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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土豪这样玩收藏

 新華書館 2017-01-13

艺术、文物的收藏者,并不限于皇室、政府、军队。在现代社会,越来越多的私人藏家,开始成为游戏的主要参与者。可究竟是哪些动机,促使这些精明绝顶的人物将大量财力,投入到这一经济回报并不靠谱的活动当中?他们当然可以向博物馆捐赠藏品,从而获得高额减税。也有人通过出手名画获利甚厚。也有人以此洗钱,因为文物转移比起资金流动,要更难监管。但这并非大玩家的做法。至少按照他们公开的说法,收藏活动是一种社会交往方式,类似我们当年通过互借骑马打仗的小人书,建立发小之谊。

在洛杉矶,保罗·盖蒂博物馆的规模肯定是排的上号的。这家私立博物馆共有两处分馆,分别是盖蒂别墅,以及盖蒂中心。前者的重点是古代罗马和伊特鲁斯卡艺术,后者的收藏则覆盖了欧洲中世纪到现代的作品。它们全部来自石油巨头保罗·盖蒂生前的私人收藏。这位大亨当年曾以吝啬闻名,还留下不少有关的轶闻。为了防堵来客借用电话拨打长途,他雇人在自己家里安装了投币电话机。甚至自己孙子被绑票,他也迟迟不肯交出赎金,直到歹人寄来小孩被割下的耳朵。但只要是为了艺术品,他会立刻大方的离谱。这种恶习差点让他加入剁手党,可是没用。

这其中好像也看不出明显的功利目的。他的两座博物馆都远在洛杉矶,可人却住在伦敦。做为一个飞行焦虑症患者,盖蒂先生不敢坐飞机,可搭乘邮轮穿过小半个地球,时间又不允许。终其一生,他都无缘亲见自己出资建立的文化庙堂。这个大收藏家在洛杉矶长大,二十多岁就找到油田,属于早发财,早退休的典型。可退了休又能干什么?豪车到海滩,但凡是能用钱买到的乐儿,他全都试过,也全都是没过几天就烦了,于是返回工作岗位,继续赚更多的钱。富可敌国的财力,是大规模收藏的前提。

靠近洛杉矶的马里布海滩,有座仿罗马式建筑,叫盖蒂别墅。盖蒂的古物收藏,从希腊、伊特鲁斯卡到罗马帝国,都在这里展藏。建筑本身比较Kitsch——不论何处,多数仿古建筑的通病,就是俗艳——而且园区内的安保措施,也给一些参观者带来检疫般的隔离感。但为了里面的内容,还是值得跑一趟。该馆门票免费,但需要上网预约。

盖蒂别墅盖蒂别墅

盖蒂偏爱希腊、罗马古典艺术。就像一般没怎么混过文艺圈的土豪,他的趣味并不趋时,对于早就一统江湖的现代前卫风格,并不那么来电。既然是有钱人,就不怕为任性买单。他不光是买,还跟着凌格风唱片,苦学相关的欧洲语言。和很多人一样,他特别看重一件东西的原主。收藏意味着拥有一段历史。文物的价值往往不限于其本身,过往物主名录,也有巨大的附加值。

盖蒂的藏品中有一尊大力神像,肩扛木棍,手拎狮皮。这件罗马人模仿希腊风格的雕像,十八世纪在罗马郊外的哈德良别墅遗址被发现后,被英国的兰斯当侯爵夫人买下,转手美国是后来的事。鉴于雕像最初的主人,是罗马史上文治武功均有做为的皇帝哈德良,后来又被英国贵族之家收藏,这份履历绝对高端大气上档次,对于新富起来的买家,这是门楣增辉的事,比千八百万的增值,可是重要多了。

大力神像大力神像

然而并非所有的馆藏,都能做到流传有序。出处不足为外人道的藏品,在这里并不少见。多年以来,希腊、意大利政府都在积极追讨其中一些文物。在各方压力之下,馆方十年前承诺将其中的二十余件,归还意大利。然而价值最高的一件重器,却不在此列。那是一座青铜像,表现一个比赛获胜的运动员,举起的右手指向头上的胜利桂冠。和兰斯当大力神像一样,这也是一件师法专擅青年裸男的古代巨匠吕希波斯的作品。但这是真正的古典希腊杰作,每一条肌肉充满流畅蓬勃的律动,即使放到雅典,也得算是极品。

获胜的运动员铜像获胜的运动员铜像

1961年,两千年前沉入亚德里亚海底的铜像,意外勾住一艘渔船的拖网,打捞上岸后,被运到黑市,最后由财大气粗的盖蒂博物馆购得。而在当年,它又是罗马军团在希腊掠夺的战利品,运回本土途中遭遇海难。从一件铜像的几番易手,我们可以领略财富、权力、文化中心的历史转移。铜像出水后,有人尝试寻找那个古沉船的位置,以期发现更多的财宝,未果。

盖蒂博物馆的另一分馆,在洛杉矶县的布伦伍德。高地上,一组造型繁复的浅色建筑群,好像希腊遗址的遥远回响。整个园区还有喷泉、迷宫、现代金属雕塑点缀其间。这是纽约白派建筑师理查·迈耶的作品。所谓“白派”,是指秉持勒柯布西耶那种纯净的现代主义设计语言,和折衷混搭的后现代作风大异其趣。每次来这里,总会看到有人在展厅内临习大师的作品。

盖蒂中心盖蒂中心

这座盖蒂中心的收藏光谱,覆盖范围大约六个世纪,从晚中世纪贯穿文艺复兴、巴洛克,直到早期现代艺术,其中不乏提香、凡戴克、鲁本斯、伦勃朗、普桑以及法国古典主义、巴比松、印象派诸名胜。

说到这里的明星,还是梵高的《鸢尾花》。这是作者同题系列中的一幅,画面设色明丽,铁划银钩的轮廓线带着木刻般的劲健,显示出浮世绘的影响。当时画家因为自残,住在普罗旺斯的圣雷米精神病院。作品完成后,被画商弟弟提奥提交给独立艺术家协会的年展,一起送展的还有他的另一幅杰作,现藏巴黎奥尔塞美术馆的《罗纳河星夜》。1987年,本猴头一回去纽约,当时新闻里报导此画在富士比拍卖行,创下将近五千四百万美元的历史记录。由于买主付不起全款,辗转两年多后,才由盖蒂博物馆接手。

《鸢尾花》《鸢尾花》

在全球博物馆中,盖蒂中心拥有最充裕的资金,但做为新贵,早已错过粗放搜获的先机。老牌机构跑马圈地的扩展机遇,早已随着等级制度和殖民主义,成为历史中翻过的一页。可新有新的好处,比如技术设施先进。比如去年这里就搞过一个大型的敦煌文物展,不惜工本,在馆中搭建莫高窟的部分内景。盖蒂有最好的实验室,在修复古旧残损作品方面,也能有所做为。

盖蒂博物馆实验室修复的作品,最有名的一件是让-巴普蒂斯特·欧德利的《克拉拉》。欧德利是十八世纪的法国画家,在壁毯设计方面也有相当的成就。做为王家绘画雕塑学院的一员,他的画风属于当时流行的洛可可潮。异于同侪的是,他的影响主要不在优雅而轻佻的情爱题材,而是静物和动物。所以《克拉拉》画的,不是什么宫装仕女,而是一头雌性犀牛。

《克拉拉》《克拉拉》

这幅画属于德国的施维林国立美术馆。施维林地处北德,距离汉堡不远,但二战结束后,却被划归东德。美术馆位于该市老城,战争期间,这里没有收到严重破坏,从公爵府到红砖哥特式大教堂,均大体完好,于是成为一处名胜。然而这家博物馆的条件却极不理想,导致《克拉拉》严重损坏后,又被长期忽视,等提到议事日程上,已经到了新世纪,最后还是盖蒂博物馆接手修复工作。作品中可以看到一种启蒙时期特有的科学眼光,静态的画面背后,是当时精英阶级的博物学狂热。

本猴第一次见到克拉拉的形象,却是在北京。当年读小学的时候,中国还在继续闹文革,中小学生每个学期都有一段时间被送到厂矿农村,投身社会生产实践第一线。因为劳动表现积极,得到一份肥差做为奖励,跟另外几个小孩一起,去故宫打扫卫生。我们每天9点钟开门之前,先把养心殿的院子扫干净,然后列队去文渊阁除草。那是紫禁城从不示人的一角,里面破败不堪,一座石桥的汉白玉栏杆,坍塌在下面的水池里;不少当年印制《四库全书》的木版,就堆放在室外。

一个月后,我们已经把故宫,里里外外勘察了一遍,除了皇极殿。那是最后的压轴节目,由博物院领导委派代表,率领我们参观一座偏殿里的《收租院》群塑。雕塑本身不错,有些《加莱义民》的意思。阶级斗争教育完了,我们被领去观赏昔日皇家的宝物。印象最深的展品是一座钟,十八世纪产于英国,应该出自名匠詹姆斯·考克斯之手(圣彼得堡那座金制孔雀大钟,是其巅峰之作)。英国的时钟业曾经领先全球,后来由于路径依赖,没有赶上机制标准件大潮,被德国超越。

那座钟的设计,也有当时的洛可可装饰风,整个钟体驮在一头鎏金嵌宝的印度犀牛背上。以前只在动物园见过非洲双角犀,觉着印度犀牛的独角或残或畸,非常奇怪。很多年后,本猴查到座钟上的犀牛确有所本:雌性,名克拉拉,生于印度。这是当年欧洲人唯一可能见过的犀牛。1741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一个年轻船长把她运回鹿特丹,如何巡游各国,接受各色人等观赏,包括普鲁士国王菲特烈二世、神圣罗马帝国女皇玛丽亚·特蕾莎这些大人物。

克拉拉天性温顺,只是在海上跟水手们相处久了,嗜好啤酒和烟叶。有关这些细节轶事,可以参阅爱尔兰作家葛莱妮丝·芮德利的《克拉拉的壮游:随一头犀牛漫游十八世纪的欧洲》一书。

1749年,克拉拉运抵凡尔赛,掀起一波新的时尚,贵族们纷纷把假发做成犀角的款式;法国海军新建的一艘快速舰,也被命名为“犀牛号”。当时启蒙思潮正盛,博物学家布封为她做了体检,她的肖像和词条,也被收入狄德罗和达朗贝的《百科全书》。当然也有欧德利这样画家执笔助兴。这还不是克拉拉第一次被人造像。此前在德累斯顿,迈森制瓷坊的名匠坎德勒,为她画过很多速写,然后按图制成瓷塑。迈森是欧洲第一个仿制瓷器成功的地方。

克拉拉之前,西方人对于犀牛的了解,仅限于纽伦堡画家丢勒1515年的一幅木刻版画。那年,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从印度弄来一头犀牛,然后送往罗马,讨好当时的教皇。从里斯本到意大利这段路程只能走海运。当船经过马塞,早已等候在附近一座岛上的法国国王佛朗索瓦,请求一睹这头绝世奇兽。葡萄牙人不便拒绝,只得应允。等法国人满足了好奇心,船再次启锚,没走多远便因风暴遇难。

丢勒的犀牛丢勒的犀牛

画家丢勒身在纽伦堡,并未亲眼目睹犀牛,作画只能靠别人的信件转述。他刻画的犀牛,皮肤质地斑驳,好象一层铠甲,肩胛之间还多了一根突出的尖角。那层铠甲,其实另有来历。犀牛运往意大利前,曼努埃尔曾把它结束停当,和一头幼象决斗。罗马博物学家普林尼曾说犀牛和大象是天敌,葡萄牙君主就想验证一下古人的说法。肉食者狸膏金钜,斗鸡走狗的那点出息,古今中外几无例外。当时犀牛披挂的是莫斡儿王朝的印度骑兵马甲;肩胛上那根凸出物是马鞍前的把手,帮助骑手挥刀冲杀时保持稳定,并非西方人误以为的,犀牛的第二只角。

正是这个有欠准确的犀牛形象,曾流行于西方长达两个多世纪,佛罗伦萨的美迪奇家族,根据它设计过族徽;西方动物学的开山鼻祖,瑞士医生盖斯纳在他的《动物史》中,也用这张画做为这个物种的图解。直到今天,德语中仍然把印度犀牛称为“甲犀”。直到克拉拉到现身欧洲,这些错误才终于得到纠正。欧德利为她画像的地方,巴黎左岸的王家植物园,正是启蒙时代博物学研究的中心。现在那里是法国国家自然博物馆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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