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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 地 上 的 月 亮 飞马千里 沿着桐树林间那条弯曲的小路走出来时，河滩上的月亮还未升起来。黑糊糊的灌木丛，悄无声息地静静伫立在苍茫夜色里，它们也是在等待和月亮约会吗？我弯腰脱下鞋子，寄放在路边的那颗大树下,然后赤脚踩着细软的沙，向滩地深处走去。 一眼望去，似乎是无边的沙，灰蒙蒙地和天上的星光揉和在一起。感到有一种神秘在这滩地的什么地方释放着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 很喜欢在这无人的夜，在这寂静的荒滩上漫无目的地转悠,没有路的约束，也无须担心方向错误。有研究说，在这种状态下，人是走不出直线的，会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在一定范围内转圈。这也许是一种人生的暗示。人为什么总要刻意地给自己设计出很多目标，不懈地奔去，奔得很苦、奔得很累，到头来却发现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夜风从河道那边吹来，夏的燥热在清凉里退去。那风带点水的味道，有些鱼腥。白天溜达岸边时，曾看到成群结队的白鱼条在浅水处游动，忍不住就脱鞋下水。但白手捉鱼，谈何容易，那些小东西精的很呢。刚蹑脚蹑手地过去，它们吱溜一下，甩出一个小小的水花，然后一个轻巧地转身便潜入水中无了踪影。刚要转身离去，它们却又从深水处浮现出来，摇摆着尾巴，像是在逗你玩，又像是在笑你无能。 羡慕为鱼真好，人怎么就不能像鱼那样自在呢。在这夜色掩盖的河流里，鱼儿们在睡觉呢？还是仍在水族的世界里不倦地畅游？我走在这无人的摊地里，是否也是一条夜游的鱼呢？ 周围没有一丝动静，脚踩在柔软的沙粒上没有一点声响，静寂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甚至可以感觉到血在周身流淌的循环。猛然的，从对岸村庄里传来几声狗叫，很清晰地在滩地里打了个转就又消失了。这时候，月亮已经静悄悄地从黑漆漆的村庄后边升起来了。 初生的月亮，又圆又大，像是老家村头那古老的碾盘。先是露出半个黄黄的红红的脸庞，犹如古典少女羞羞答答的模样。透过镜一样的光泽，可以清楚地看到，村庄的一棵什么树的枝杈像剪影一样被衬托出来。然后，月亮就越爬越高了，越来越亮了，等到完全变得明朗起来的时候，模糊的滩地在月光的照耀下显露出了他本来的阔大。这才发现，原来不远处就是那条小河。 小河轻弹着舒缓地夜曲，专注地赶着自己的路，好像并不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不在意岸上站着的我，不在意那天上的月亮。这一切似乎都干扰不了他奔去的执着。看小河日夜奔流的匆忙，他的目标该是大海吗？然而，我呢，却在这迷离的月色里独自徘徊。 走近了才看到，那小河湾里也有一个月亮呢，在波光粼粼的闪烁里似沉似浮，摇摇晃晃，好象在以很生动而又妩媚地表情和我打招呼。于是，一首古诗便从心里涌出：“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 诗想起来了，却怎么记不起诗人是谁。人家把如此美妙的诗句留下，却忘了人家的名字。当年的作者是否也像我此时一样，在古时候的某一个月夜的河边，于流水明月之间情随景生，如此佳句便偶尔得之。这就又想起了，“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这倒记得了，是李白的《把酒问月》。 谁说古人已远去，君不见，妙语佳句在身边。 月亮光泽由黄变白的时候，千亩滩地就完全皎洁一片了。摇曳的苇丛，起伏的沙丘，弯曲的河道、远处的树林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人沐浴着月的明朗，似乎整个身心也被月光照耀得通透光明。 七月的滩地，水草已颇为丰肥。转过一处未曾吐絮的苇丛，惊喜发现河道回转的浅水湾处竟有一群月夜觅食的白鹤。 天啊！这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妙邂逅。月光闪烁的水面上，鹤群那白色的羽体与泻如银汁的月光交融一片，哪里还能分得清有多少只呢。 有的在回颈张望，有的在低头啄水，有的在低飞追戏，有的在相依相偎卿卿我我。动则轻盈优美，静则亭亭玉立，或静或动，神采各异。更有轻纱似的水雾缭绕其间，虚无缥缈，如梦如幻，这是九天仙女下凡吗？ 我悄悄移动脚步，想更接近一些，然而它们对我却有着高度警惕，它们拒绝了。只听一声鹤鸣，便先后振翅而起，向远处飞去，很快就消失在天色与滩地相连的朦胧之中。白鹤飞去的姿势美轮美奂，那美妙就像是敦煌石壁上的翩翩飞天。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痴了。 此时月挂中天，滩地明朗如洗，身前身后尽是白花花的沙地。便想躺下来，舒舒展展地， 反正无需担心不雅。人是否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完全回归自己。卸掉白天的面具，把人前戒备地心胸敞开，把一切离不了的又很让人讨厌的装模作样的虚伪通通仍得远远的。 躺下来，立刻感到了沙的温柔问候。开始有些许温热，那是白天太阳留下的眷恋。一会儿，凉意悄然升起，那才是沙的真实。沙是什么呢？应该是石的微粒吧。石从它坚硬、冷酷的外表里走出来，还原了它内心的柔弱和温存。 仰面朝天，就看到了月亮，银盘一样的月亮在深邃碧蓝的天空上对着我微笑。我无雅兴像古人那样望月吟哦，也无浪漫去遥想琼楼玉阁里嫦娥的寂寞。我还在想着刚才那群不期而遇的月下娇鹤。面对如此冰清玉洁的人间仙子，看来凡夫俗人一个的我，只能是远观而不可近前了，不免为刚才的鲁莽惊动而后悔不已。鹤们飞向了哪里呢？它们是否还会去而复返呢？ 我没有丝毫恶意啊，然而，鹤们不相信人类。虽然是短暂的偶遇却给我心中留下了永恒的美丽。 水草丛中，有虫儿在啁啁啾啾地哼唱着一只抒情曲子。有流萤三两只，忽高忽低随风飘过，似乎是一组月光下跳动的乐符。迷离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鹤，抖动几下洁白的羽毛，振翅而起。月影明媚中，在静谧澄澈的夜空里，在清凉明净的滩地上，向着鹤群消失的远方追去。 1998年7月于曹集奶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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