工作量可以达到9万到20万。天哪，这样廉价的收费居然可以有这种工作量！我真不知道这类诊所居然可以如此的赚钱。根据他的描述，他每天可以做十几到二十颗烤瓷牙。也就是说除了烤瓷牙之外，他们基本上不做别的治疗。他向我保证，雇用他会是我最明智的选择。
我非常疑惑的问他，为什么他的速度可以这样快，即使对于我，一个修复学的硕士，一个从1994年就上门诊开始接触烤瓷牙的医生，也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他透露他们备牙的时候是不打麻药的，因为他们只是少量的象征性的磨除部分牙体组织，而和他们合作的技工和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会把牙齿做的特别大，根本没有边缘密合不密合的概念，更不担心这些空荡的牙齿以后是否会龋坏，会失败。对他们而言，速度就是一切。很多病人也会对他们赞赏有加，觉得这里的医生做烤瓷牙就是快，戴上了之后，感觉牙齿稍大一点之外，没有任何的不适。 我问他，难道不怕以后出现问题吗？ 他迟疑了一会，答非所问地说：“如果不做烤瓷牙，我们会做不下去。”我了解他的潜台词，在这种医院，诊所，如果按照规范的治疗原则，就会亏本，就无法生存。 没错，这些人不是牙医，是害群之马，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市场如此之大，为什么他们的生意会这么好？我想，没有别的理由，就是“价廉物美”。而这些所谓的医生之所以会如此做，完全是出于利益驱动。这种事做多了，也就麻木了，也就无所谓内疚不内疚了。 接着再说那位老太太，我给了她一个治疗计划----我们做三个独立的烤瓷牙，另外再做一个活动假牙。那位老太太在拆除烤瓷桥之后，开始了和我的讨价还价，尽管她选择了最普通的烤瓷牙，尽管她觉得我们很不错，但是她还是觉得500元一个烤瓷牙太贵了。她觉得350元一颗差不多了。而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据说是上个星期儿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价值两万块的玉石。 我不喜欢讨价还价，我觉得我是医生，我不是商人，我的职责是把你的牙齿认真地看好，我不会作“OVERTREATMENT”----“过度治疗”，我也不会收取我不该收取的费用，但是我不能贴钱来为一个并不贫困的老人来做这一切。因为这是我的职业，我需要付每个月的房租，我要付给我的员工工资，我要为我们诊所的声誉负责，我要采购足够好的，对人体无害的材料，我要和一个足够优秀的技工室合作，我要对每一套器械都作消毒，这一切的支出远远超出你们所能看到的。在中国，对于一个只想赚取干干净净的钱的医生有多艰难，远远不是病人能理解的。 最终，病人妥协了，但是有点不高兴，我也不快乐。 我想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在香港，一个普通的牙医（不是专科医生）如果他一个月的工作量超过十几万，那么他会被大家怀疑有过度治疗，而香港的收费比中国高出许多。而在中国呢，一个极其廉价的诊所的一个医生居然可以有这样的工作量。更让我无言以对的是，听说有不少的医院的医生只靠着做桩，做单冠可以有十多万的工作量。我真的不相信会有这么多的病人需要这一类的治疗。 扭曲的医疗体制搅乱人的心 那么，责任全在于医生吗？ 有一个医生给我讲过这样一段故事，他曾经在江苏某个口腔医学院任教，有时也为当地公立医院的医生提供培训。但是他很快发现公立医院的医生对这些培训丝毫不感兴趣。原因何在？原来当地的牙周病收费标准是每一个牙齿的刮治3元钱，也就是全口牙周病的第一轮治疗需要收84元，而一轮的治疗需要四个小时到六个小时，在这种收费标准下医生的价值连一个钟点工都不如。考虑到在中国这种全民向钱看，医院自负盈亏的情况下有几个医生愿意有认真提供牙周病治疗的兴趣？最近几年牙周病逐渐热门之后，很多医院也想发展这方面的服务，为了调动医生的积极性修改了收费标准，一颗牙的刮治费用改为100元。于是来参加培训，为病人提供牙周病治疗的医生也开始多起来。但在之后的例行检查中，他发现，很多病人在接受完第一轮的治疗之后毫无好转。问题出在哪里呢？难道是他的教学水平不够好，所以他的学生全都是不合格的？在多次细心的观察之后终于发现，为了尽快节约时间，为了多拿奖金，没有几个医生愿意浪费时间给病人做彻底的牙周病治疗，没有几个医生检测病人的刷牙情况，也没有几个医生愿意提供治疗后原本是必要的配套指导和复诊检查，这对于牙周病的治疗是致命的，可以想象这样敷衍了事的治疗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做这些工作呢？公立医院的病人往往排成长队，医生只希望快点把病人看完，更何况，多看一个病人还会多一份收入。最要命的是，传统的错误观念根深蒂固----牙周病看不好是应该的，看得好是运气。绝大多数的病人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看好牙周病。所以，没有病人投诉，也没有病人抱怨，看起来皆大欢喜的事却是那么可悲。 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即使医生可以收取相对较高的治疗费用，在没有有力的监管制度之下一样无法造福病人。
病人的夸奖令人心痛 到我们诊所来看牙的老外不少，很多老外在讲话时会说些赞扬的话，“It’s my lucky……”,“You are very gentle……”时我只认为是客套，是他们的礼貌。直到有一天遇见一位在中国生活近二十年，说一口流利汉语的瑞典妇女后，我改变了想法。 她在做完根管治疗后，一个劲地说：“是真的，在中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耐心的医生！这是真的！”，我是中国人我知道说这话的分量。对这位病人来讲，这么多年她就没有碰到过一位好医生么？她在哪看的病呀？ 被病人称赞工作很有耐心本应该高兴，但我心里却有一丝凉意，我对她所做的只是我的职业规范操作。是医生都应该这样做：事先沟通-操作到位-事后关照。如果这都需要赞扬的话，那只能说这位有两个孩子都出生在中国的妈妈，从未找到一个有责任心的医生。她真不幸！真不知她的一张笑脸背后隐藏了多少的对中国的无奈。 心里有一种恐慌，难道我们中国完了吗？贪图便宜的病人容易上当，而那些不计较治疗费用高的患者照样无法接受系统正规的治疗。 希望医改成功，为你为我 心里有一个愿望，很希望中国的医疗制度可以改革成功，希望和国外相比，中国的药费不再那么昂贵，中国的治疗费不再那么不值钱，希望中国的医院不再靠药费维持，中国的医院没有药费的支撑也可以运营下去，更希望让老百姓不再怀疑医生从我身上到底拿了多少回扣，还医生本来的清白，让医生可以重新堂堂正正的做人。
我想当医生，因为医生很崇高，我愿意当医生，因为医生可以带给很多人希望，可是我很怕在中国当医生，因为这个名称在中国不再崇高，我甚至想再次离开中国，因为在这里，做一个有良知的医生有的时候会不快乐。 我只是一个牙医，无法改变中国的现状，但是我很为中国口腔扭曲的市场而担心，担心有一天，很多人觉得医生就是商人，据说在一些地方的法规中已经完全将医患关系定位为商人和消费者的关系。也担心有一天，这片土地上有良知的医生都不见了，或许去别的地方，或许在某个角落贩卖材料，做着与专业毫无关系的工作只是为了清清白白的赚钱养家糊口。 更担心的是我只看到了冰山一角，那么我所不熟悉的医疗领域呢，当我自己作为一名患者去求医时，我又会遇到一个怎样的医生呢？ 内心深处，依然希望新上任的卫生部长可以为中国的医疗市场做一些什麽，希望完善中国的医疗收费体系，希望有一个严格的监督制度，更希望有一个和谐的医患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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