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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解读古代文学】徐中原--略论《水经注》独特的写景艺术

 liuhuirong 2017-01-05

       《水经注》是北朝郦道元的一部优秀的写景散文。与南朝山水文相比,它具有显著的独特的写景艺术:第一,不惟关注自然景观,而是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和谐统一起来;第二,在直接写景的同时,善于巧妙地借用民歌、谣谚、故事传说、诗、赋、文等辅助写景;第三,善于抓住景物的形状、色彩、情态等特征,多视角运笔,把山水描绘得极富个性。关键词 水经注;山水;写景;人文景观;自然景观

《水经注》是北朝郦道元的一部记述水道的地理著作,它在记述水道的同时,还描绘了大量山水等自然景观以及宫苑、园林等人文景观,因此,它又是一部优秀的写景散文。《水经注》出色的写景颇受古今学者的激赏。明人杨慎曾打算把《水经注》中描写山水的文字摘录成一编,其在《丹铅余录》中云:“《水经注》……叙山水奇胜,文藻骈俪,比之宋人《卧游录》、今之《玉壶冰》,岂不天渊?予尝欲抄出其山水佳胜为一帙,以洗宋人《卧游录》之陋”。[1]P119清人刘献廷曰:“其(郦道元)注《水经》……铺写景物,片语只字,妙绝古今,诚宇宙未有之奇书也。”[2]P197今人范文澜曾把《水经注》中写景文字辑录为《水经注写景文钞》。与南朝山水文相比,《水经注》具有显著的独特的写景艺术。下面分三点以论之,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指正。

(一)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和谐统一是《水经注》显著的写景特色。《水经注》中的写景与南朝山水文之写景颇为不同,后者如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陶弘景《答谢中书书》、吴均的《与顾章书》、《与施从事书》、《与朱元思书》、王融的《三月三日曲水诗序》等,皆仅仅描写了山水自然景观;与同为北魏的写景文(有的只是写景片段)如姜质的《亭山赋》、郑道昭的《天柱山铭》等也不同,它们也只关注到山水自然景观的描绘;而《水经注》却既写自然景观又写人文景观,是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交相辉映,和谐统一。无论是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观,《水经注》中俯拾即是,处处皆景。可以说,《水经注》是古今第一部以水道为经,以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为纬,规模宏大、结构谨严的写景散文。

《水经注》中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和谐统一,有三个层次:

第一,就整部《水经注》而言,有的部分描绘了人文景观,有的部分则摹写了自然景观,二者相间而出,错落有致。郦道元笔下的人文景观,包括京都、城邑、宫苑、楼阁、园林、陵墓、庙宇、佛塔、石碑、桥梁、名人故居、都亭等等,不一而足。如卷十《浊漳水》[①]粗线条地勾勒出古都邺城在全盛时期富丽堂皇、巍若仙居的壮美景象(见213页的“城有七门”至“巍若仙居”一段):作者通过近视角和远视角结合对邺城建筑群“摄像”,展示了其楼阁台榭之多、之高、之美,凸显了其盛大恢宏的气势。又如卷三十六《温水》中对林邑城的描写(见560—561页的“(林邑)城西南际山”至“状似佛刹”一段):文章从林邑城的地理位置、城墙、城之四门、城内小城以及西区城等几个方面加以摹写,向读者细腻地展示了林邑城精美而富丽的建筑画卷。作者使用赋笔手法,一一铺张开来。总写分写结合,粗笔工笔搭配。总写城的位置和城的四门,粗笔勾勒,给人以气势雄伟之感。分写城墙、城内和西区城之各式建筑,工笔细刻,给人以工巧精致之美。整体与局部的点面结合,远景近景交相辉映,真实地描绘出一幅林邑城的全城美景图。谭元春颇为激赏这段关于林邑城的铺写,其高度评价云:“制如累,杜《阿房》、邢《邺宫》并觉平淡。”[3]卷三十六P19相较之下,一贯为人称赏的北齐第一才士邢邵的《邺宫赋》以及晚唐杜牧的曾被人称为“古来之赋,此为第一”的名篇《阿房宫赋》,也显得相形见绌,平淡无奇了。《水经注》中对其他人文景观的描绘也颇为精彩,此不赘述。

《水经注》描写人文景观的同时,更多地描写了山水自然风光。明代散文家张岱在《嫏嬛文集》中指出:“古来记山水手,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时则袁中郎。”[4]P146清人孙梅在《四六丛话》中也高度评价《水经注》的自然山水写景成就道:“天地间山水林麓,奇伟秀丽之致,赖文人之笔以陶写之。……至郦善长,始以淹雅之才,发摅文笔,勒为《水经注》四十卷。……刻画标致,奇幽诡胜,搜剔无遗。后来作者,罕复能继”[5]P565。林庚在《中国文学简史》中指出:“郦道元《水经注》,写江河经过的两岸的风物,颇近于一本游记。”[6] P239。

《水经注》中描写自然山水的例子唾手可得,或长篇,或零章;或山景,或水景,或山水结合;或动景,或静景;或四时之景,或一季之景,况味不一,多彩多姿,各尽其妙。如卷三十四《江水》中对三峡景致的精彩描绘(见532页的“自三峡七百里中”至“‘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一段):这一段是为人耳熟能详的脍炙人口的写景名文,是《水经注》中代表性的写景片段。短短数语,就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三峡雄奇秀丽的四季美景。既写远景,突出雄奇:山之连绵、高峻与夏水之急;又写近景,突出秀美:春冬之素湍、绿潭、清波、倒影、怪柏、瀑布等。既有正面描绘,如写春冬之景,又有侧面烘托,如用“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句写出山之高峻,以及用古渔者歌写出秋景之“凄异”。既写视觉,又写听觉和感觉,等等。如此写来无不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道元不惟写景,还写出自己赏景之性情。钟惺评价这段文字云:“写山水幽奇,手口间有一段低徊恋赏之态,不独摹其形势,并自己性情写出矣。所谓与山水相关在此。”[3]卷三十四P3又如《水经注》中写景短章:

桑干枝水又东流,长津委浪,通结两湖,东湖西浦,渊潭相接,水至清深。晨凫夕雁,泛滥其上,黛甲素鳞,潜跃其下。俯仰池潭,意深鱼鸟,所寡惟良木耳。(卷十三《漯水》)

此段文字写出了湖浦、潭渊的水之清,景之静,而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第二,就对某一地的风景来说,往往既有人文景观的描写,又有自然景观的描绘,二者水乳交融,交相辉映。这一点主要体现在那些游踪清晰的写景片段中。如卷四《河水》中写华山之景(见106—107页的“自下庙历列柏”至“东注涧下”一段):文章从山脚的下庙写起,直至山顶的二所灵泉,游踪清晰,是地道的游记散文。一路所写人文景观有五祠:下庙、中祠、北君祠、石养父母、胡越寺,用笔极为简略。其间又对自然景观,尤其是“天井”和“夹岭”作了较为细致的描绘,突出了华山的顿曲奇险之景和游人攀登之难。再如卷九《清水》在交代游踪过程中对天门山奇特风光的描写(见191页“天门山石自空”至“今无人矣”一段):从宽大的天门进入,经“裁得容人”的石穴,再经“扳蹑而升”的天井,直到宽阔而“四面险绝”的上平,粗线条地勾勒出天门山奇异的自然景观。然后,又将人文景观上平的精舍和石室点缀其中,使山景增添了些许禅意。

在整个《水经注》行文中,我们仿佛看到作者的身影沿着水道而前进,移步换景,随景而行,全方位地描绘出六世纪中国多彩多姿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或雄奇、或壮丽、或欢快、或幽静、或秀美、或明丽、或凄怆,风格各异。

第三、《水经注》中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和谐统一还表现在:即使只写自然景观,但由于引入了人文内容,即和景观相关的人类活动,此时的自然景观不再只是自在自为的纯自然景观,而是具有人文内涵而富有人文景观意义的自然景观,是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高度融合。《水经注》是一部规模宏伟、内容宏富的山水游记散文,其在写景中又融入有关人文内容的叙事,叙事服务于写景,为写景营造人文氛围。正如唐子奕所指出的:“郦道元在描绘自然景观的同时,将大量的文化内容融会其中,诸如上古神话,历史人物,民间传说,人情风俗,乃至冢墓碑祠、聚落建筑等等,使读者在领略祖国大好风光的同时,对中华民族悠悠而灿烂的文化神往而敬仰。这是《水经注》百读不厌的原因之一。”[7] P65罗宗阳亦指出:“人类对山水的热爱和向往,不仅出自山水的外表美,还由于对前辈在某山某水与自然界和恶势力作斗争的敬仰和怀念。有时某山某地,既不雄奇也不壮丽,既不险要也不秀媚,只是因为劳动人民和知名人物曾在这里有着惊人的劳动和斗争,或曾在这里出游览胜留下什么题咏碑刻,同样会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8] P95-96

(二)善于借用民歌、谣谚、故事传说、诗、赋、文等辅助写景。南朝的山水文作家如鲍照、吴均等人,他们在模山范水时,都是对景物进行单一的直接摹写。而郦道元则不同,他是一位写景圣手,除了善于直接写景以外,还善于借用民歌、谣谚、故事、前人诗赋文等辅助写景。这是《水经注》又一显著的特异的写景艺术。据统计,“在《水经注》所引众书中,其中诗赋类共八种二百余处,诸如《诗经》、《诗谱》、《韩诗外传》、《楚辞》以及杨雄、刘歆、张衡、建安七子、郭璞等汉以来诸家诗赋杂曲以及碑帖铭文”[9] P25。有人误解郦道元繁征博引、文备各体是为了炫博。其实不然,文中所引文献都是有的放矢的,除有的是为了印证地理以外,其它则更多的是为了弥补直接写景之不足而作以辅助写景的。陈桥驿指出:“郦道元的写作技巧……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它能广泛的采集各地的歌谣谚语,穿插在有关的篇卷之中。”[10] P104如此写景的意义在于:一方面,借用他人之笔,表达己意,在表达上既可节省笔墨,做到以少胜多,又能增强表达效果;另一方面,可以赋予所写景致以文化意蕴和人文气息。

《水经注》中的写景,有时和故事传说联系起来,借用故事写景。如卷十《浊漳水》中对人文景观邺城三台的描写(见213页“(邺)城之西北有三台”至“三台列峙而峥嵘者也”一段):文中描写了旧时魏武帝所建三台,即铜雀台、金虎台和冰井台的建筑美,其中铜雀台是重点描写对象。道元在描写这些人文景观的同时,巧妙地连缀出曹植等作赋咏铜雀台、王叔治救驾以及石虎对铜雀台增益等故事,把写景和叙事结合起来,增添了景物的文化内涵和审美趣味。当然,作者还引用了左思《魏都赋》“三台列峙而峥嵘者也”一语来写景,此语和文中直接写景的“巍然崇举,其高若山”一语相呼应,写出了三台之雄伟壮丽。不妨再举一引用赋句来写景的例子:

历北出东崤,通谓之函谷关也。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狭,车不方轨,号曰天险。故《西京赋》曰:“岩险周固,衿带易守。所谓秦得百二,并吞诸侯也。”(卷四《河水》)

这是关于函谷关天险景色的描写,借助张衡《西京赋》中语加以印证,进一步加深了函谷关之景奇险的色彩。

《水经注》中大量自然景观的描写,往往还借助于民歌、谣谚。这些歌谣除和描写之景互相印证之外,不仅可起到进一步加强文意,渲染气氛,增强表达效果的作用,甚至有时还能画龙点睛,有效地补充作品的未尽之意、未抒之情。

江水又东迳黄牛山,下有滩,名曰黄牛滩。南岸重岭叠起,最外高崖间有石,色如人负刀牵牛,人黑牛黄,成就分明,既人迹所绝,莫得究焉。此岩既高,加以江湍纡回,虽途迳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水路纡深,回望如一矣。(卷三十三《江水》)

自朱提至僰道有水步道,水道有黑水、羊官水,至险难。三津之阻,行者苦之,故俗为之语曰:“楢溪、赤水,盘蛇七曲,盘羊鸟栊,气与天通。看都濩泚,住柱呼伊,庲降贾子,左担七里。”又有牛叩头、马搏颊坂,其艰险如此也。(卷三十六《若水》)

第一例写景文字直接描写出黄牛山之高峻,以及黄牛滩江水的迂回曲折,但给人的印象还不够深刻,不能吸引人们足够的注意力。接着,作者再借用承载着行者真实感受的歌谣,生动形象地突出了黄牛山之高,黄牛滩水路之迂回难行,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使表达效果大为增强。第二例中用俗语来形容自朱提至僰道之间山路水道的艰险难行,十分逼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水经注》中用民歌、谣谚写景的还有不少,如:用“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卷三十四《江水》)二句,给三峡凄异肃杀的秋景重重地抹上一笔凄清神伤的色彩,渲染出悲凄难耐的艺术氛围;用“滩头白勃坚丁持,倏忽沦没别无期”(卷三十四《江水》)二句,写出流头滩江水的险恶可怖;用“冬涝夏净,断官使命”(卷二十八《沔水》)一语,写出涝滩和净滩两水随季节而对行旅造成的艰难行状。总之,这些民歌谣谚虽只有短短十余字,但其所产生的写景艺术效果,却胜过千百言的直接描写。

《水经注》中引用前人之诗文来辅助写景的也不乏其例。如:

芙蓉峰最为竦杰,自远望之,苍苍隐天。故罗含云:“望若阵云,非清霁素朝,不见其峰。”(卷三十八《湘水》)

此例中的写景,引用了罗含《湘中记》中的写景句子。文中“苍苍隐天”四字虽也写出芙蓉峰之高峻,以致隐天蔽日,但给人的印象还显模糊。然后,通过引用罗含“非清霁素朝,不见其峰”一语,使形象具体可感而变得鲜明起来,进一步突出了其峰高崇至极,而且“望若阵云”句显然起到补充写景的作用,将远望中的芙蓉峰之形展现于读者眼前。再如,卷三十七《澧水》中引用屈原《离骚》“沅有芷兮澧有兰”之句写沅水之景;卷三十六《若水》中借袁休明《巴蜀志》“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萦回,下临峭壑,行者扳缘,牵援绳索”诸语,突出高山之陡峻以及攀援之难之险,使所写景致更为完整,并加强了所写景物的真实感。

(三)善于抓住景物的特征,多视角运笔,把山水描绘得极富个性。《水经注》的这一写景特色源自二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水经注》中所描绘的景物,大多出自作者“亲所经见”[11] P252的直接观览游赏,体受深切,所以,他能够抓住各地山山水水的独特面貌,刻画出山水的个性。即使《水经注》中对江南之景的描写,由于郦道元未曾到过江南,是作者抄缀提炼六朝地记而来的,但它们仍是那些地记作者经过亲自观察体验而创作的审美产物。第二,《水经注》独特的学术性质的要求。一方面,《水经注》首先是地理书,此书写作的目的主要是向人们传达地理信息,因而要求记述山川之异和描绘出各处独特的地形地貌,这就要求作者必须抓住景物的特征运笔;另一方面,《水经注》是对地理专著《水经》所作的注释,受到注释体例的限制和要求,道元不得不选择那些最富有特征性的景致作为描写对象,而不能像南朝山水文那样就某处景致作以细致而周全的描绘。《水经注》描绘山水个性的艺术成就是显著的,非南朝山水文可企及。正如鲍远航所指出的:“总的看来,南朝山水散文的景物描写还嫌概括性太强,不如《水经注》那样具体、征实、有个性。”[12] P15正因如此,凡读过《水经注》的人,无不对其中的山山水水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水经注》中写山,往往从远视角“拍照”,突出山形的特征,把各山写得形态毕现,形象逼真,个性凸显。如:

涞水又南,迳藏刀山下,层岩壁立,直上干霄,远望崖侧,有若积刀,镮镮相比,咸悉西首。(卷十二《巨马水》)

又屈迳瞿堆南,绝壁峭峙,孤险云高,望之形若覆唾壶。(卷二十《漾水》)

营水出营阳冷道县南流出,西流迳九疑山下。蟠基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疑山。(卷三十八《湘水》)

(吴山)三峰霞举,叠秀云天,崩峦倾返,山顶相捍,望之恒有落势。(卷十七《渭水》)

在以上诸例中,作者描绘出各山形之特点,凸显出山与山之不同。藏刀山上高耸的山岩,形如把把排列整齐、刀环一律西指而上刺天空的钢刀;瞿堆南之绝壁形如倾倒的唾壶;九疑山各峰情状如一,“异岭同势”;吴山之峰峦险峻,向下倾斜,给人以坠落之感。郦道元对各山稍加点染,即可使其形貌毕现,便向我们展示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服。

《水经注》中描山绘水,还善从色彩着眼,描画出一幅幅绚丽多彩的山水图,给人以色彩美、图画美的审美享受。如:

涞水又迳三女亭西,又迳楼亭北,左属白涧溪。……川石皓然,望同积雪,故以物色受名。(卷十二《巨马水》)

华不注山单椒秀泽……青崖翠发,望同点黛。(卷八《济水》)

(教水)南流,历鼓钟上峡,悬洪五丈,飞流注壑,夹岸深高,壁立直上,轻崖秀举,百有余丈。峰次青松,岩悬赪石,于中历落,有翠柏生焉。丹青绮分,望若图绣矣。(卷四《河水》)

以上几例也从远视角对景物进行审美观照,突出了山水的色彩美,可谓色彩绚丽,异彩缤纷:白溪涧的川石浩然,望若积雪;华不注山青翠色的山崖,犹如黑青色的眼黛;鼓钟上峡夹岸山峰赪石和翠柏相间,丹色和青色搭配,望若图绣,华美绚丽。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情味相异,美不胜收,真可谓“大矣造化功”[13] P895。

《水经注》中即使描绘极为相似的景观,比如同样是写山之高峻、路之奇险,也照样能将它们各自的不同特点一目了然地展现给读者。如:

路出北巘,势多悬绝,来去者咸援萝腾崟,寻葛降深,于东则连木乃陟,百梯方降……故亦曰百梯山也。(卷六《涑水》)

从(胡越)祠南历夹岭,广裁三尺余,两箱悬崖数万仞,窥不见底。祀祠有感,则云与之平,然后敢度,犹须骑岭抽身,渐以就进,故世谓斯岭为搦岭矣。(卷四《河水》)

(鹈鹕山)有二峰,峻极于天,高崖云举,亢石无阶,猿徒丧其捷巧,鼯族谢其轻工。(卷十五《洛水》)

这几例中,前二例从近视角写景,读之,仿佛看见作者正攀援于山路之上。百梯山山势陡峭,上下虽须牵引他物,但没有艰难感、奇险之感;搦岭窄狭险峻,行之艰难,但无需攀爬,又因“云与之平”,而给人以安全感;第三例则从远视角“取景”。鹈鹕山至高至险,不仅人类不可攀援,就连猿、鼯之类也失去了天生善于攀援的本领。

《水经注》还把各水也描绘得千姿百态,各具情态:有的突出水流之疾,如卷三十四《三峡》注曰:“至于夏水襄陵,沿泝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有的突出水路之迂曲,如卷三十四《江水》:“此岩既高,加以江湍迂回,虽途径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有的写出水之清澈,如卷三十七《夷水》:“其水虚映,俯视游鱼,如乘空也。”有的写水流之猛,惊心动魄,如卷四《河水》注曰:“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有的突出水声之巨,如卷三《河水》:“河流激荡,涛汹波襄,雷渀电泄,震天动地”。如此等等,不胜枚举,水态万千,令人叹为观止,体现出作者敏锐的审美感觉和极高的语言驾驭能力。参考文献:



[①]本文所引《水经注》中文献,均出自王先谦《合校水经注》,巴蜀书社,1985年版。



[1] 杨慎.丹铅余录[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 刘献廷.广阳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7.

[3] 钟惺,谭元春.水经注批点[M].北京国家图书馆藏,崇祯二年刻本.

[4] 张岱.嫏嬛文集[M].上海:上海杂志公司,1934.

[5] 孙梅.四六丛话(第4册) [M].上海:商务印书馆,1915.

[6] 林庚.中国文学简史(上卷) [M].上海: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4.

[7] 唐子奕.《水经注》山水散文的历史贡献[J].中国民航学院学报,1992(4).

[8] 罗宗阳.《水经注》描写山水的艺术技巧[J].南昌大学学报,1979( 4) .

[9] 张鹏飞.《水经注》引《诗》考[J].文史博览,2006(9).

[10] 陈桥驿.《水经注》的歌谣谚语[J].郑州大学学报,1990( 1).

[11] 王先谦.合校水经注[M].成都:巴蜀书社,1985.

[12] 鲍远航.南北朝山水文的文化异质——以《水经注》和南朝山水书札为例[J].北方论丛,2007( 5).

[13] 王羲之.兰亭诗[A],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册)[Z].北京:中华书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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