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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蝉叫，闻见花香， 却觉得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美景都叫美好。 1、这世上不会再有他一样的人 余羡看着旁边队伍的人对着墙壁上的海报拍照时，肚子已经饿得响了。排列的队伍从天桥一直到书店门口，不足三百米的距离硬生生绕着弯排了三支队伍，而余羡排在最外面的队伍里。 身后是一对女生朋友翻着手机大声宣读着网页里对这场签售会的实时报道，“本土作家第五本长篇作品签售现场，在两个小时里已聚集了超一千的书迷。” 余羡细细听着她们的对话，脚却止不住地打哆嗦。天真冷，她想找个饮品店取取暖，可是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帮她留位置。身边的人大多三五结伴而来，她独自一个在其中，该同她前来的那个人，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 “没想到木哥第一场签售会居然回来办哎，他都多少年没回来凰城了啊。”旁边队列的女生激动的跟陪在身边的男生说。余羡瞧过去，女生怀里抱着几本签售的书，也许是因为激动，脸红红的，男生提着包，把她搂在胸口，另一只手不停揉搓她快要冻僵的双手。 真暖啊。余羡心里想。 海报上的那个人，一如多年前她小心从报纸上剪下的照片。微卷的头发，嘴唇紧抿，眼神懒懒的，白衬衫，依然是她这些年追逐的模样。 柏木，她藏在心里很久的名字，连同另外一个人，一直在她内心里没人替她唤醒过。高考后她报来他成长城市的大学，行李箱里小心翼翼包好他的书籍，带着对那个人的记忆，来到这座城市。她想啊，如果哪一天柏木回来，是不是也会再遇见她日日夜夜心心想念的那个人。 “这个签售者很有名吗？这些小姑娘大冷天的等在这里。”提着公文包的中年大叔站在余羡旁边问。余羡扭过脸，不打算接过他的问话，她已经冷得不想再耗掉身体内的热气。 “他写得很好吗？他的文字打动到你了吗？”大叔见余羡不理他，转头问向她前面的女生。女生开始有些诧异，正要开口的时候跟她结伴来的女生却抢先接了话。 “打动啊，你知道吗？他把凛冽做笔，用最恶毒的话来批判这个社会上的不公，他说世上所有的道德都是从自我出发，他经历过什么就写出什么，人性在他的笔下就是蚊蝇，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他一样的人，用恶毒制服恶毒。” 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他一样的人，用恶毒制服恶毒。 有些话，像吹来的冷风，让她背脊发凉。有些记忆，突然记得很清楚。有个人，她突然很想念，疯狂的想念，着了魔一样的想念。 2、不是所有美景都叫美好 食堂一楼有个小阁楼，那里专卖水果，大多的同学买了水果后便离开了，很少有人逗留。陈橪却是那里的常客，吃饭在那里，看书在那里，午间休息时也在那里。他不愿意跟人接触，甚至说是不屑跟人接触，他内心有不能被人触碰到的地方，里面是围墙，不能翻越。 有人说，陈橪就是个特立独行的小怪物，跟他爸爸一样，老怪物养出的小怪物一定也是丑陋和恶毒的。 他听见后不以为然，他不认为他必须把这些话放进心里，那多难受啊，他能让别人难受就好了，反正在他们眼里，他是个小怪物，龇牙咧嘴，双手血淋。 余羡不喜欢她前几天从楼下转上来的同桌，学校按年级分楼层，高年级在一到三楼，余羡的班在四楼。她觉得会被留级的学生肯定在成绩和心智上都不成熟，跟一个内心成长速度比不及生理成长速度的人做同桌，这种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哎！你不要再压着我的书了！口水会流在上面！”余羡推搡着旁边熟睡的人，她很难理解像陈橪这样把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垫着她的书呼呼大睡。 陈橪把头转向另一边，睡得正熟，他用无所谓的态度告诉她，别打扰我睡觉。 “你快起来！”余羡一巴掌拍向陈橪的脑袋，声音很响，本来闹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安静起来，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他们两个所在的角落。 初升的太阳把教室映得通亮，陈橪抬起头，没睡醒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可是，他刚刚是被人呼了一巴掌？ 趁着陈橪挺起身体的瞬间，余羡一把抓过自己的书，气呼呼的坐在座位上。她有些不敢看他。 上课铃响起，看热闹的人觉得无趣，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余羡不敢再有大动静了，连拿书的动作也是放慢了再放慢，她清楚感受到身边那个人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你刚刚打了我一巴掌是吧？”有人在问，声音很轻。她听见蝉叫，闻见花香，却觉得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美景都叫美好。 余羡斜着眼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陈橪埋着头，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放在腿上一页一页的翻。空白页被写得满满的，看得仔细的话，都是重复的一段话。 她不回答，默认也是一种承认吧，她安慰自己。 3、跟她相同秉持的人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大家都期待着下课铃声快点儿打破这节漫长的无聊课堂。余羡却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她仔细摩挲着书页，时不时在页面上笔注两句。陈橪看着她，手不自觉地往她的桌子挪去，一把抢过。 “你干什么！”余羡惊叫起来，声音迎合着下课铃，打破这场寂静。 讲台上的老师看了看他们，再严厉的训斥也说不出来，只是望向余羡的目光意味深长，收拾好教案后直接出了教室。 陈橪抢过书后仔细研究起来，包着书壳的封面写着大大的“物理”两个字，而翻开的内页却是小说内容。陈橪挑着眉看她，余羡不好意思起来，害怕陈橪告到老师那里去。 从陈橪转来的那天，她多少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言。高年级的人叫他怪物，说话狠毒，做事恶毒，“陈橪啊，混蛋得不得了，连老师都说他这个人是没救了。”有人跟她说。 “柏木？就你那个脑袋，看得明白这些？”陈橪合上书扔回她的桌子，从抽屉里抽出书不再看她。 余羡觉得委屈，把书的褶皱一点一点铺平。 她有一个愿望，等有一天，她有那个能力，要把这个世界上所有遭受到的不公平披露给这个社会，把良知变成整个社会的供奉。而柏木，是她唯一找到跟她相同秉持的人。 柏木，青年作家，作品以讽刺人性见长，笔锋犀利，善于将人心深处的黑暗展露无遗。 余羡觉得，柏木是她坚持路上的终点，等她可以同样有那个能力，要像太阳一样，把所有的黑暗照亮。 可是，现在有个人，突然在嘲笑她。 4、心里的墙被挠得松动了 “如果有个人，没有能力接受别人的嘲讽，那么不是那个人的恶意太深，而是你自己，如同蜗牛，把自己困在薄如纸屑的壳子里，缓慢挪动你自卑的脚步。”陈橪兀自的念起这段话，声音很轻，好像是特地念给她一个人听。 她知道这句话，是柏木在采访时的回答。那个时候刚刚出版第一本书，名气还不是很大，没有人关注，而余羡，在搜索很多的网页后郑重的将这句话记录在本子的第一页，而后她用过的每一个笔记本，这句话永远记在扉页。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余羡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橪。 他翻开从抽屉里拿出的那本书，身子侧向余羡，可能因为课上对她的突然惊扰，她投来的眼神带着恨意，和一丝不相信。 “我不像你，能看得明白。”他把书递给余羡。 翻开的那一页，满满的笔注，陈橪把内容抄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找不到能够写下字的地方。 每一个字，力透纸背。 余羡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脑力跟不上体力的这个人，好像跟她有同样喜欢的事情。好像，喜欢得比她更加有力。 从那以后，余羡喜欢跟陈橪分享有关柏木的东西，他的经历、他旅行过的地方、他看见过的不公平，好的坏的，她通通讲给陈橪听。 她觉得陈橪就是她的盟友，他们对同一个人有着一样的感情，那个于他们的世界里高高在上的人、奉作神明的人，他们是最虔诚的信徒。余羡想。 陈橪接受余羡占领他的地方，那个小阁楼，他们一遍又一遍的讲述那个神明，他们一句又一句的诵读神明的文字，好像真的就把人性亲手捧在手上，看见神明如何净化、洗涤。 “如果，柏木再办签售会，你去吗？我想亲眼看看他的样子。”天气正好，有风从窗户边经过，余羡把洗干净的水果一颗一颗放进袋子里，打算上课的时候吃。 陈橪坐在她对面，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只听见嗤嗤的笑。 “你别笑，我说真的，我想亲眼看看他，告诉他是他塑造了我现在的性格。”余羡停下手上的动作，为了显得她很严肃，把身子挺得直直的。 “去啊！顺便告诉他，你怎么把他的书伪装成课本，看得津津有味。”陈橪捞走袋子里的水果，在袖子上擦了擦放进嘴里。 余羡觉得陈橪完全在打趣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抢过陈橪手里余下的水果。 “我买的！要吃自己买！”余羡起身准备要走。 “余羡。”身后的人喊她。 她当作听不见，陈橪肯定要说难听的话了。真的，陈橪就是个怪物，摸不清脾气的大怪物。 “我会去的，我要告诉他，我要成为他一样的人，不会被这个世界的黑暗改变我的内心。如果有那一天，我要比你先站在他的面前。”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像风一样吹进余羡的耳朵，痒痒的，又很舒服。 余羡举起提着水果袋的手，“不会给你吃的。” 陈橪看着她没有停下的脚步，“蠢货。” 午休时间还有很长，陈橪没有跟着余羡回教室，他想，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天，这些话一定要用广播大声的说出来，说给所有人听，还有这个跟他坚持一样愿望的女孩听。 “很久没这么清净了啊！”他躺在椅子上，睡会儿觉吧，心里的墙被挠得有些松动了。 5、相互扶持的走下去 马上升高三，学校对班级的查课越来越严。余羡的班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吩咐班干部每节课都要请点人数，缺课的名单必须上交给年级主任。 陈橪是从高年级留下来的学生，学校为了保证每年的送考人数，把陈橪列为重点对象。可是陈橪的到勤率依然不高，余羡心里替他着急，每节课都要细细盘问他去了哪里，告诫下节课一定要到班，至少，也要查了人再开溜啊。 “你别不当回事啊，这是你自己的事啊，样子也要做做啊。”余羡抓着在阁楼吃饭的陈橪。 “你不用管我，做你自己的事就好了。”陈橪咽下嘴里的饭慢吞吞的说。 “嘿！” “真的，余羡，你不要管我，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听。这么久以来都没人管我，你所谓的关心让我觉得像施舍。”陈橪打断她的话，收拾桌上的残渣。 听说，是你把你爸爸送进监狱的啊。余羡盯着陈橪的一举一动，脑子里突然就想问出这句话。 听说，你爸爸是罪有应得，那你做得很对啊。陈橪起身走了，余羡看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很想告诉他。 可是，她说不出来。 他应该不好受吧，坚持着做正确的事情，亲自把至亲的人送给正义。 余羡静不下心来做卷子，翻开笔记本，里面多了好多陈橪帮他抄下来的话，他的字不是很好看，可是一笔一划都特别用力。 她突然觉得，陈橪这个人，她真的有些摸不透啊。 他撞破她一个人的秘密，觉得理所当然。他也告诉她，我们是一样的人，追逐着同一个人的脚步，要把这个世界的黑暗全部扫光。 他永远安静的听她一个人讲，却也帮她抄录下他们信奉的文字。 他把她的关心当作虚情假意，可是她想告诉他，我们要一起走这以后的路，朝着终点，相互扶持的走下去。 陈橪在埋头睡觉，呼吸声很轻。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可是大多时候都是被惊醒的。醒来的时候眼睛里有点儿湿，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陈橪，下课的时候来办公室一趟。”班主任打断任课老师的讲课，班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向他。 余羡咳了一声，陈橪看着她。“你知道你现在像个白痴吗？” 是的，陈橪真的是个混蛋！ 6、他们才是淋淋血口的怪物 余羡在阁楼找到陈橪的时候，莫名安了心。 从被叫去办公室后，他一直没有回过教室。班上的同学纷纷猜测，陈橪肯定出事儿了。 “我听说他留级就是因为他爸爸的原因啊，休学了半年，跟不上了才留级的。” “不是的，我上次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老师说，他是因为不能参加高考才被迫留级的，毕竟他爸爸的事闹得那么大。” “是啊，舆论很可怕的。” “活该！谁让他有个那样的爸爸！” ...... “你没事吧？老师跟你说什么了？”余羡在陈橪旁边的位置坐下，有些难受。 “我听说了一些你爸爸的事。” “你别不说话，陈橪，我宁愿你凶我，骂我白痴。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余羡说得哽咽，就快要哭出来了。 她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陈橪。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芒了，像一滩死水，惊不起波澜，泛不起涟漪。她甚至感觉到旁边的这个人，在发抖。 “这世上不会再有他一样的人，用恶毒制服恶毒。”陈橪握着余羡的手，说。 “啊？” “余羡，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见那个人了。我输了，我成不了他那个样子的人，我没办法把世界上的阴暗面照亮。我觉得我也要变成阴暗的一面了。”他在哭，余羡听见他的哭声。 “我爸的事没那么简单。我听见他在电话里说的埋尸地点，是我指证的他。他是官员啊，为了争夺土地开发权，叫人把不愿搬走的居民杀害。他不能这样做，是他教我的，要坚持正义，要把所有泯灭良知的肮脏揭露给社会。他是我爸爸啊。”他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余羡心里剜了一刀。 “直到后来，我妈从我爸手机翻出的信息才知道，我爸不是主凶啊，他只是替罪羊，他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而真正的罪人依然逍遥自在。一年了，我妈连上街买菜都像过街老鼠，没有人听她的辩解，没有人相信她，他们围在我家门口质问我们为什么还不去死。而现在，死者的亲属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他们要求校方勒令我退学，他们说杀人犯的儿子没有权利念书，否则就要找来媒体曝光学校。” “余羡，你知道吗？我心里这堵墙要塌了，他们说我爸是怪物，说我也是怪物，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们更像是张开淋淋血口的怪物，把我逼到没有退路了。” “你别说了，陈橪，我求你别说了。会有办法的，你别放弃。这条路你要走下去，你不能变成他们那样的人，你不可以......”余羡紧握着陈橪的手，怕这一放开，他就走了跟她不一样的路。 她不能让陈橪变成这样子，她还要抓紧他的手，跟他相互扶持的走下去，走到路的终点，见到神明，把世上所有的肮脏与黑暗一点一点清除掉。 7、那个她放在心里好久的人 签售会准时开始，那个时候的余羡已经排了整整四个小时的队，从最外面的那一列，好不容易挤到第一列。 柏木走上签售台的时候，尖叫声响彻整个书店，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余羡险些晕倒，从出门到现在，她还没有吃过饭呢。 果然，年轻小姑娘的精神劲儿就是好啊。 “那个，你可以帮我拍张照吗？把我跟柏木放进同一个框里就好了。谢谢了谢谢了。”排在前面的女孩子突然跟余羡请求到。 她接过手机，连焦也没聚就是咔嚓一声。 然后，她从背景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可能看错了吧，拍得很模糊啊，她想。 那个连招呼也不打的人，那个说好跟她并肩走下去的人，那个她放在心里好久的人。 “柏木先生，你在第二本书出版后就再也没有举办过签售会了，那么这次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回到你从小生活的地方办这次作品的第一场签售会呢？” 现场提问的环节，大多都是安排好的，毕竟柏木现在风头正茂，他的作品也过于让人关注，在细节上很多都是彩排化的。 余羡看向台上的那个人，懒懒的眼神里好似藏着一份惊喜。 “因为有个人跟我说过......” “嗞......”话筒重合的声音。 “总有一天，他要亲口告诉我，他要成为我一样的人，不会被这个世界的黑暗改变他的内心。如果有那一天，他要比有个人先站在我的面前。” “总有一天，我要亲口告诉他，我要成为他一样的人，不会被这个世界的黑暗改变我的内心。这一天，余羡，我要比你先站在他的面前。” 我听到了，陈橪。 摘自 | 《小花阅读》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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