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的意思是放低

作者丨张嘉佳

半夜突然口渴，并且渴得很离奇，是想喝冰冻好的碳酸饮料，咕咚咕咚喝完一罐的那种渴。于是拔脚就下楼，去便利店买饮料，桌上一大瓶矿泉水看也不看。

便利店旁边的精品菜馆，在这个点儿还没有打烊，有一个女孩坐在台阶上打着电话，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怎样，就叹息似的对电话说，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努力放下的。

等我买好饮料出来，在门口咕咚咕咚喝起来的时候，女孩已经离开了。

其实我买了很多罐冰冻饮料，原本想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递给她一罐。放下对很多人来说，是艰难的事。但放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说的都不太一样。

有的说，可能是某一天，起床阳光明媚，心中一滩水迹样的往事，蒸发得无影无踪。放下是懒得追忆。

有的说，大概是跟旧人在街角相逢，笑一笑过去，心中只想着快点去菜场，赶在关门前买一把菠菜。放下是波澜不惊。

有的说，能够再出发，遇见公路尽头在阳光下挂出一道彩虹，想分享的人换了一个。放下是一种崭新的生活。

他们在痛苦中憧憬着那样的一刻，憧憬着萦绕每一个夜晚的悲伤能突然消失，放下以后，生机勃勃，就不会再难过。

为了能达到这个阶段，我见到很多人非常地努力。就像这个台阶上打着电话的女孩，说不定她回去后就删除了对方的联系方式，逃避着一切能提醒记忆的地点。

我认识一个朋友，为了能达到心中的放下，吃了三个月的素，发现馒头会让人发胖，随后又长途跋涉，去山区支教。

他有时到镇上网吧给我发消息，告诉我他去的那个小学教室屋檐塌了，每到雨天就会淋湿半张讲台。也告诉我他学生家的羊羔产仔，他买了一只准备悉心喂养。

半年过去，他问我，张嘉佳，为什么放下这么难。他放羊到雪后的山崖，突然还是会大哭一场。

当时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身边能做到传说中放下的人，当初就没有投入得很深。

但是刚刚我拿着饮料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个答案可以回复给当初的朋友。

不是放下太难，是把放下定义得太难。

太多人认为的深爱，是把曾经那个人放在高高山巅，凌驾于生活其他之上，太多人以为的放下，是将那个人深埋进山脚，这辈子不用再去看一眼。

实际上，只要将对方的位置撤一撤，当这个人不是最重要的时候，已经算是放下了。

放下，本来和放低是一个意思，那个朋友曾经生活以恋人为中心，而在遥远的山那头，他选择的生活已经和对方没有关系，不再为对方考虑。

恋人自动下山，往回走一步走两步都没有关系，她已经不站在最高的位置了。

当你渴的时候，也知道矿泉水就在手边能够到的位置，但你还是出门，去买冰的饮料。

你还是会喝矿泉水，但它不是唯一的必须的选择，如果把这个定义为放下，那么我的朋友也好，坐在台阶上的女孩也好，你们不需要那么辛苦的。

放下，是从分开后，就已经在进行的事。

张嘉佳，作家、导演、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