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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没有去爱了 | 李点

 赵都城2016 2017-01-07
2017-01-07 


李点,河北衡水人,现居北京。国家注册监理工程师,河北青年诗人学会副秘书长。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等,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草色·番茄·雪》(合著)、《三色李》(合著)。


缺席的人

母亲在小屋诵经

依旧摆放两个席位

空出来的那个

上面摆放着一本经书

母亲跪在那里,双目微闭

嘴唇轻启

双手捻动念珠

弄出轻微的声响

圣母玛利亚依旧面目慈祥

仿佛早已原谅了那个

缺席的人

我只在心里喊了一声爸爸

父亲在地下行走

行踪隐秘令人不安

一场雨后

坟茔略有塌陷

我给父亲捎来纸钱、水果、点心和烟酒

几天过后

不知收到了没有

大姑说,你姐俩上坟的时候

一定要大声哭一哭

姐姐哭了

我没哭

我只在心里喊了一声:爸爸 

月亮

清晨,一枚月亮

斜挂在天空

如果把它涂成红色

它就是一轮红日

如果涂成绿色

它就是一小片原野

如果把它涂成蓝色

它会顷刻隐匿在空旷的天际

如果涂成黑色

它,就是一个人的深渊

妯娌张红平

南臣赞村村民张红平

吴占雷家的

怀二胎时生育间隔不符合国家规定

被迫大月份引产

那团肉被扔进一个

肮脏的塑料桶

她娘用一根捅火筷子扒拉两下

那团肉就无声地抽动两下

她娘的手就哆嗦两下

是个女的

她娘说

每次说到这里

张红平都会停顿一下

然后,她说

是女的我就没哭那么厉害

小叔子吴占举

南臣赞村村民吴占举

幼时高烧不退

村医打了几针庆大霉素

致失聪

致失语

致失学

致娘死不瞑目

致而立之年方娶糖尿病患者为妻

致贫

致今仍无子嗣继承自己的

种地手艺

大雪

渴望一场大雪

将旧痕覆盖

它们是一些微尘和

一些腐朽的落叶

更有三两件

无法碾碎的往事

渴望那场大雪

漫天飞卷

雪花中无数个崭新的你我

正秘密地相爱

1984

1984年的一瓶茅台

在茶色玻璃柜中

这么多年

父亲一直舍不得喝

只放在鼻子下

使劲儿地嗅

年年嗅

年年嗅

父亲死了

这瓶1984年的茅台

还在茶色玻璃柜中

我一直舍不得喝

只放在鼻子下

使劲儿地嗅

年年嗅

年年嗅

遇见

一只失去头颅的向日葵和一株

叶子低垂的荷

它们的颜色是一样的

前者继续追赶自己地面上的倒影

后者则在水中不停地打捞

它们的徒劳与悲伤是相同的

我写小诗,只是用以记录秋天我的遇见

我深深懂得,不惜热爱

我也有过穷途的悲伤

不是全部,却是疼痛的一部分

会有一滴眼泪,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

不能同道的人

我都一一疏远了

需要感恩的人

我都铭记在心里

爱过我的人

我延续了最初的敬意

需要关怀的人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内心深处

总会有一些起起伏伏

有一些经历

需要像秘密一样守住

也会有一滴眼泪,落在

无人看见的角落

大山包

雨中看一草一木,一山一水

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潮湿、空旷与起伏

青石一样地裸露,布满青苔

有衰败,也有盛开

有寂静的羊群和孤独的烈马

亦有陡峭的悬崖和无底深渊

山东兄弟

没事时会想一想那个

山东兄弟

想是很纯洁地想

不纯洁的时候

无端揣测

会不会在同一时刻

想到了对方

雾霾深重的天气

最想知道

那个亲爱的兄弟

是否安然无恙

甚至,我还为此虚构了一次

盛大的探望

远方

列车在黑夜中穿越寂寥的华北平原

我看见车窗中的自己以及

恹恹欲睡的伙伴

灯火在远处忽明忽灭

没有谁可以告诉我正途经哪一个村庄

哪一条河流,哪一座坟茔

我不知这是谁人的故乡

多少次在途中我不知身在何处

多少次我静静望着窗外

心中只想着远方

道别

当我停止呼吸

无法动用心跳、语言和视听

无法动用手指做最后的挽留

远道而来的人

请用双手抚摸我的脸颊

跟我做最后的道别

只有她,坚持着最后的温热

迟迟不肯放弃

尘世给予的全部温暖

我是世间多余的一部分

世间发生着的一切

和我无关也和我有关

当地球微微摇晃

我不得不考虑它们的存在和我

有着怎样的关系

依存,抑或对立,紧张,抑或缓和

很多时候

我都是在来路上

不断地退缩

不断地把自己腾出来

仿佛只有这样

那些可容之物

才不会从容器里面溢出来

仿佛我是世间多余的一部分

记忆中的蝴蝶

那是太湖之上的一个美丽小岛

一只硕大的黑色蝴蝶

反复出现

她无声翻飞在身前或者身后

像一个神秘的旅伴

因为独自一人的孤单

我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到她上面

仅仅是一愣神的功夫

她突然消失不见

与一个不速之客的邂逅与离别

所体会到的深深的怅然

就像再次把一个人,热烈地

想了一遍

雪亮的北方

我想应该有一场大雪赶在你

到达之前,落下来

替代这深锁咽喉的雾霾

迎接你的将是雪亮的北方

请在衣柜中挑选两件

保暖的衣服穿身上

用以接纳零下13摄氏度的北京城

要知道塞外袭来的风

在深冬,显得过于凛冽

我们找个温暖的去处

一起喝酒,聊天

看窗外的小情侣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响

而中年的我们

心中藏匿着各自的爱和渴望

互不解释,也互不声张

只有时光才可以安慰我

一颗哭泣过的心

在暗夜里醒着

看大雪飘过北方孤独的旷野

小兽藏于幽深的洞穴

星子俯瞰人间的聚散与悲欢

只有时光能够说出

我身体连同内心深处的秘密

只有时光能够指认我守护多年的爱情

当我在暗夜哭泣

为着一些悄然来临和流逝

只有时光才可以安慰我

如此写诗

我写轻盈的诗歌

不是我的际遇适逢规避了沉重

苦痛的时刻

我不愿大放悲声

安静就安静得仿佛一切都很美好

轻盈就轻盈到像一株春天的蒲公英

悄无声息地靠近春天

异乡的风景

我一爱上异乡的风景

心里就觉得

特别对不起故乡

我不停的跟故乡道别

也不停地忏悔

不是妈妈

姐姐的孩子

一岁零六个月

睡在我身边

懵懂醒来的时候

翻了个身

两只小手挥舞着在我胸前摸

我有少女的羞涩

我躲开了

她眼睛还闭着,却快要哭了

我迟疑着把胸挪过去

她的小手迅速准确地捏住了我

我以为她会安静下来

我错了

她一边哭,一边喊

“不是妈妈”

秋天的废墟

冲动时我是一只

斑纹美丽的豹子

奔跑

撕咬

护犊

也会因为爱情而急的

团团乱转

现在

我安静下来

在黎明

在秋天的细雨中

是一座废墟

乡村一隅

在乡村一隅

我又看见无名的野草和野花

看见风过旷野轻易就把

那些枯萎了的

吹起又放下

我动用内心的波澜

不是想矫情地

提及低处的光华

我是为一个人现世的从容与安宁

找到了出处和归宿

不好过了,就哭一会儿吧

在寂静中醒来

被寂静打倒

想这寂静

冥冥之中必有谁在布置安排

曾几何时

她在人群中指认了我

并降下灾难

寂静如斯

令我惶然不知所措

我深知她做出选择的谨慎

而我,别无选择

那时我想,不好过了

就哭一会儿吧

安静作答

大雪纷飞的时刻忆及往事

寒凉的感觉曾经令人十分悲伤

真的不该忽略对时光表达不尽感激

它令那么多看似无法安抚的词语

都归于平息,或黯淡

如今提及往事

我已学会从容应对,安静作答

故人

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和我握手,拥抱,甚至把我

引向更深的暗处

疑惑是必然的,也会步步惊心

但我始终认为

她不是一个危险的人

她交出了腐烂的结肠和手中的权利

坦白了和生者的关系

她已经威胁不到任何人

但我仍在为她具备穿越黑暗的能力

而微微吃惊

一个孤独者期待的内心繁华

窗外的春天

正是我们期待中的样子

迟到的温暖

并不影响这个世界一点点丰盈起来

有一种呼唤

是无声的

让人真的有点按捺不住

喜欢宅居的中年女人

靠在窗前多时了

有那么一刻,我开始相信

在她平静的注视下

繁花将次第盛开

世界呈现出爱的模样

雨夜

夜里淋雨的人

你若抬头

就能看见五楼窗口隐约的灯光

被雨淋湿的花朵

在暗夜里寂静地绽放

屏住呼吸

就能嗅到来自异乡潮湿的香气

我们做一些交换吧

你来安放我虚无的梦境

我将带走

你体内的寒凉

写在春天到来的时候

我想哭

大声地哭

高一声低一声粗一声细一声

一声接一声地哭

像母亲用旧的纺车

在深夜,持续发出迂回的嘘声

我想哭

在春天到来的时候

哭声不是一个人若干悲伤的宣泄

我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世界

命运垂怜了一个女人和她曾经的苦难

让她一推开窗,便看到

紫荆花在开

来临

一些轰响还在继续

这些莫名的

偶尔夹杂着两声呼喊,或者

沉闷的撞击声

更多朴素的声音来自四方

带着安抚的善意

我无法分辨并大声说出我的感谢

她们迟早止步于黑夜

而那时,因为过于安静

我会非常想你

直接哭了

我能想到最开心的事

是我死了

你风尘仆仆来看我

最好不过的情景

是你一个字都没说

直接哭了

在异乡

我得学会在陌生之地站住脚

熟悉陌生的店铺和街道

对单元楼里遇到的每个人报以温和的笑

让他们毫不费力就接受

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妇人和她心中的万千河山

异乡的星斗格外明亮

异乡的凤尾丝兰开得招摇

异乡的秋天被蛐蛐一声一声叫凉了

我有异乡人一时无法修正的疑虑、忐忑和不安

夜深人静我在陌生之地执笔

在一千二百元月租的房子里缓缓写下

一切尚好,请勿挂念

交换

落日西沉的时候

无花果树交出了最后一枚果实

在它对面站着的

是一位后背深深驼下去的老妇人

她握住果子的手

迟迟没有落下来

仿佛存在着一种交换

的确需要相对静默的时间

在北风骤起的荒凉时刻,我怀疑

她们彼此交换了更多

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我不是一个对爱十分麻木的人

梦见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来看我

我想

他在冬天来看我

我应该把家中

几枚新鲜的玉米送给他

这样就不会欠他什么

他在深夜来看我

什么都没说

没等我醒来就走了

我很后悔

我没来得及对他说

对他的造访我并无敌意

我不是一个对爱十分

麻木的女人

我们多么需要见上一面

隔壁住的什么人

我不得而知

隔着厚厚的墙壁

隔着心

午夜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尔后

仿佛一个人动用两根手指的力量

在击打墙壁

分明是一个诗人在深夜

遇到了深渊

你看,我们多么需要

见上一面

想把一首诗写成这样

我把草压低

是为了方便有人

来看我

我有爱并安详

始终

未受冷落

这和尘世的生活

基本一样

所想之人

当被问及

心中所想之人

卧床不起的爷爷

费了很大力气

把头扭向

西山墙

一枚生锈的钉子上

悬挂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

爷爷看上去

非常害羞

无题

现在

你在我的怀里

一切

都将获得赞美

之前

我还为夏虫

感到忧虑

如今

它们都

不值一提

我很久没有去爱了

我很久没有和你聊天了

很久没有写诗了

很久很久

我没有在上班路上

把一颗小石子踢得老远

又追上去

找到它

再踢

往更远处

那时,我是快乐的

我很久

没有去爱了

番茄

如果可以是果蔬

我必定是多汁的那种

红艳并不重要

但一定要品质上乘并且坚定

内心要软

如果有意外发生

要懂得疼痛并及时大呼小叫

接下来

要深深爱着这些伤口

蓝莓

是一种水果吗

如果她是颗粒的,她们应该

一颗紧挨着另一颗

在果盘里,窃窃私语

如果她是液体的,一定是

小溪里清凉的流水

经过了我,也经过了你

如果她只是一个名字

你一定要喜欢并轻轻唤她

落日

我曾无数次注视过一枚落日

甚至追溯到童年

怀揣一颗幼小的心

仿佛生命中神奇的造物

顷刻跌入梦幻无法企及的丛林

它曾让我背负往事,无处

安放沉重的心

现在,我只信任那些低处的事物

简单的文字,浅显的渴望与道理

当黄昏再次迫近

晚霞变成一些模糊的影子

那些易逝的,仿佛根须

缓缓爬进了我的心

途中

这瓢泼大雨

把我的车子按在京珠高速上

只有四十迈

像个缓慢的蜗牛

我始终无法把挡风玻璃上的雨水驱除干净

无法拒绝它们

仿佛内心的尘埃

暗处

一定有什么,在暗处

盯紧了我

看着我步入生活的滚滚洪流

在我学会处置那些瑕疵和漏洞之前

悄悄影响我凌乱如麻的生活

而我心存敬畏

接受那些莫名的暗示或者启迪

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那时

我偷偷把你唤作亲爱的

把你的姓氏涂在手心里攥住

那时,我饱满并且慌乱

等待着幸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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