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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丛子》汉·孔鲋(下)

 轻风无意 2017-01-10
儒服第十二

  子高衣长裾,振褒袖,方屐粗翣(翣扇也),见平原君。君曰:“吾子亦儒服乎?”子高曰:“此布衣之服,非儒服也,儒服非一也。”平原君曰:“请吾子言之。”答曰:“夫儒者居位行道,则有衮冕之服,统御师旅则有介胄之服,从容徒步则有若穿之服,故曰非一也。”平原君曰:“儒之为名何取尔?”子高曰:取包众美兼六艺,动静不失中道。

  子高游赵,平原君客有邹文季节者,与子高相善,及将还鲁,诸故人诀既毕,文节送行三宿,临别,文节流涕交颐,子高徒抗手而已。分背就路,其徒问曰:“先生与彼二子善,彼有恋恋之心,未知後会何期,凄怆流涕,而先生厉声高揖,此无乃非亲亲之谓乎?”子高曰:“始焉谓此二子丈夫尔,乃今知其妇人也。人生则有四方之志,岂鹿豕也哉而常聚乎?”其徒曰:“若此二子之泣非邪?”答曰:“斯二子良人也,有不忍之心。若於取断,必不足矣。”其徒曰:“凡泣者一无取乎?”子高曰:“有二焉:大奸之人,以泣自信;妇人懦夫,以泣著爱。”

  平原君与子高饮,强子高酒,曰:“昔有遗谚,尧、舜千锺,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饮十榼。古之圣贤无不能饮也,吾子何辞焉?”子高曰:“以穿所闻,贤圣以道德兼人,未闻以饮食也。”平原君曰:“即如先生所言,则此言何生?”子高曰:“生於嗜酒者,盖其劝厉奖戏之辞,非实然也。”平原君欣然曰:“吾不戏子,无所闻此雅言也。”

  平原君问子高曰:“吾闻子之先君亲见卫夫人南子,又云南游遇乎阿谷而交辞於漂女,信有之乎?”答曰:“士之相信,闻流言而不信者何哉?以其所已行之事占之也。昔先君在卫,卫君问军旅焉,拒而不告,问不已,摄驾而去,摄取也。卫君请见,犹不能终,何夫人之能觌乎?古者大飨,夫人与焉,於时礼仪虽废,犹有行之者,意卫君夫人飨夫子,则夫子亦弗获巳矣。若夫阿谷之言,起於近世,殆是假其类以行其心者之为也。”

  子高適卫,会秦兵将至,信陵君惧,造子高之馆而问祈胜之礼焉。子高曰:“命勇谋之将以御敌,先使之迎於敌所从来之方为坛,祈克於五帝,衣服随其方色,执事人数从其方之数,牲则用其方之牲,祝史告於社稷、宗庙、邦域之内,名山大川君亲素服,誓众於太庙,曰:某人不道侵犯大国,二三子尚皆同心比力死守。将帅稽首再拜受命,既誓,将帅勒士卒陈於庙之右,君立太庙之庭,祝史立於社,百官各警其事御於君以待命。乃大鼓於庙门,诏将帅命卒习射三发,击刺三行,告庙用兵於敌也。五兵备效,乃鼓而出以即敌,此诸侯应敌之礼也。”信陵君曰:“敬受教。”信陵君问子高曰:“古者军旅赏人必於祖,戮人必於社,其义何也?”答曰:“赏功於祖,告分之均,示不敢专也;戮罪於社,告中於土,示听之当也。”

  陈尫(魏人)性多秽訾,每得酒食,必先拨捐之然後乃食。子高告之曰:“子无然也,似有态者。昔君子之於酒食,有率尝之义,无捐放之道,假其可食,其上下如择假令不洁,其下滋甚。”陈尫曰:“吾知其无益,意欲如此。”子高曰:“意不可恣也。夫木之性以隐括自直,可以人而不如木乎?子不见夫鸡耶,聚穀如陵,跪而啄之,若纵子之意,则与鸡岂有异乎?”陈尫跪曰:“吾今而後知过矣,请终改之。”

  子高任司马乂为将於齐,与燕战而败。齐君曰:“以子贤明,故信子也。”答曰:“君知穿孰若周公?”齐君曰:“周公圣人,而子贤者,弗如也子。”高曰:“然,臣固弗如周公也。以臣之知,乂孰若周公之知其弟。”齐君曰:“兄弟审於他人。”子高曰:“君之言是也。夫以周公之圣,兄弟相知之审,而近失於管蔡,明人难知也。臣与乂相见,观其材志,察其所履,齐国之士弗能过也。《书》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穿何惭焉?且曹子为鲁三与齐战,三败失地,然後以勇敢之节,奋三尺之剑,要桓公、管仲於盟坛,卒败其所丧。夫君子之败,如日月之蚀,人各有能,乂庸可弃於今。燕以诈破乂,是乂不能於诈也,臣之称乂,称其武勇才艺,不称其诈也。乂虽败,臣固不失其所称焉。”齐君屈辞而不黜司马乂。

 

 对魏王第十三

  魏王问人主所以为患,魏安釐王子高对曰:“建大臣而不与谋嬖倖者,言用则知士以疏自疑,自疑上之疏已也。嬖臣以遇徼幸者,内则射合主心,外则挺主之非,此最人主之大患也。”

  子高谓魏王曰:“臣入魏国,见君之二计臣焉,张叔谋有馀,范威智不逮,然其功一也。”王曰:“叔也有馀,威也不逮,何同乎?”答曰:“驽骥同辕,伯乐为之咨嗟;玉石相揉,和氏为之叹息。故贤愚共贯,则能士匿谋,真伪相错,则正士结舌。叔虽有馀,犹威不逮也。”

  魏王问:“何如可谓大臣?”子高答曰:“大臣则必取众人之选,能犯颜谏争,公正无私者。计陈事成,主裁其赏;事败,臣执其咎。主任之而无疑,臣当之而弗避。君总其美,臣行其义。然则君不猜於臣,臣不隐於君,故动无过计,举无败事,是以臣主并各有得也。”

  信陵君问曰:“古之善为国,至於无讼,其道何由?”答曰:“由乎政善也。上下勤德而无私,德无不化,俗无不移,众之所誉,政之所是也。众之所毁,政之所非也。毁誉是非,与政相应,所以无讼也。”齐王行车裂之刑,群臣诤之弗听。子高见於齐王曰:“闻君行车裂之刑,无道之刑也,而君行之,臣窃以为下吏之过也。”王曰:“寡人以民多犯法,为法之轻也。”子高曰:“然,此诚君之盛意也。夫人含五常之性,有喜怒哀乐。喜怒哀乐无过其节,节过则毁於义。民多犯法,以法重无所措手足也。今天下悠悠,士无定处,有德则往,无德则去。欲规霸王之业,与众大国为难,而行酷刑以惧远近,国内之民将叛,四方之士不至,此乃亡国之道。君之下吏不具以闻,徒恐逆主意以为忧,不虑不谏之危亡,其所矜者小所丧者大,故曰下吏之过也。臣观之,又非徒不诤而已也。心知此事之为不可,将有非议在後,则因曰君忿意实。然我谏诤,必有龙逢、比干之祸,是为虚自居於忠正之地,而闇推君主使同於桀、纣也。且夫为人臣见主非而不诤,以陷主於危亡,罪之大者也。人主疾臣之弼己而恶之,资臣以箕子、比干之忠,惑之大者也。”齐王曰:“谨闻命,遂除车裂之法焉。”

  子高见齐王,齐王问:“谁可临淄宰?”称管穆焉。王曰:“穆容貌陋,民不敬。”答曰:“夫见敬在德,且臣所称,称其材也。君王闻晏子、赵文子乎?晏子长不过三尺,面貌恶,齐国上下莫不宗焉;赵文子其身如不胜衣,其言如不出口,非但体陋,辞气又呐呐然,其相晋国,晋国以宁,诸侯敬服:皆有德故也。以穆躯形方之二子,犹悉贤之。昔臣常行临淄市,见屠商焉,身修八尺,须髯如戟,面正红白,市之男女未有敬之者,无德故也。”王曰:“是所谓祖龙始者也(祖龙始乃屠商姓名),忱如先生之言。”於是乃以管穆为临淄宰。

 

 陈士义第十四

  魏王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子顺为相。子顺谓使者曰:“若王信能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疏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尔,则魏王不少於一夫。子度魏王之心以告我。”使者曰:“魏国狭小,乏於圣贤,寡君久闻下风,愿委国先生,亲受教训,如肯降节,岂惟魏国君臣是赖,其亦社稷之神祗,实永受庆。”於是乃之魏,魏王郊迎,谓子顺曰:“寡人不肖,嗣先君之业,先生圣人之後,道德懿邵,幸见顾临,愿图国政。”对曰:“臣羁旅之臣,慕君高义,是以戾此,君辱贶而问以政事,敢不敬受君之明命。”

  魏王朝群臣,问理国之所先。季文对曰:“唯在知人。”王未之应。子顺进曰、知人则哲,帝尧所病,故四凶在朝,鲧任无功,夫岂乐然哉,人难知故也,今文之对,不称吾君之所能行,而乃欲强吾君以圣人所难,此不可行之说也,王曰先生言之,对曰当今所急,在修仁尚义崇德敦礼以接邻国而已,昔舜命众官,群臣竞让德,礼之致也,苟使朝臣皆有推贤之心,主虽不知人,则臣位必当,若皆以知人为治,则人主宜未过尧,且其目所不见者亦必漏矣,王曰善矣。

  秦王得西戎利刀,以之割玉如割木焉,以示东方诸侯。魏王问子顺曰:“古亦有之乎?”对曰:“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鋘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炼钢赤剑,用之切玉如泥焉,是则古亦有焉。”王曰:“火浣之布若何?”对曰:“周书火浣布垢,必投诸火,布则火色,垢乃灰色,出火振之高然,疑乎雪焉。”王曰:“今何以独无。”对曰:“秦贪而多求,求欲无厌,是故西戎闭而不致,此以素防绝之也。然则人主贪欲,乃异物所以不至,不可不慎也。”

  魏王曰:“吾闻道士登华山,则长生不死,意亦愿之。”对曰:“古无是道,非所愿也。”王曰:“吾闻信之。”对曰:“未审君之所闻,亲闻之於不死者耶,闻之於传闻者耶!君闻之於传闻者,妄也;若闻之於不死者,今安在?在者,君学之勿疑;不在者,君勿学无疑。”

  李由之母少寡、与李音窃相好而生由。由有才艺,仕於魏,王甚爱之。或曰:“李由母奸,不知其父,不足贵也。”王以告由,且曰:“吾不以此贱子也。虽然,古之圣贤,亦有似子者乎?吾将举以拆毁子者。”李由对曰:“今人不通於远,在臣欲言谁耳?且孔子少孤,则亦不知其父者也。孔子母死,殡於五父之衢,人见之皆以为孤葬,问鄹曼父之母,得合葬於防。此则圣人与臣同者也。”王笑曰:“善。”子顺闻之,问魏王曰:“李由安得斯言?”王曰:“假以自显无伤也。”对曰:“虚造谤言,以诬圣人,非无伤也。且夫明主之於臣,唯德所在不以小疵妨大行也。昔斗子文生於淫女,而不害其为令尹。今李由可则宠之,何患於人之言?而使横生不然之说,若欺有知,则有知不受,若欺凡人,则凡人疑之,必亦问臣,则臣亦不为君之故,诬祖以显由也。如此,则群臣更知由恶,此恶必聚矣。所谓求白洁而益其垢,犹抱石以救溺,愈不济矣。”

  魏王使相国修好邻国,遂连和於赵。赵王既宾之,而燕问子顺曰:“今寡人欲求北狄,不知其所以然。”答曰:“诱之以其所利,而与之通市,则自至矣。”王曰:“寡人欲因而弱之,若与交市分我国货散於夷狄,是彊之也,可乎?”答曰:“夫与之市者,将以我无用之货取其有用之物,是故所以弱之之术也。”王曰:“何谓我之无用,彼之有用。”答曰:“衣服之物则有珠玉五采,饮食之物则有酒醪五熟,五味也,此即我之所有而彼之所利者也。夷狄之货,唯牛马、旃裘、弓矢之器,是其所饶而轻以与人者也。以吾所有,易彼所饶,如斯不已,则夷狄之用将麋於衣食矣,殆可举棰而驱之,岂徒弱之而已乎?”赵王曰:“敬受教。”

  枚产(魏人)问子顺曰:臣匮於财,闻猗顿善殖货欲学之、然先生同国也、当知其术、愿以告我、答曰然,知之,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陶朱公富,往而问术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孛,於是乃適西河,大畜牛羊於猗氏之南,十年之间,其滋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以兴富於猗氏故曰猗顿且夫为富者非唯一术,今子徒问猗顿何也,枚产曰:“亦将问之於先生也。”答曰:“吾贫而子问以富术,纵有其术,是不可用之术也。昔人有言能得长生者,道士闻而欲学之。比往,言者死矣,道士高蹈而恨。夫所欲学,学不死也,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也。今子欲求殖货而问术於我,我且自贫,安能教子以富乎?子之此问,有似道士之学不死者也。

  东里闾(魏人)空腹而好自贤,欲自亲於子顺,子顺不下。或曰:“夫君子之交於世士,亦取其一节而已。东闾子疏达亮直,大丈夫也。求为先生役,而先生无意接之,斯者无乃非周公之交人乎?”子顺曰:“此吾所以行周公之行也。夫东闾子外质顽拙,有似疏直,然内怀容媚谄魅,非大丈夫之节也。若其度骸称肤,面目鬓眉,实美於人。圣人论士,不以为贵者,无益於德故也。然东闾子中不应外,侮慢世士,即所谓愚人而谓人为愚者也,持其虚状以不德於人,此乃周公之所罪,何交之有。”

  宫他(魏人)见子顺曰:“他困贫贱,将欲自讬富贵之门,庶克免乎?”子顺曰:“夫富而可以讬贫,贵而可以寄贱者,天下寡矣,非信义君子明识穷达则不可。今子所欲讬者谁也?”宫他曰:“将適赵公子。”子顺曰:“非其人矣,虽好养士,自奉而已,终弗能称也。”宫他曰:“将適燕相国。”子顺曰:“彼徒兄弟甥舅,各济其私,无求贤之志,不足归也。”宫他曰:“将適齐田氏。”子顺曰:“齐,大国也,其士大夫皆有自多之心,不能容子也。”他曰:“然则何向而可?”子顺曰:“吾勿识也。”宫他曰:“唯先生知人,愿告所择,将往庇焉。”

  子顺曰:“济子之欲,则宜若郈成子者也。昔郈成子自鲁聘晋,过乎卫,右宰穀臣止而觞之,陈乐而不作,送以实璧,反过而不辞,其仆曰:‘日者右宰之觞,吾子甚欢也,今过而不辞,何也?’成子曰:‘夫止而觞我,与我欢也。陈乐而不作,告我哀也。送我以璧,寄之我也。若由此观之,卫其有乱乎?’过卫三十里,闻甯喜作难,右宰死之,还车而临,三举而归,反命於君,乃使人迎其妻子,隔宅而居之,分禄而食之,其子长而反其璧。夫子闻之,曰智可与徵谋,仁可与讬孤,廉可以寄财者,其后阝成子之谓乎?”今子求若人之比庇焉,可也。”宫佗曰:“循先生之言,舍先生将安之,请从执事。”子顺辞不得巳,乃言之魏王而升诸朝。

  子顺相魏,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秩者不悦,乃造谤言,文咨以告,且曰:“夫不害前政而有成,孰与变之而起谤哉?”子顺曰:“民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後谤止。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後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圣贤,庸知谤止独无时乎?”文咨曰:“子产之谤,尝亦闻之,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初相鲁,鲁人谤,诵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之麛裘,投之无邮。’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又作诵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知先生亦不异乎圣贤矣。”

  魏王谓子顺曰:“吾欲致天下之士,奈何?”子顺对曰:“昔周穆王问祭公谋父曰:吾欲得天下贤才。对曰:去其帝王之色,则几乎得贤才矣。今臣亦请君去其尊贵之色而已。”王曰:“吾欲得无欲之士为臣,何如?”子顺曰:“人之可使,以有欲也。故欲多者其所得用亦多,欲少者其所得用亦少。夫夷齐无欲,虽文武不能制,君安得而臣之。”

 

 论势第十五

  魏王问相国曰:“今秦负强以无道陵天下,天下莫不患,寡人欲割国之半以亲诸侯,求从事於秦,可乎?”子顺对曰:“以臣观之,殆无益也,今天下诸侯畏秦之日久矣,数被其毒,无欲复之之志。心无所计,委国於游说之士。游说之士挟强秦以为资,卖其国以收利义手服从,曾不能制,如君之谋,未获其利而祗为名,適足以速秦之首诛,则无以得之,不如守常以须其变也。”王曰:秦其遂有天下乎,对曰必然焉,虽然,取不以道,得不以道,自古以来,未有能终之者,五国西诛秦,子顺会之秦,未入境而还,诸侯留兵於成皋,子顺谓市丘子曰此师楚为之主,今兵罢而不散,殆有异意,君其备之,市丘子曰先生幸而教之、愿以国寄先生、子顺许诺、遂见楚王、曰王约五国而西伐秦,事既不集,又失师於市丘,谤君者或以君欲攻市丘以偿兵费,天下之士且以是轻君而重秦,又且不义君之为矣,王可不卜交乎,楚王曰奈何,子顺曰王出令,使五国勿攻市丘,五国重王,则听王之令矣,不重王,则且反王之令而攻市丘,以此卜五国交王之轻重,必明矣,楚王敬诺而五国散。

  赵閒魏将以求亲於秦,子顺谓赵王曰:“赵悼襄王,此君之下吏计过也。比目之鱼,所以不见得於人者,以偶视而俱走也。今秦有兼吞天下之志,日夜伺间,不忘於侧息也。赵、魏与之邻接,而强弱不敌,秦所以不敢图并赵魏者,徒以二国并目周旋者也。今无故自离以资强秦,天下拙谋,无过此者,故臣曰君之下吏计过也。夫连鸡不能上捷,亦犹二国构难,不能自免於秦也。愿王熟虑之。”赵王曰:“敬受教。”

  韩与魏有隙,子顺谓韩王曰:昭釐侯,一世之明君也(韩宣惠王乃昭釐侯之子),申不害,一世之贤相也,韩与魏敌侔之国,而釐侯执圭见梁君者,非好卑而恶尊,虑过而计失也与严敌为邻,而动有灭亡之变,独劲不能支二难,故降心以相从,屈巳以求存也,申不害虑事而言,忠臣也,昭釐侯听而行之,明君也今韩弱於始之韩,魏弱於始之魏,秦强於始之秦,而背先人之旧好,以区区之众,居二敌之间,非良策也齐楚远而难恃,秦魏呼吸而至,舍近而求远,是以虚名自累而不免近敌之困者也,为王计者莫如除小忿全大好也,吴越之人,同舟济江,中流遇风波,其相救如左右手者,所患同也,今不恤所同之患,是不如吴越之舟人也,韩王曰:“善。”

  秦兵攻赵,魏大夫以为於魏使,子顺曰何谓、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乘弊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皆良将,何弊之乘,大夫曰纵其胜赵、於我何损、邻之不修、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於时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煦煦然其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及巳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巳,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

  齐攻赵,围廪丘。赵使孔青帅五万击之,克齐军,获尸三万,赵王诏勿归其尸,将以困之。子顺聘赵,问王曰:“不归尸,其困何也?”曰:“其父兄子弟悲苦无已,废其产也。”子顺曰:“非所以困之也,死一也,归尸与不悲苦胡异焉。以臣愚计,贫齐之术,乃宜归尸。”王曰:“何谓?”对曰:“使其家远来迎尸,不得事农,一费也;归所葬,使其送死终事,二费也;二年之中,丧卒三万,三费也。欲无困贫,不能得已。”王曰:“善。”既而齐大夫闻其子顺之谋,曰:“君子之谋,其利溥哉。”

  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叹曰:“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於主,而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也。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事,魏王遣使入其馆谢,曰:“寡人昧於政事,不显明是非,以启罪於先生,今知改矣。愿先生为百姓故,幸起而教之。”辞曰:“臣有犬马之疾,不任国事。苟得从四民之列,子弟供魏国之征,乃君惠也,敢辱君命,以速刑书。”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吾将行如之山东,则山东之国将并於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於家。”

  秦急攻魏,王恐,或谓子顺曰:“如之何?”答曰:“吾私有计,然岂能贤於执政,故无言焉。”魏王闻之,驾如孔氏亲问焉,曰:“国亡矣,如之何?”对曰:“夫弃之不如用之之易也,死之不如弃之之易也。人能弃之弗能用也,能死之不能弃也。今王亡地数百里,亡城数十而患不解,是王弃之非用之也。秦之强,天下无敌;魏之弱甚矣,而王是以质秦。景闵王为太子时,尝质於秦,此王能使不能弃之也,是重过也。若能用臣之计,则亏地不足伤国,卑体不足苦身,患除怨报矣。今秦四境之内,执政以下,固口与嫪氏乎?与吕氏乎?门闾之下,廊庙之上,犹皆如是。今王诚能割地赂秦,以为嫪毐功,卑身尊秦以固嫪毐,王是以国赞嫪毐也,则嫪毐胜矣。於是太后之德王也,深如骨肉,王之交最为天下之主矣,孰不弃吕氏而从嫪毐。天下皆然,则王怨必报矣。”(按此策甚疏,必非子顺语。)

 

 执节第十六

  赵孝成王问曰:“昔伊尹为臣而放其君,其君不怨,何行而得乎此也?”子顺答曰:伊尹执人臣之节,而弼其君以礼,亦行此道而已矣。王曰:“方以放君为名,而先生称礼,何也?”子顺曰:“以礼括其君,使入於善也。”曰:“其说可得闻乎?”答曰:其在商书,太甲嗣立,而干冢宰之政,伊尹曰惟王旧行不义,习与性成,予不狎于不顺,王始即桐,迩于先王,其训罔以後人迷,王往居忧,允思厥祖之明德,是言太甲在丧不明乎人子之道,而欲知政,於是伊尹使之居桐,近汤之墓,处忧哀之地,放之不俾知政,三年服竟,然後反之,即所以奉礼执节事太甲者也,率其君以义,强其君以孝道,未有行此见怨也。王曰:“善哉,我未之闻也。”

  魏安釐王问子顺曰:“马回之为人,虽少才文,梗梗亮直(一作緶),有大丈夫之节,吾欲以为相,可乎?”答曰:“知臣莫若君,何有不可。至於亮直之节,臣未明也。”王曰:“何故?”答曰:闻诸孙卿云、其为人也,长目而豕视者必体方而心圆,每以其法相人,千百不失,臣见回非不伟其体幹也,然甚疑其目,王卒用之,三月果以谄得罪,新垣固谓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其有志不得白、何去之速也、答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理,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如今日山东之国弊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节而入秦,燕齐宋楚巳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尽为秦乎,季节见於子顺、子顺赐之酒、辞、问其故、对曰今日家之忌日也、故不敢饮、子顺曰饮也,礼忌日不乐而已,未有无饮者。礼虽服衰麻,见於君及先生与之粱肉无辞,所以敬尊长而不敢遂其私也,忌日方於有服则轻矣。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答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文武欲作,尧舜而至焉,背我先君夫子欲作,文武而至焉。作之不变,习与体成,习与体成,则自然矣。”

  虞卿著书,名曰《春秋》。魏齐曰:“子无然也,《春秋》孔圣所以名经也。今子之书,大抵谈说而已,亦以为名何?”答曰:“经者,取其事常也,可常则为经矣。且不为孔子,其无经乎?”齐问子顺,子顺曰:“无伤也。鲁之史记曰《春秋经》,因以为名焉。”

  又晏子之书亦曰《春秋》,吾闻泰山之上封禅者七十有二君,其见称述,数不盈十,所谓贵贱不嫌同名也。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雀於赵王,而缀之以五丝。赵王大悦,申叔以告子顺曰:“王何以为也?”对曰:“正旦放之,示有生也。”子顺曰:“此委巷之鄙事尔,非先王之法也。”且又不令,申叔曰:“敢问:“何谓不令?”答曰:“夫雀者取其名焉,则宜受之於上,不宜取之於下,下人非所得制爵也,而王悦此,殆非吉祥矣。昔虢公祈神,神赐之土田,是失国而更受田之祥也。今以一国之王,受民之雀,将何悦哉?”

  申叔问曰:“犬马之名,皆因其形色而名焉。唯韩卢、宋鹊独否,何也?”子顺答曰:“卢黑色,鹊白色,非色而何?魏公子无忌死,韩君将亲吊焉,其子荣之以告子顺。子顺曰:‘必辞之。’礼,邻国君吊君主之,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其君也。其子辞韩,韩君乃止。子高以为赵平原君霸世之士,惜其不遇时也。其子子顺以为衰世之好事公子,无伯相之才也。’”

  申叔问子顺曰:“子之家公有道,先生既论之矣,今子易之,是非焉在?”答曰:“言贵尽心,亦各其所见也。若是非,则明智者裁之。”

  申叔问子顺曰:“礼,为人臣,三谏不从,可以称其君之非乎?”答曰:“礼,所不得也。”曰:“叔也,昔者逮事有道先生问此义焉,而告叔曰:‘得称其非者,所以使天下人君,不敢遂其非也。’子顺曰:“然,吾亦闻之,是亡考起时之言,非礼意也。礼,受放之臣,不说人以无罪,先君夫子曰:‘事君欲谏,不欲陈言,不欲显君之非也。’”申叔曰:“然则晏子,叔向皆非礼也。”答曰:“此二大夫相与私燕,言及国事,未以为非礼也。晏子既陈屦贱而踊贵於其君,其君为之省刑,然以及叔向,叔向听晏子之私,又承其问所宜,亦答以其事也。”

  魏王问子顺曰、寡人闻昔者上天神异后稷而为之下嘉穀、周以遂兴、往中山之地、无故有穀、非人所为、云天雨之、反亡国何故也,答曰天虽至神,自古及今,未闻下穀与人也,诗美后稷能大教民种嘉穀以利天下,故诗曰诞降嘉种、犹书所谓稷降播种、农殖嘉穀、皆说种之、其义一也,若中山之穀,妖怪之事,非所谓天祥也。

  赵王问相於平原君,平原君曰:“邹文可。”赵人王曰:“其行如何?”对曰:夫孔子高天下之高士也、取友以行、交游以道、文与之游、称曰好义王其用之、王卒不用、後以平原君言问子顺、且曰先生知之乎、答曰先父之所交也,何敢不知,王曰寡人虽失之在前,犹愿闻其行於先生也,答曰行不苟合,虽贱不渝,君子人也,王遂礼之,固以老辞。

  赵王问子顺曰:“寡人闻孔氏之世,自正考父以来,儒林相继,仲尼重之以大圣,自兹以降,世业不替,天下诸侯咸资礼焉。先生承其绪,作二国师,从古及今,载德流声,未有若先生之家者也。先生之嗣,率由前调,将与天地相敌矣。答曰:“若先祖父,并禀圣人之性,如君王之言也。至如臣者,学行不敏,寄食於赵,禄仕於魏,幸遇二国之君,宽以容之,若乃师也,未敢承命。假令赖君之福,愿後世克祚,不忝前人,不泯祖业,岂徒一家之赐哉?亦天下之庆也。”王曰:“必然,必然。”

 

 独治第十七

  子鱼生於战国之世,长於兵戎之间,然独乐先王之道讲习不倦,季则谓子鱼曰:“丈夫不生则已,生则有云为於世者也。今先生淡泊世务,修无用之业,当身不蒙其荣,百姓不获其利,窃为先生不取也。”子鱼曰:“不如子之言也,武者可以进取,文者可以守成。今天下将扰扰焉,终必有所定,子修武以助之取,吾修文以助之守,不亦可乎?且吾不才,无军旅之任,徒能保其祖业,优游以卒岁者也。”

  秦始皇东并,子鱼谓其徒叔孙通曰:“子之学可矣,盍仕乎?”对曰:“臣所学於先生者,不用於今,不可仕也。”子鱼曰:“子之材能见时变,今为不用之学,殆非子情也。”叔孙通遂辞去,以法仕秦。

  尹曾谓子鱼曰:“子之读先王之书,将奚以为?”答曰:“为治也,世治则助之行道,世乱则独治其身,治之至也。”

  陈馀谓子鱼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矣。”子鱼曰:“顾有可惧者,必或求天下之书焚之,书不出则有祸,吾将先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

  子鱼居卫,与张耳陈馀相善。耳、馀、魏之名士也。秦灭魏,求耳、馀,惧走。会陈胜,吴广起兵於陈,欲以诛秦。馀谓陈王曰:“今必欲定天下,取王侯者,其道莫若师贤而友智。孔子之孙今在魏,居乱世能正其行,修其祖业,不为时变。其父相魏,以圣道辅战国,见利不易操,名称诸侯,世有家法。其人通材足以幹天下,博知足以虑未形,必宗此人,天下无敌矣。”陈王大悦、遗使者赍千金,加束帛,以车三乘聘焉尔。

  又使谓子鱼曰:“天下之事已可见矣,今陈王兴义兵讨不义,子宜速来以集其事。王又闻子贤,欲谘良谋,虚意相望也。”子鱼遂往,陈王郊迎而执其手,议世务。子鱼以霸王之业劝之,王悦其言,遂尊以博士,为太师谘度焉。子鱼,名鲋甲,陈人,或谓之子鲋,或称孔甲。陈胜既立为王,其妻之父兄往焉,胜以众兵待之,长揖不拜,无加其礼。其妻之父怒,曰:“估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不辞而去,陈王跪谢,遂不为顾。王心惭焉,遂適博士太师之馆而言曰:“予虽丈夫哉,然塞於礼义以启於姻娅,唯先生幸训诲之,使免於戾可乎!”子鱼曰:“王所问者,善也,敢固无辞以对乎!今以礼言耶,则礼无不拜。且宗族婚媾,又与众宾异敬者也。敬而加亲,自古以然也。”王曰:“虽已失之於前,庶欲收之於後也,愿先生修明其事,必遵奉焉。”对曰:“昔唐尧,内亲九族,外协万邦,礼以婚为昆弟,妻之父母为外舅姑,由是明之,则拜之可知。夫婚亲之义,非宗贤之类也,虽自己臣,莫敢不敬,昔魏信陵君,尝以此质臣之父。臣之父曰:於诸母之昆弟,妻之诸父,则以亲配德;年以上,虽拜之可也;幼於己者,揖之可也。此出於人情而可常者也。”王曰:“善哉!”

  请问同姓而服不及者,其制何耶?对曰:“先王制礼,虽国君有合族之道,宗人掌其列,继之以姓而无别,叕之以食而无殊,各随本属之隆杀,属近则死为之免,属远则吊之而已,礼之正也。是故臣之家,哭孔氏之别姓於弗父之庙,哭孔氏则於夫子之庙,此有据而然也。周之道,虽百世婚姻不通,重先君之同体也,王跪曰:“先生之言厥义博哉,寡人虽固,敢不尽心。”

 

 问军礼第十八

  陈王问太师曰:“行军之礼,可得备闻乎?”答曰:天子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自天子出,必以岁之孟秋,赏军师武人於朝,简练杰俊,任用有功,命将选士以诛不义,於是孟冬以级授军,司徒执扑北面而誓之,誓於社以习其事,先期五日,太史筮於祖庙,择吉日斋戒,告於郊社稷宗庙,既筮,则献兆於天子,天子使有司以牲特告社,告以所征之事而受命焉,舍奠於帝学以受成,然後乃类於上帝柴於郊以出,以斋车迁庙之主及社主,行大司马职奉之,无迁庙主,则以币帛皮圭告於祖祢,谓之主命,亦载斋车,比行主皮圭币帛皆每舍奠焉,而後就馆,主车止於中门之外,外门之内,庙主居於道左,社主居於道右其所经名山大川皆祭告焉,及至敌所,将战,太史卜战日,卜右御,先期三日,有司明以敌人罪状告之史,史定誓命战日,将帅陈列车甲卒伍於军门之前,有司读诰誓使周定三令五申既毕遂祷战祈克於上帝然後即敌,将士战全,已克敌,史择吉日复礻马於所征之地柴於上帝,祭社奠祖以告克者,不顿兵伤士也,战不克则不告也,凡类礻马皆用甲丙戊庚壬之刚日有司简功行赏,不稽於时,其用命者则加爵受赐於祖奠之前,其奔北犯令者则加刑罚戮於社主之前然後鸣金振旅,有司遍告捷於时所有事之山川,既至,舍於国外三日斋,以特牛亲格於祖祢然後入,设奠以反主,若主命则卒奠敛主埋之於庙两阶间,反社主如初迎之礼,舍奠於帝学,以讯馘告,大季於群吏,用备乐飨,有功於祖庙,舍爵策勋焉,谓之饮至,天子亲征之礼也,陈王曰其命将出征则如之何,太师曰古者大将受命而出则忘其国,即戎师阵则忘其家,故天子命将出征,亲洁斋盛服设奠於祖以诏之,大将先入,军吏毕从皆北面再拜稽首而受,天子当阶南面命授之节钺,大将受,天子乃东向西面而揖之,亦弗御也,然後告太社冢宰执蜃,宜於社之右南面授大将,大将北面稽首再拜而受之,承所颁赐於军吏,其出不类其克不礻马,战之所在有大山川则祈焉,祷克於五帝,捷则报之,振旅复命,简异功勤,亲告庙告社而後適朝,礼也,王曰将居军中之礼胜败之变则如之何,太师曰将帅尚左士卒尚右,出国先锋,入国後刃,介胄在身执锐在列,虽君父不拜若不幸君败,则驿骑赴告,於载櫜韔,天子素服哭於库门之外三日,大夫素服哭於社亦如之,亡将失城,则皆哭七日,天子使使迎於军,命将帅无请罪,然後将帅结草自缚袒右肩而入,盖丧礼也,王曰行古礼如何,大师曰古之礼固为於今也,有其人行其礼则可,无其人行其礼则民弗与也。

 

 答问第十九

  陈人有武臣谓子鲋曰:“夫圣人者,诚高材美称也,吾谓圣人之知必见未形之前,功垂於身後,立教而戾天弗犯,吐言而辩士不破也。子之先君可谓当之矣。然韩子立法,其所以异夫子之谓者,纷如也。予每探其意而校其事,持久历远,遏奸劝善,韩氏未必非,孔子未必得也。吾今而後乃知圣人无世不有尔,前圣後圣,法制固不一也,若韩非者亦当世之圣人也。子以为奚若。”子鲋曰:“子信之为然,是固未免凡俗也。今世人有言,高者必以极天为称,言下者必以深渊为名,是资势之谈而无其实者也。好事而未凿也,必言经以自辅,援圣以自贤,欲以取信於群愚而度其说也。若诸子之书其义皆然,吾先君之所自志也。请略说一隅,而君子审其信否焉?武臣曰:“诺。”子鲋曰:“乃者赵、韩共并知氏,赵襄子之行赏,先加具臣而後有功。韩非书云:‘夫子善之。’引以张本然後难之,岂有不似哉,然实诈也,何以明其然。昔我先君以春秋哀公十六年四月巳丑卒,至二十七年荀瑶与韩、赵、魏伐郑,过东垣而还,是时夫子卒巳十一年矣,而晋四卿皆在也,後悼公十四年,知氏乃亡,此先後甚远,而韩非公称之,曾无怍意,是则世多好事之徒,皆非之罪也。故吾以是默口於小道,塞耳於诸子久矣,而子立尺表以度天,植寸指以测渊,蒙大道而不悟,信诬说以疑圣,殆非所望也。”武臣又手跪谢,施施而退,遂告人曰:“吾自以为学之博矣,而可否於孔氏,方知学不在多,要在精之也。”

  陈王问太师曰:“寡人不得为贤所推而得南面称孤,其幸多矣。今既赖二三君子,且又欲规久长之图,何施而可?”答曰:“信王之言,万世之福也。敢称古以对昔周代殷,乃兴灭继绝以为政首,今诚法之,则六国定不携,抑久长之本。王曰周存二代,别有三恪,其事云何?”答曰:“封夏殷之後以为二代,绍虞帝嗣备为三恪。恪,敬也,礼之如宾客也,非谓特有二代别有三恪也。凡所以立二代者,备王道通三统也。”王曰:“三统者何?”答曰:“各自用其正朔,二代与周,是谓三统。王曰六国之後君,吾不能封也,远世之王,於我何有,吾自举不及於周,又安能纯法之乎!”

  陈王涉读《国语》言申生事,顾博士曰:“始予信圣贤之道,乃今知其不诚也,先生以为何如?”答曰:“王何谓哉?”王曰:“晋献惑听谗,而书又载骊姬夜泣公,而以信入其言,人之夫妇夜处幽室之中,莫能知其私焉。虽黔首犹然,况国君乎?予以是知其不信,乃好事者为之辞,将欲成其说以诬愚俗也,故使予并疑於圣人也。”博士曰:“不然也,古者人君,外朝则有国史,内朝则有女史,举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以无讳示後世,善以为式,恶以为戒。废而不记,史失其官。故凡若晋侯骊姬床第之私,房中之事不得舍焉。若夫设教之言驱群俗,使人入道而不知其所以者也。今此皆书实事,累累若贯珠,可无疑矣。”王曰:“先生真圣人之後,今幸得闻命,寡人无过焉。”

  陈王涉使周章为将,西入关以诛秦。秦使将章邯拒之,陈王以秦国之乱也,有轻之之意,势若有馀而不设敌备。博士太师谏曰:“章邯,秦之名将,周章非其敌也。今王使章霈然自得而不设备,臣窃惑焉。夫虽天之所舍,其祸福吉凶大者,在天小者由人。今王不修人利以应天祥,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也。请先生息虑也。”又谏曰:“臣闻《兵法》,无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之不我攻也。今恃敌而不自恃,非良计也。”王曰:“先生所言计策深妙,予不识也,先生休矣。”已而告人曰:“儒者可与守成,难与进取,信哉!”

  博士他日复谏,曰:“臣闻国大兵众,无备难恃,一人善射,百夫决拾。章邯枭将,卒皆死士也。周章若懦,使彼席卷来前,莫有当其锋者。”王曰:“先生所称寡人昧昧焉,愿以人间近事喻之。”答曰:“流俗之事,臣所不忍也。今王命之,敢不尽情,愿王察之也。臣昔在梁,梁人有阳由者,其力扛鼎,伎巧过人,骨腾肉飞,手搏兽,国人惧之。然无治室之训,礼教不立,妻不畏惮,浸相泄渎。方乃积怒,妻坐於床答焉,左手建杖,右手制其头,妻亦奋恚,因授以背,使杖击之,而自撮其阴,由乃仆地气绝而不能兴。邻人闻其凶凶也,窥而见之,趋而救之,妻愈戆忿,莫肯舍旃,或发其裳,然後乃放。夫以无敌之伎力而劣於女子之手者,何也?轻之无备故也。今王与秦角强弱,非若由之夫妻也,而轻秦过甚,臣是以惧,故区区之心,欲王备患之也。”王曰:“譬类诚佳,然实不同也。”弗听,周章果败而无後救,邯遂进兵击陈王,师大败。

  博士凡仕六旬,老于陈,将殁,戒其弟子襄曰:“鲁,天下有仁义之国也,战国之世,讲颂不衰,且先君之庙在焉,吾谓叔孙通处浊世而清其身,学儒术而知权变,是今师也。宗於有道,必有令图,归必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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