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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牛皮明明 一 我大表姐今年快50岁了。
从我记事起，她就东奔西跑。我读小学时，她在村里开小商店。后来借钱进了一批酒，几家酒店赊账，赖着不还，这些账就变成了死账。那年开始，我大表姐一家就开始了负债之路。为了还这些债，她看哪个行业来钱快，就去干哪一行。
摆过水果摊、卖过包子、开过餐馆、开过摩的、推销过药品、卖过死人用的纸火。我姐夫，2010年在上海开摩的，一个出租车故意别了下，他摔伤了肋骨，为了省钱，没找医生看，现在天气一凉，胸口就特别疼。
可她还是没钱，并且欠债却越来越多了。
原因是这样的，她想靠做生意迅速翻身，就得去拿别人的本钱。生意三五天不景气，心里就着急，总是熬不到生意火起来，就转行了。加上孩子读书、上大学、娶媳妇，欠的钱就越来越多。亲戚的、朋友的、邻居的、银行的。
从我打小开始，大家一直都在接济她们家，可是大家条件都有限，日子过得都是捉襟见肘。
不过，她从不抱怨生活，也很努力，欠的钱，也并没有赖着不还，只要手里有，就赶紧给人还一些。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东奔西走，黑发变成了稀稀的白发，大半辈子都在为生计发愁。去年，她儿媳妇生了孩子，她当奶奶了。
这个年纪了，本应该在家带带孙子，做做饭。可她得还欠的债，还得东奔西跑。我每次到她家，就会想起杜甫的诗“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她给我打电话，说：这辈子，我咋这么命苦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说一定会好起来的，老天不会让你一辈子受穷的。
二 我知道我说的是假话。
人慢慢老去，挣钱的能力也会跟着弱化。如果没有足够的养老金，孩子又没有足够的挣钱能力，晚年就会很凄惨。
她只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缩影，和她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读书时候，我特别迷恋俄罗斯文学。读果戈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作家笔下的穷人，他们生命很沉重。可是在作家笔下，他们却很鲜活，是笔让这些被时代碾碎的人，重新复活，展现出应有的力量。
大学毕业时，有单位来我们学校招聘。面试官问我：大学有什么成绩？我知道他想要的答案，肯定是学生会主席这样的丰功伟业。我说发表过一些文章。显然，他很失望。又问我会不会背唐诗，问的很轻蔑，也许他能想到的文学也只有唐诗吧。
我回答会背《登鹳雀楼》，他开始给我上课。说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的年轻人很堕落，他年轻的时候发誓要当国家主席，不像我们这一代人这么蠢。
在正式场合，我第一次见识到中年人的无知和傲慢。也许他的目的不是来招聘，只是想训人。其实，我会背的唐诗都够把他活化好几次的。
后来，我做记者，常常遇到这样傲慢的中年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这个狗记者！” “再拍，我把你相机摔了！” “稿子必须撤掉，否则明天你别想走出报社大门！” “信不信，我让你下岗没饭吃！” “能把工作干好吗？干不好就给我滚蛋！”
说这样话的都是中年人。
三 2010年，一个16岁的女孩，在阳台上晾衣服，阳台没有护栏，她脚踏空了，从三楼摔下来。
她躺在重症监护室，快要死了。民政局的领导去看，在电梯口，我听见他和下属说：要亲民、爱民，要大力宣传。
那天下着大雨，我一脸茫然钻进雨水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还有一年冬天，一群农民工干了活，老板跑了。他们围在城建局大门前，仲裁部门承诺一天之内就解决。他们不敢离开，就一直在寒风里等着。 汉乐府说：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他们就像古代离开家乡征人，敌人可以战胜，可生活却不能。 去年我回老家过年。我表哥和同乡在城里干活，因为没拿到工钱，年三十才回家。为了能引起有关部门重视，一个工友爬上了高高的脚手架上。也许风一吹，人就会像纸片那样飞出去。
很多人在生活里，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李白《行路难》说：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生活里的冰和雪，远比黄河和太行山的冰雪要厚。 更多的人为了生活，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四 我毕业工作到现在8年了。 同学里有拿到风投的，当上主管的，做生意发财的，也有在微信朋友圈为几毛钱的利润和客户吵架的。大家结婚、生子，无一例外，都很疲惫。这8年，我们没有聚会，电话也打的很少。
我觉得自己挺幸福的，我的微薄工资可以让孩子吃饭、买衣服、上学，而不至于让一家人忍饥受饿。晚上我还可以一头扎到卧室里，把生活里的冰和雪全部倒干净。写点文章，吐槽自己厌烦的人，熬自己觉得值得的夜。
比起那些在风里疲于奔命的人，我真的很幸运。
以后，我会步入中年，从20岁时的激进者走向旁观者的位置上。但是，我知道我不会染上有些中年人傲慢的坏毛病，不会抱怨生活，责难他人。不会对苦难麻木，更不会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依然对公共事件有无力感。
上一周，忘了给卧室里的绿萝浇水，叶子就有些蔫了。今早浇了一瓢水，叶子又苍翠墨绿了。 我们都是眼巴巴地在等待，等待可以让生活起死回生的那一瓢水。 饭要一口一口去吃，粥要小火慢慢去煮。一代人的成长也是，需要一步步踏稳了去走，在前进的过程中，让无力者温暖，让悲观的人前行。
最近有朋友问我，回到几年前，你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答：面试官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想当国家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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