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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叩叩叩……” 敲门声缓慢而又有力地响起。 不用猜，又是村东头的葛大爷。 “冬儿，快去给爷爷开门。”娘在厨房边和面边对在院子里堆雪球的四岁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不情愿地嘟囔着：“娘，他怎么天天来？” “你这孩子，快去，要不爷爷等急了！”厨房的年轻女人笑着轻斥道，手下揉面的力道欢快而有节奏。 小男孩扔下巴掌大一团的雪球，慢慢挪到门边，不情不愿地刚拉开院子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就听见一个老人的沙哑声音响起。 “冬儿，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屋外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戴在头顶的破旧毡帽隐隐露出一片花白来。不知是他白了的头发还是今天早上飘着的风雪。他的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嘴里的牙齿黑得像煤炭，怀里揣着一根摸得发亮的长烟杆。满脸似冬天风干后的橘子皮，满是古铜色的沟壑。他伸出那枯枝似得右手，高高举到小男孩的眼前。 那是一包水果糖。 小男孩看着他，默默接过那包糖。 老汉摸摸小男孩的头，笑着说，“乖孩子，你娘呢？” 小男孩厌恶地躲开了，不知是想躲开他那枯枝似的手掌，还是他那沙哑的询问。 “快进来，葛叔！” 身穿粉红相间花色棉袄的女人热情的招呼着门外的老汉，她手上还沾着白色的面粉。这个女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乌黑的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似一朵黑色的玫瑰花苞开在头上，含苞欲放。白净的鹅蛋脸上虽不施脂粉，脸颊粉红却似桃李，两眼如两汪清泉澄澈的不参任何杂质。身材匀称高挑，完全看不出已是四岁男孩的母亲。 “来就来嘛，怎么又拿东西啊，家里还有呢，就我跟冬儿，吃不了那么快”。 “入冬了，多备着点好。自从冬儿他爸走了，你们孤儿寡母没个男人不容易”。 老人边说边把扛着的蛇皮袋子往厨房角落里放，那里边装着的是从集市上买来的面粉跟自家种的白菜、萝卜。边上的女人两手托着袋子，方便老人卸下那装的满满当当的食物。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了。上次拿来的玉米面、萝卜还没有吃完。角落里堆满了老人拿来的菜籽油、猪肉、面粉、土豆。 （二） 毫无疑问，老汉很关心他们娘俩的生活起居。除了几乎每隔几天就背来一大袋粮食，而且他们娘儿俩的衣裳也是老汉从集市上买来的。吃穿用度，老汉几乎全包了。他每天穿过整个村庄，从村东头，悠闲地踱到村西头这年轻寡妇家里，风雨无阻，几乎已成了这个家里的男人了。 村里人不是没有人说闲话的。说他老不正经，老牛车嫩草。尤其是那帮想打寡妇主意的年轻小伙子们对他恨得是牙痒痒。那女人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长得标志不说，性格还极温柔和善，想打她注意的愣头青不知道有多少。要不是老汉儿像条狼狗在她家看着，他们早都下手了。家里老伴儿也开始劝他，提醒他注意点，免得被人嚼舌根，戳脊梁骨，老实做人一辈子，老来还败坏名声。老汉只是吧嗒吧嗒抽着他的烟，并不放在心上。 后来，老汉依旧频繁去寡妇家。老伴气得跟他大吵大闹。还像个泼妇一样追到年轻寡妇家破口大骂，要多难听多难听。寡妇只是捂着儿子的耳朵，神色凄苦地看着地面，并不还嘴。 老汉几次想拖老伴回家，老伴依旧不依不饶，破口大骂。老汉失手打了老伴重重一耳光，脸上清晰印着五个血红掌印。老伴疯了一样看着这个一生从来没动过她手指头的枕边人。今天，为了那个年轻小骚货，居然当着全村人面重重扇自己耳光。 她觉得失败透顶。 她觉得没脸活了。 她跑回家把自己锁在房里，歇斯底里的嚎，捶胸顿足。半夜，这个苦命的老妇喝了一瓶农药。等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冰凉如寒冬外的岩石。 外地工作，回来奔丧的独身女儿，从此，不认她的老父亲。远走他乡，杳无音讯。 老汉蹲在飘雪的屋檐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泪纵横。 （三） 老汉依旧去年轻寡妇家，顶着村里人的白眼，唾弃。即使村里人戳着他的脊梁骨，即使他的腰弯的像煮熟的虾。 他还是要去，风雨无阻，春夏秋冬。 他像完成使命一样，像肩负着照顾年轻寡妇的职责一样，帮她拉扯大那个唯一的男孩。 （四）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此去经年，物是人非。 曾经的四岁小男孩已然长成壮硕小伙，在镇上的木材厂工作，平时吃住都在厂里。 刚刚他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很着急，让他赶紧去葛大爷家里看看。母亲说葛大爷已经有三天没来家里了，他以前每天都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很是担心，但她自己为了避嫌不好亲自去。 年轻人虽然心里一直不太喜欢这个葛大爷，但是他想起这个人一直和母亲含辛茹苦拉扯自己长大，母亲年纪轻轻为了自己也没有再嫁他人。他心怀感激，他也不想忤逆母亲。他急忙放下手上的工作，急匆匆赶到村东头那快坍塌的土房子。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人来开。他用他那壮硕的身躯撞开房门，看到炕上的老人正神色安详地躺在薄薄的破棉被下。 走近一看，已然没有呼吸，身体冰凉。 悬在炕沿边的手上拿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只见那照片上，两个男子并排站着，肩搭着肩，穿着军装，朝着镜头开心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 一个是年轻时的葛大爷。 那另一个，不正是灵堂上摆着照片的爷爷吗？ 屋外，飘着雪花。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屋外那沾着雪花的破旧毡帽，那伸出来的枯枝似的手…… 那年的雪花也是这么漫天的飘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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