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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学时代|传说

 360化学 2017-01-16



作者简介  

卫天成,1992年生,《ONE·一个》编辑,青年作家,新锐编剧。



吃在位育,玩在南模,死在上中。”在上海的每一所中学,几乎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它成为初三学生中考填志愿时的参考要素之一。现实却与传说大相径庭。

 

每次跑进位育中学的食堂,那些菜品像是熬了好几个夜晚,奄奄一息地躺在不锈钢盆子里。食堂阿姨不耐烦地催促我点菜,我只好硬着头皮胡乱一指。眼前的餐盘恰如施暴后的现场,一荤两素凌乱地摆放着,韭菜里夹杂着海带丝,炸鸡腿里混着海带丝的汤汁,几根韭菜入侵白米饭,我完全没有胃口。怀着糟糕的心情应付一顿潦草且难以下咽的午饭,变成我的高中生活中一件最痛苦的事。

 

在这种低色彩饱和度的画面里,Yuki的出现就像是浓墨重彩。她自顾自地挨着我坐了下来。

 

听说食堂被承包了。不巧啊,被我们赶上了。”Yuki耸耸肩,说,“以前学校自己负责伙食的时候,食堂就跟天堂一样:早饭有热气腾腾的生煎包,一咬就会有汁水滋出来;午饭的菜色也丰富,一块炸猪排比人的脸还要大,外脆里嫩,还有大块的红烧肉和超级入味的酱鸭;晚上还有夜宵呢,不仅有小馄饨和鸡翅,还有烧烤!”

 

我望了望食堂窗口上方那些褪色的如同遗像一样的菜品图片,咽了咽口水。在Yuki诱人的描述里,我们很快乐地扒完了那顿难吃的午餐。

 

那是我第二次和Yuki聊天。我早就听说过她,她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漂亮、不穿校服、化浓妆、翘课、出入夜店,据说换男朋友如流水,每一个被她甩掉的男生都心痛欲绝……以至于第一次凝视着她那双天真的大眼睛的时候,我很难将传说中她的“劣迹”和她人畜无害的面貌联系起来。

 

那是在高二那年的新年晚会上,看台的座位是高三学生的福利,我们则席地而坐。

 

这位同学,挪过去一点儿好吗?”

 

噢。”

 

我叫Yuki。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就是Yuki啊!久仰久仰!我叫卫天成。”

 

哈哈哈,你就是那个会写小说的才子啊!久仰久仰!”

 

她好像对谁都了如指掌。我们第二次见面之后不久,她在人人网上给我留言:“喂,听说你是你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啊,以后放学后帮我补习数学吧。”我想象着她扑闪着齐刘海之下的大眼睛对我说话,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如同接受邀请一般。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危险的挑战。

 

我拿着96分的试卷去找她。她在操场看台的最高处等我。传说我们中学有全市最大的操场,那么大的操场、那么广阔的看台,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有两个学生正在补习数学。“为什么要来操场补习啊!去图书馆不行吗?”我问她。“不行。会被人误会的。”她回答。我表示理解,然而,她的担忧恰恰给这场约见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随即,她从书包里翻出试卷,递给我看—刚过及格线,她一脸懊丧又求知若渴的表情。想起传言中她那些可怕的行径,我越发觉得她变成了摆在我眼前的一道最难解的大题。我们就在腿上摆了几本很厚的课本,把试卷铺开。我尽可能详细地把解题过程写在空白处,这个过程无疑是某种持续的心理暗示,给自己信心,为自己打气,以免自己露怯。她侧着脑袋,越来越跟不上我的思路,我才重拾些许优越感,就好像一个冒险者确信自己有能力征服危机四伏的森林。此时她变成了一个平淡无奇的笨女孩:她让我重复地讲解一道很简单的题,我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她好像也察觉到了,终于勉强点头表示已经理解了。

 

但我意想不到的是,当我正在整理课本、试卷和稿纸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凑近,吻了我,然后用不服输的语气对我说:“你不亏吧。”尽管我的初吻在这之前就献出去了,但我还是蒙了,又很意犹未尽地看着她。“我先走,你过一会儿再走。”她不容分说地留给我一个背影。那天的夕阳美极了。

 

我重新沉湎于探险的乐趣,在操场看台帮她补习数学成为每周的惯例。很快,关于我们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我的女同学们纷纷表示痛心疾首:“卫天成,你怎么跟那种女生走得这么近!”她们嫌弃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棵被猪拱过的白菜一样。校园的流言蜚语具有病毒一般的传染性,在那些添油加醋的说法里,17岁的我被描述成“一个情场老手”“一个拈花惹草的男生”。依照大家的成见,一个会写小说的文艺青年,要多花心就能有多花心。而我和Yuki在一起,简直就是同流合污。

 

我们的感情不负期待地升温,亲密的相处将所有传言的面具褪去。Yuki的成绩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只有我知道,她那些骇人听闻的劣迹背后,隐藏着多少笨拙的努力。我们也发现了彼此身上更多的闪光点。她带我翻进天文台看满天繁星,躲在后门吃从栏杆缝里塞进来的外卖。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她在隔壁小区的花园里摆上了心形蜡烛对我表白。她总是不守规矩、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恣意妄为。这些特质如同钥匙一般,打开我四肢的镣铐,把我从规章的束缚里解脱出来,让我去感受青春的酣畅淋漓。我原先还觉得惴惴不安,但随着这些刺激而浪漫的经历不断增多,我发现这个充斥着那么多按部就班的生命的校园,简直就是一个反乌托邦的存在。而我和Yuki——在众人眼中离经叛道的一对,就成了真正掌握真理和秘密的人。我们渐入佳境,对探索和挑战乐此不疲。

 

Yuki把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学校边上的小树林。

 

位育中学地处阴气聚集之地。据说,学校本身就建在坟地上,南面毗邻着一个烈士陵园,北面就与这片小树林相接,从学校大门边上的小道进入,穿过小树林,即可通往临近的公路,是一条捷径。但是,小树林中既没有路灯,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路,一到夜晚,就伸手不见五指,劫财、劫色的事件屡有发生,因此,老师们不断警告我们那里是危险的禁区。这片树林虽小,但若不熟悉地形,就很容易迷失在鬼打墙一般的树丛之中,半天都绕不出来。不仅如此,刚进学校,我们就听闻了一个可怕的传说:前两年,曾有一个深夜回家的女人在树林里被奸杀、分尸,她的四肢散落在周边,头颅则在树丛之间被找到。夜幕降临,身处小树林里的人,时常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甚至有人亲眼见过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这个传说无疑给幽暗的小树林增添了更多阴森、恐怖的氛围。

 

出于强烈的好奇,在某个周末返校的夜晚,我们决定去一探究竟。在这之前,我只会在路过时向小树林张望,Yuki的陪伴终于给了我进入小树林的勇气。我们怀着完成某种仪式般的心情,在彼此的见证下,郑重地走了进去。迎接我们的是萧萧的阴风和簌簌作响的树木。真的漆黑一片,我们只能隐约辨认树木的轮廓,它们相互交叠在一起,如同暗影中的魑魅魍魉,我们甚至没有办法看清彼此的神情,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偶尔会有摩托车疾驶而过,为我们短暂地照亮前方充满泥泞和坎坷的路。我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在传说中的案发现场摸索而行,只有彼此的体温通过掌心传递着继续冒险的勇气。我们不可避免地绕了些路,终于抵达另一端的公路。我们在温暖的路灯下相视而笑,内心竟然洋溢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感动。

 

此后,我们还不甘心地进去了几次,最终不过发现了一个无人看守的警卫岗亭,几对在黑暗处亲热的情侣,还有几个可疑的黑色垃圾袋—里面装的只是垃圾。传说中的女人的哭声和她血淋淋的身影,无非都是胡编乱造。我们很扫兴,就像观看了一遍重放的《走近科学》。

 

但是Yuki总是擅长带给我新奇感。后来,她带我去了学校创始校长的衣冠冢,那是学校里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她言之凿凿:“传说只要情侣在老校长的衣冠冢前跪拜三次,他们的爱情就可以天长地久。”我们虔诚地照做了,当时我坚信我们的故事一定会流传下去,成为一段佳话。再后来,故事无足为奇,我们也和其他小情侣一样不争气地分手了,一如我们经历的所有传说一样,经不起考验。

 

有一次,我们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叙旧,提及当年干的傻事,我哈哈大笑,说:“这么蠢的传说,你还真相信啊?”Yuki不服输地说:“本来就是我瞎编的,你才蠢呢!”我当时觉得,内心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怎么说呢,只恨自己当时年纪小,不懂她小小花招背后的一片温柔。(《读者·校园版》2017年第3期)


《读者·校园版》

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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