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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9 李尚龙 故事会 叁 “217国道据说是中国最美的道路之一，从独子山一直到库车，每年十月到次年五月大雪封山，几乎没有人前往，你哥在那里跑了八年。下次有机会，哥哥带你去看看，你在口里（内陆）肯定看不到，对了，还能看到天山，美的哟！” 健哥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脖子上戴着一条重重的金链子，他使劲地转动了一下那条黄灿灿的东西，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现在的生活。 一次大雪封山，他的车轮陷在雪里拔不出来，山里没人，他点着发动机，靠车里面的暖气维持着生命。那天，他饿得不行，就把带着的仅有的一只烧鸡吃了，等了一天一夜，没人来，只听到雪狼在嗥叫，他把车灯点亮到最远。晚上，暴风雪像哭丧似的落在车上，他又饿又冷，又不敢上厕所，因为怕热量流失冻死在车上。 有时候他恍惚中仿佛看到光亮，就想，自己可不能就死这里了，真划不来，还没找到女朋友呢，自己的种还没播撒呢。 幸运的是，第四天，一辆载满乘客的客车从山上下来，他拼命地呼喊，司机竟然停下来了。他冲上车，发现乘客几乎都是维吾尔族人。他们不会说汉语，健哥也不懂维吾尔语，他用手比画着说自己要吃的，维吾尔族人听懂了，纷纷拿出食物和水给他，有人还递给他烟。 忽然一个维吾尔族小伙站起来，看了看陷在雪地里的大卡车，又对车里的人讲了点什么。只见更多的乘客站起来，走下了车，他们有人喊着节奏，有人拉有人推，还有人用绳子捆住保险杠使劲拽。就这样，卡车被拉上来了。 健哥说这是他这辈子最感动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感动到流泪。 他拿着别人给他的馕，不停地跟车上的人道谢，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后来，他告诉我，这条路他又跑了五年，在独库公路上前前后后共跑了八年，也就是这八年，让他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一个富人。 说到这里，他又整理了一下他的大金链子，说，然后就有钱了，结婚了，还有一个小宝贝，很幸福。 跑大巴的后五年，他经常在路上看到一些车陷入了泥巴地、雪地里，看到一些车抛锚、爆胎，他一定会停下来帮这些人渡过难关。 我问他，你停下车，不怕遇到坏人啊？ “哎，将心比心嘛，哪有那么多坏人，就算有也不怕啊，我一弹弓打死他！” 肆 健哥有钱后，自己开了一家运输公司，生活也趋于平静。他白天上班，晚上陪孩子，可他从不给孩子报补习班，虽然补习班是当地必须上的。 他的观点是：补习个屁，这么小补习个啥嘛，现在不玩还要等以后老了玩啊？！ 周末，他时常跟一帮朋友带着家人去深山探险找刺激，他们开着自己改装的越野车，自己开辟道路，有时候车开不动了就把车停到一边骑马出发。 我问他，不怕出危险吗？ 他说，人这辈子就短短几十年，你们喜欢玩游戏追星看电影，我觉得没意思，进深山多刺激，能贴近自然，这样才玩得嗨。 我说，你不怕有狼吗？ 他说，有狼好啊，刚好我一弹弓打昏它捉来玩玩。上次我打了一只松鼠给我女儿，她养了三天就养死了，我真服了她。 他继续说，这次你来得比较仓促，下次等你有空，我带你去北疆，我们花一个星期深度游，肯定比你在家里天天上网难忘，保准能让你记一辈子。 我说，好啊，到时候我一定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看着边上这位五大三粗的大哥，觉得世界真的可以很大，每个人都可以有各自有趣的活法。 于是我问，健哥，你会让你的孩子一辈子留在新疆吗？ 他笑着说，前些天我带她去台湾转了转，过些日子我还要带她去国外看看。我会多带她去一些地方看看，当父母的只能做到这样了，剩下的，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她开心就好。 这一路的彪悍，只有在此时此刻，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慈祥，看到了他柔软的一面。 我们到了霍尔果斯口岸，临近一个停车站，他说，尚龙，人太多，下车照些相，然后我们就走。 旅游景点里从来都是人满为患，停车场里车多人挤，我们找了半天，才找到停车位。 下车前，跟健哥说，照两张相就回来。我刚准备下车，忽然看见一辆宝马横着停在了旁边两个车位上，一个负责停车管理的维吾尔族小伙正努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司机却没素质地说着脏话，说我已经停完了，大不了给你双份钱。 维吾尔族小伙用蹩脚的汉语说，你这样给别人带来了不便。 可宝马车司机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开始了谩骂，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不停地叫嚣着说自己跟当地的哪个领导人关系特别好。 我看着那辆宝马，再看看刚进来几辆车正郁闷地找着停车位，于是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这人真是个傻×。 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跟后座的朋友说，这样，咱们拿手机给他拍了，放网上，让他嘚瑟，看他到底认识谁，给丫全捅出来。 我刚准备开门，健哥拉住了我，说，别惹事儿，新疆毕竟比较敏感。 我无奈地点点头。 他打开天窗，露出一个小缝，然后从副驾驶的杂物箱里摸出一把弹弓和一颗钢珠，瞄准、拉满，然后——发射。只听嘭的一声，宝马车的后窗瞬间被打碎。健哥像个孩子一样，赶紧缩了回来，一气呵成，毫无拖沓，在驾驶座上哈哈哈地笑。 只听刚才发狠的那位抱头大喊：开枪了！谁开枪了？然后慌忙钻进车里，打火逃跑，留下两个空的停车位。 我看着健哥，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你太牛了！ 他笑着说，快去照相吧，一会儿回来。 回家的路上，我依旧在感叹，不停地念叨着：你太牛了！ 他一直笑而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这是放在现在，我要遵守法律，要是以前，我一弹弓打死他。 哈哈，我一定一弹弓打死他！ 这一行，我听到了三次这句话，每一次，都是一个故事，每一次，都沉甸甸地透着一个硬汉用最古老的方式对待这个世界的混乱和对待这个时代的不公。 不过也好，一个人只要一直单纯着，一直不忘初心，无论他在哪里，眼睛总望着那片天。 伍 临走前，我说有一些朋友一起来了，要不吃个饭。 健哥说，别麻烦了，下次你来，我们去山里吃烤全羊。我最不喜欢一群人在一起吃饭，说话口不对心，假情假意的，没意思。 我笑了。 他继续说，我可能有点粗俗啊，你们读书人别见怪。 我笑着说，哥，愿我到了你这个年纪，还能不忘初心，一直真实地活着。 他听完笑得很开心，跟我拥抱后说了再见，还约定等我下次再回新疆，一起进山吃肉喝酒。 我点点头，说，好。 晚上，我从伊犁回到北京。灯红酒绿的街道，繁花似锦的城市，我虽爱我的城市，可不太喜欢里面的虚伪和不真实。 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跟我说，人长大后，变得虚伪是常态，微笑着对待讨厌的人，说点假话混混日子很正常，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么活的。 放屁！再让我听到他这么说话，我一定一弹弓打死你。 想到这里，我忽然笑了。 摘自《我们，江湖未有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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