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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跟我一起放荡游戏人间

 昵称535749 2016-12-31

2016-12-31 00:01 | 豆瓣:宋小君

每个人都有故事,只要你有办法让他们说出来。

二十九岁的周小尔坚信这一点。

她在一家名叫“真实故事”的纪录片制作公司做策划,每个月都抓破脑袋,想要找到有趣的人,挖掘他们身上的故事。然后拍出来,传播出去,被赞扬,被讨论,被消费。

真实自有千钧之力。

这是“真实故事”的slogan。

尽管,并非每一部纪录片都能做到客观,大多数时候,为了效果,都存在着引导和摆拍。

真实有时候会让人无聊。

让受众笑和哭都不难,做这一行时间久了,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操纵别人情绪的能力。

说起周小尔,同事们都会说她人很好,很温和,很客气。

周小尔和所有人都合得来,保持着一种客气的疏离。

这大概是大都市里典型的人际关系——

人和人之间都互相尊重,一团和气,正正经经,客客气气。

越来越难和年轻时的狐朋狗友那样交心,吐槽女朋友的罩杯,男朋友的尺寸。

周小尔有个闺蜜,叫谷米。

两个人认识多年,无话不谈,周小尔曾经放出豪言: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我就把自己掰弯,和你在一起。”

谷米也痛快答应:“除了不能给你传统的性生活,其他我都能给你。”

但是周小尔的男朋友很快就出现了。

三个人常常一起出没大街小巷。

没过多久,周小尔把男朋友变成了前男友。

而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周小尔惊讶地发现,前男友和谷米在一起了。

严格来说,这算不上是“抢了闺蜜的男朋友”这种狗血戏码。

但是周小尔却觉得自己受到了成吨级的伤害。

她把所有男朋友的反常,两个人的争吵,以及最后的分手,都串联起来,最后归纳分析推理出一个结果——

谷米和他一定是早就好上了。

但为了逃避内疚,就故意等到周小尔和男朋友分手以后,再在一起。

周小尔惊讶于自己的推理能力。

人总觉得狗血的剧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人才会措手不及。

周小尔也往好的地方想过,也许,他们真的是在我分手后才在一起的。就算男朋友背叛我,谷米也不会背叛我。

但周小尔说服不了自己,她觉得自己是普通女人。

女人本来就是这样贪心,少了什么都不行,男人想要,闺蜜也想要。

最终,男人和闺蜜一起失去了。

周小尔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和他们断绝了往来。

从此,过上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她想起念书的时候,教科书里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她当时不明白,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人。

她甚至恶毒地想,我就要把自己装在一个透明的安全套里,谁也别再想伤害我。

前男友和谷米也知趣地消失了。

周小尔不能停止地恨他们——

你瞧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

什么感情,什么友情,不就是靠着一串电话号码,一个微信号来维系吗?

拉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干净得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年以后,前男友再一次出现在周小尔面前,已经瘦脱了相。

看到前男友的样子,周小尔觉得自己是赢家,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心里好受多了。

直到前男友说了一句话:谷米生病死了。

在看到谷米的遗体之前,周小尔一直觉得前男友在说谎。她脑子里甚至蹦出来一个完整的剧情,他们为了让自己原谅,就编造了这样蹩脚的谎言,真是好笑。

遗体告别仪式上,她看着谷米,躺在那里。

她没有哭,她什么情绪也没有,她脑子里是蒙的。

几天以后,难过才从心底里泛上来。

她吃不下饭,听歌也会流眼泪,睡不好,闭上眼就听见谷米跟自己的对话。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我就把自己掰弯,和你在一起。”

“除了不能给你传统的性生活,其他我都能给你。”

一个礼拜后,周小尔看到谷米在墓碑上对自己笑的时候,才终于相信,自己彻底失去谷米了。

自那以后,周小尔对爱情失望,对友情恐惧,动感情太累,还是工作最实在,工作能挣钱,挣到钱什么都好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有人爆料给周小尔,说有个叫胡辣的男人,很疯狂,跟别人不一样,以“游戏人生”为己任,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为此不惜花光积蓄,就连女朋友都跟他分手了。

太好了,典型人物,周小尔觉得,这个胡辣一定有故事。

周小尔在一家医学实验室见到了胡辣,胡辣签好了免责协议,正要体验一次男人分娩。让男人感受一下女人分娩时的痛苦。

周小尔愕然地看着裸着上身,身上贴满了感应器的胡辣,痛得表情扭曲,惨叫声连连,最后几乎是吓了所有人一跳,小便失禁了。

没带换洗的裤子,胡辣也满不在乎,喃喃自语地往外走,原来是这个感觉。

周小尔连忙跟上,说明了来意。

胡辣看了周小尔一眼,冷冷地,又是记者,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总想着搞个大新闻,抱歉,我这真没有。

周小尔不肯罢休,我看了你的资料,上周你跳伞的时候,大小便都失禁了,可见你并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你为什么要做这些?背后一定有故事吧?是为了公益?呼吁保护大自然?你是女权主义者?还是你接了商业炒作?多少透露一点吧。

胡辣看都不看周小尔,径直往前走,我没故事,我就是闲着无聊,想做,行吗?

周小尔又问,那请问你下一步的疯狂计划是什么?

胡辣哼了一声,吃一碗胡辣汤。

胡辣跐溜跐溜地喝着胡辣汤,周小尔就坐在他对面,审视着他,边看边感叹,你真是典型人物,就你这个造型,你做的这些事情,要是拍出来,一定能火。你不想火吗?

胡辣自顾自地喝着胡辣汤,不答话。

周小尔一路跟着胡辣,胡辣脚步飞快,周小尔索性脱了高跟鞋,拎着,疾步跟在后面。

穿过几个胡同,还是跟丢了。

周小尔累得瘫软,坐在地上,给自己小组的制片发了个微信:

亲爱的,我找到素材了,这几天不坐班。哦对了,麻烦你让小李帮我查点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周小尔敲开了一扇门。

胡子拉碴的胡辣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口,拎着早饭的周小尔,愣住,你怎么找到我的?

周小尔晃了晃手里的早饭,还没吃早饭吧?

说着就往里走。

胡辣的小公寓,乱成一团。

脏衣服堆在地上,垃圾桶满满的泡面盒,屋子里的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大地图,地图上,红黑签字笔画满了线条。

周小尔把早饭一放,忍不住就要开始拍那张地图。

被一只手拦住。

胡辣有些不高兴了,你这是私闯民宅知道吗?赶紧走。

有些粗鲁地拉着周小尔往外推,周小尔挣扎。

两个人推搡到门口,又有人敲门。

胡辣放开周小尔,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看了胡辣一眼,说,我来拿回我的东西。

胡辣闪开,女人走进来,看到了周小尔,又看到了桌上的早饭,没说话。

胡辣转身去屋里给女人拿东西。

女人打量着周小尔,周小尔客气地对着女人笑了笑。

女人没说话。

胡辣把一包东西递给女人,问,还有什么吗?

女人冷冷的,没有了。

转身要走,突然停住,对胡辣说,我劝你该停下来了,要不然迟早把自己作死。

胡辣没说话。

周小尔却开了口,你怎么说话的?每个人都有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生活方式。

女人冷笑,看着周小尔,你哪位?

周小尔递上话,我他女朋友。

胡辣一愣。

女人笑了笑,行啊你胡辣,找到新欢了。

随即,又对周小尔说,我奉劝你一句,劝劝他,不要再作了,不然你们俩迟早也得完蛋。再见。

女人砰的关了门。

周小尔看看胡辣,问,你前女友?很凶啊。

胡辣耸耸肩,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周小尔连忙跟着,你是有了新的疯狂计划了是吗?

周小尔跟着胡辣来到了庙里。

胡辣很虔诚地在佛像前叩拜,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周小尔仔细去听,却根本听不清。

胡辣又到了教堂,坐在椅子上,祈祷着什么。

一天的时间里,周小尔跟着胡辣去了城市里几乎所有的庙和教堂。周小尔更确信,胡辣可能精神有些不正常。

长久的工作经验告诉周小尔,越不正常的人,就越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她决定跟到底。

到了晚上,周小尔跟着胡辣吃了胡辣汤和烧饼,又在马路上溜达到大半夜,胡辣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

周小尔仔细听,只听胡辣“嗯嗯啊啊好好”的,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

胡辣挂了电话,疾步往前走,进了胡同,七拐八拐,走进一个简陋招牌的足疗店。

周小尔看着足疗店的牌子,有些慌乱,不会吧?

跟着胡辣进去,有个女孩出来招呼,你好,两位贵宾,请问有预约吗?

胡辣说,李哥介绍的。

女孩会意,招呼胡辣,贵宾,这边请。

女孩领着胡辣上了二楼,周小尔要跟,却被拦住,不好意思小姐,二楼是VIP区,您有我们的会员卡吗?

周小尔呆住。

周小尔坐在大堂里,一个手劲儿十足的阿姨正在给她捏脚,周小尔疼得一叠声地叫。

看看表,终于忍不住了,趁着服务员不注意,鞋也不穿,光着脚一溜小跑冲上了二楼。

服务员在身后追。

二楼,周小尔一个包间一个包间地找,冲进第四个房间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胡辣光着膀子,身上全是火罐,正在和两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丝袜的女孩斗地主。

走出足疗店,周小尔不依不饶地问,你嫖了?

胡辣不说话。

周小尔感叹,我能理解你,男人嘛,有需求。注意卫生就行。嗳,你说这里卫不卫生啊?

胡辣停住脚步,看着周小尔,你有完没完?我白天已经求得佛祖和耶稣的原谅了。

周小尔呆住,噢,我说白天你在那叽里呱啦地念叨什么呢。你觉得佛祖和耶稣能原谅你嫖娼这事儿吗?你放心,我就当没看见。

胡辣无奈地摇头,不理她了,继续往前走。

等胡辣回家睡觉,周小尔回家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打电话给公司制片,亲爱的,你帮我约个心理医生。不是我,我去了解一点事情。

您觉得这是病吗?

周小尔求知若渴。

心理医生想了想,你说的这个病人吧,可能过不了平静的生活,喜欢体验不同的事物。没准儿他是个绝对自由主义者。

绝对自由主义者?什么好意思啊这是?

就是不愿意被任何人和事牵绊,只管自己,只活自己。

周小尔听得似懂非懂。

周小尔缠着胡辣,跟胡辣一起做了一些说出来让人几乎无法解释的事情。

比如,连续吃三天的黄桃罐头,最后上厕所都是一股黄桃味。

比如,去玩具店买了一大堆2——6岁儿童的玩具,在大街上玩得忘乎所以,全然不顾路人愕然的眼光。

在一次长达三个小时的漂流结束以后,胡辣终于病倒了,诊断是肺炎。

胡辣在病床上昏睡,发着高烧,周小尔叫不醒胡辣,打不开胡辣手机的密码,找不到胡辣家人的联系方式。

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照顾胡辣。

为了挣钱,都是为了挣钱。

周小尔劝慰着自己。

给胡辣翻身的时候,周小尔发现胡辣身上伤痕累累,新的旧的都叠成一起。

没来由的,周小尔突然有些心疼这个至今仍旧很陌生的男人。

周小尔连忙摇头,驱散这种可怕的想法,自我提醒,母性,泛滥的母性,要不得啊周小尔。

第四天早上,胡辣醒了,摇摇晃晃地要下床,周小尔拦着,你这病还没好啊,有什么事儿等病好了再做不行吗?

胡辣摇摇头,三天以后就是12月17号了,时间不够了。

周小尔不解,什么不够?

胡辣不说话,起身就要走。

周小尔把胡辣按倒在床上,得得得,你说吧,什么事,我帮你还不行吗?

胡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小尔。

周小尔连忙解释,不过太难了我可做不了啊。

租了车,周小尔开着,胡辣还很虚弱。

车在超市前停下。

两个人冲进去,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大堆东西,水,面包,零食。

夜色中,马路上车辆稀少。

周小尔开着车,后座上,胡辣还挂着点滴,沉沉睡去。

周小尔打了个哈欠,连忙搓脸让自己清醒,猛灌红牛。

看看后视镜里的自己,低声感叹,周小尔啊周啊小尔,你一定是疯了。

胡辣开车,周小尔在后座,张牙舞爪,打着呼噜。

胡辣难以置信,原来女孩也打噜啊。

租的车在半路上,轮胎瘪了。

胡辣还带着病,没有力气,换轮胎时拧不动大螺丝。

周小尔抢过扳手,我来吧还是。

深夜,两个人瑟缩在车里,盖着一床棉被,吃着泡面。

周小尔吃得很痛苦,说,一股汽油味。

胡辣吃得很香,烧水的那个铁桶,以前装过汽油。

周小尔差点吐了。

车在路上,陷进了泥里,怎么开也开不出来,反倒是把汽油都用光了。

胡辣敲了敲油表,一筹莫展。

周小尔一言不发地把吃的喝的丢进背包里,看了看手机,不远了,我们走着去。

两个人互相搀扶,渺渺小小地走在路上。

胡辣问周小尔,你为什么肯帮我?

周小尔轻描淡写,你既然这么坚持,我想这件事一定对你很重要。人人都有在乎的事情。

那你在乎的事情是什么?

周小尔笑笑,挣钱啊。

17日一大早,终于到了盘山公路,山脚下,两个人互相拉扯着,从公路的斜坡,滑下去。

周小尔看着眼前的一片荒芜,除了石头,就是一大堆灌木,疑惑,是这吗?

胡辣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点点头。

胡辣走到几块石头面前,就地坐了下来,周小尔不解地看着他。

胡辣有些筋疲力尽,沉默着。

周小尔像是被某种莫名的气氛所感染了,在胡辣身后坐下来,不去打扰他。

胡辣开了口,事儿我都做了。

周小尔听着,听着,风也渐渐大了起来。

一年前。

盘山公路,一辆吉普车。

车里,热闹得很。

胡辣开着车,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女孩,小腹微微隆起。

后座上,三个朋友叽叽喳喳地开着玩笑。

有没有什么事,你们一直想体验,却没有胆体验的?

有啊,那就太多了。我上次本来有机会沿着长江漂流的,可那天感冒了,错过了。再想去吧,就一直抽不出空来。

我也有我也有。上回我在YouTube上看了个视频,有个哥们连续三天吃草莓,最后拉出的屎都是粉红色的。我也想变个法儿试试来着。

太恶心了你。

我其实吧,一直想……

说啊,吞吞吐吐的,是不是爷们?

总听同事们吹牛,说找小姐的事儿。每次吧,他们都不叫我。搞得我很好奇,我也想去叫个小姐,不,叫俩,不干别的,就跟她们斗地主。

切,真叫了俩小姐你会只斗地主?谁信啊。就算你愿意,人家小姐也不愿意啊。

打住打住,当着我孩子的面,不准说这些。

女孩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转过身愠怒地瞪着朋友们。

胡辣连忙附和,就是啊,你们这些叔叔阿姨,要给我儿子做个表率,我看了书了,三个月的小孩,在肚子里能听懂人话了。

朋友们大笑。

有人说,我听说生孩子很疼啊,胡辣,你心不心疼你老婆?

胡辣笑,废话,我要是能替她,我就替她了。

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山上的落石,滚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撞到了车上。

车子失去了控制,翻到了山脚底下。

胡辣坐在地上,说,我总算是做到了。

周小尔说不出话。

胡辣像是喃喃自语,我有时候做梦,他们这些话就老在我脑子里转啊转的。我就老想,为什么老天只活着我一个呢?我想不明白。这个人呐,要是想不明白,就什么都做不了。吃不下,也睡不着。人就爱跟自己较劲。有一天早上,我突然就想明白了,老天不只是让我活着,老天是让我替我们几个一起活着。别人吧,他理解不了你,觉得你有病。你要是逢人就讲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总觉得对我的朋友们是一种打扰。

周小尔看着胡辣,笑了,真有愿意苦自己的人啊。

胡辣摇摇头,我不苦,要不是我做这些事儿,我哪能熬过来。我想,这是他们送我最后的一个礼物吧。不然,我怎么觉着我活了好几个人的人生呢?

周小尔看着胡辣,心里好像有什么结,也突然就解开了,眼神里就有了光。

周小尔去了谷米的墓,没说什么,就俯下身,亲了谷米的照片,走之前,在墓前放了一束花。

转身的时候,前男友也捧着花来了,还那么瘦。

前男友看到周小尔,有些惊慌。

周小尔愣了愣,走上前,抱了抱他。

然后,转身走了。

走在路上,周小尔觉得很轻松,总算是放下过去了,也总算是放过自己了。

胡辣靠在车上,抽着烟。

周小尔走过来,一把夺了过来,扔在地上踩灭了,肺炎刚好,就抽烟,作死吗?

坐在车里,周小尔接到电话,周,你那个新的素材调查得怎么样了?

周小尔看看正在开车的胡辣,回答,哎,别提了,碰上个神经病。这个素材用不了了。

挂了电话,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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