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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诗人联展 | 叶美

 瀞舒凝兰 2017-01-17



叶美


叶美,2004年开始诗歌写作,2015年出版诗集《周年》,译著《伊萨谷》(米沃什著)待出。



 叶美的诗 · 代表作 


照片

 

坐在相片里的人

在前往海滨大道的路上

海在窗口外微微发甜

一对情侣,退缩,肃穆,独立

在时间之核的左侧,

突然变得腥咸

伸出的食指

冲破了屏障

那一刻,我们是自由的吧

必是用心顶住这身体

从不指望一个婴儿

开脱自己未来的形象

她,仅一半来自梦境

是三分之一

她需要一件宽大的事件

将自己置身其中。

 

 

中立

 

这海岛隐喻她的世界

却逢人虚构了

她和她的热带生活,

周身披挂着暮色和棕榈

高大的橡树

处在热力的漩涡

我们在此        

谈论它,已沦为

一种想象,词语

极具有粘稠的性质

心说:太暴露了呀

那些浪漫的情愫都不值得了吗

是的,我说,是的

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恰好

是两个反义词:正与反

告别了模仿他人的年代

我一下子落入中年,

是假成熟。突然我们不再是

谁的邻居,在电梯间里

汇合成一股下降的中立。

 

 

晨雨

 

晨雨,看起来像厚重的白雾

占据了整个三月

它水淋淋的枝条在告知:

时间是回溯性的

日子重复,重复

像布谷鸟的叫声

新的隔阂

在我们之间,别具一格

造就完整的个体

也造就冷漠

最终都抵挡不住求生的欲念

这每时每刻时间里燃烧的火焰

是雨水里的塔尖。


 

在精神病院

 

我在精神病院做陪护的一个月
晦暗,呜嗷,是你的颜色和声响
蓝色窗帘和绿漆油亮的铁栅栏外
分不清是哪一年又哪一天
白天静默的群楼夜晚会亮起航空警示灯
闪灭着一个人的心跳
在这里,天主教,基督教
伊斯兰教堂,挤在磅礴的高高群楼间
它们谦卑的寂静沉睡着

而这些被幻象击中,戳穿的人

龟缩在白病服的虚弱里

等待着被黎明叫醒

鞭炮的鱼雷声震响着窗

我们要在这新年的时刻学习虚空。

 

 

周年

 

走进去,这是痛苦迷途的旋涡

六月的阳光像猛烈挥舞的手臂

太阳的热力透过铝合金窗照耀你和你的遗体

无所顾忌的白脸

你就躲在那儿,像个接受检验的样品

蓝色的中山装裹着你的身体,

我想象灵魂如何将那蓝色溶入,

体内,并跳出火焰,

那几束火焰将悬挂起我哀求的脸

一周年,两周年,八周年

永恒的周年和炼炉的黑烟。

 

 叶美的诗 · 近作 


昨天我们的未来被一片湖泊占领

昨天我们的未来被一片湖泊占领
先于始料未及,借助玩笑中的认真
我们已相互停止了对方,只保全一个
虚幻的形象任其增长,所有过往
都在压缩,凋零,对孤独的忠心
掏空了合体的热情,所以叹息和唏嘘
不必,当缺失了被对方照见的渴望
我请自己想想,真的不必,一定要相信
我们确是彼此身上掉落的一块镜子
既然雾霾已经开始救世界于水火
崩塌的信心就能强大到使人免于罹难
争辩不必,没有事实能够被真正洗涤
真的不是有呼告就有许我应答的满意
可是临界水火的人,一定要懂得借助的效力

懂得永远想象力还将再次冉冉升起

崭新着的我,最终懂得真实永远是被幻想赋予



抵挡都是对自己的乘人之危,痛苦也是明亮的


需要从痛苦中获得平静
因为痛苦是无声息的,没有形状
它摧毁,颠覆,覆灭,剔除一切喜乐
它需要被承受,吞吃,而不是忘却
直至意识被打乱,自我被删除
防备,抵挡都是对自己的乘人之危,
痛苦也是明亮的,也如阳光般温暖
心灵被带领各处漫游,扩展至无限
所以只需承受,接住,被俘获
勇敢地抓住它,让平凡每一天都囹圄进
正式的弥留,让天堂之路就此敞开
在心理,在血液里,在身体器官里
只要行在其中走,大地上每条道路
都会宽广,每条河流都会恒久
所以被痛苦就是正在被它度一切苦乐
当你发现你的生活正在堕落,坍塌
你要把全部时间放在刀刃上,去加重
紧张,无序的你,取消怒斥,粗暴的你
痛苦对谁都不故意伤害,都不努力慈悲
天啊就救赎而言,痛苦只是痛苦情愿
把自己施舍出去,攥取信任的伟大存在

 

 

出门不过想要感知拥挤中的激动人心


总是预设未知见面会有恢弘的启迪
因为新人新物,会带你进入梦境般的迷离
我,现代人啊,每次睡前都应该揣满动机
将自我规训,自我禁欲的限度降至最低
然后想象第二天,地铁会带你远离肃穆的乡村
你不是狄金森,但你总可以是半个茨维塔耶娃
你总可以拥有她莫斯科一样五彩的北京

人啊,不能向任何人索取一种免费的爱

出门不过想要感知拥挤中的激动人心
你不是普拉斯,但你总可以是半个阿赫马托娃
高贵自己的眉眼,在陌生中隐秘突围掉心虚
总有昨天前的一天,午餐丰盛里一份如火的情谊
短暂的畅谈竟能短暂忘却人人刍狗的真知
竟有一份混沌的思想和借此激情表达的发生
你不是塞克斯顿,但你也一定不必是希姆博尔斯卡
你可以豆瓣,自由结识王国里的每位神经病
好让密室封闭每一天,也能在现实背面爱人如爱己



给丰雷


当半路接到召唤
公交车正坚定地堵在它的迟疑里
人的对抗从来不及它的决心
接受着的教育是正身处一种岌岌可危
当声音送出一份请帖,灰蒙的窗外
事物转瞬不再变幻前一秒的荒诞
来,来吧,你说,我和我们等你
我开始被温暖着宽宏里的舍己
当我高速朝向你,千百秒分解丝丝牵绊
导航里有你红色的守望,为我定位出
一份友情的风向标,绝妙的中午啊
一座山带着雾霾的面具在向我靠近
裸露的岩石脊背都在假装扮演平静
可是恐惧也会袭来,当你随你的信号中断
当我拨通了三次无应答,司机也对着
熄灭的屏幕说,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朋友啊

哦不,不,没有什么事件不具有诠释的属性

当我站稳在村口,当我来到半山腰的宽阔空旷

阳光白色如风景之上的塑料薄膜

我欢喜,我简直不能容忍,

这生动何曾不是对我们自己渺小的宣战



可旧时代的崭新胡同,已经准备了一份久别的相逢,何患无真爱


没有几次晴朗的恩赐

能带你出城西游

梦里也欢喜着清晨

在睡醒前来临的狂风

霾虽未散尽

可旧时代的崭新胡同

已经准备了一份久别的相逢

何患无真爱

虽然在你进入南锣鼓巷

总有一个声音在借人的声音说

此路暂时不通啊,此路暂且狭窄

可是当你进入南锣鼓巷

当你被牵扯进一种反向的柳暗花明

一定要戒骄戒躁,因为先行者

都曾经有过曲折与跌宕的试命

一定要相信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迷路不应该是弱智的终身见证

所以如果胡同再多坚持

一秒假象,你也不会真就

被陷入永恒的大错特错

慌张的你,也再绝不会把路看做是

感受存在的坚固对象

所以当你终于看见《好食好色》

你呀,你呀,竟然对此质疑的谬见

从此心知肚明,从此不仅振臂欢呼

还要一意孤行




 / 叶美的诗 · 评论 / 



《周年》 |  苏晗

 

如果说当代文学史上,作为共同体的“女性诗歌”还继续成立——也就是说,还有讨论的必要——其中不难辩认出一些更为沉稳、自省的语调。她们求助针一般的敏感与洞见,不惮以自信自勇说出;对主流的诗学讨论不完全信任,自有一条绵绵若存的血脉,如果非要作出概括,便是:诚实于个人知觉(不仅仅是“女性的”),含纳对社会、时空、自我结构的综合审视;语言上,更信任谣曲式的音调与表意节奏,戏剧化的应用多撷取情景,轮番播演主人公的内心情调。其中,就包括本文论及的叶美。


正如我很难否认自己对于女性诗人的偏爱(我甚至怀疑,其中一些隐秘情绪是唯在女诗人中间才得到有效分享的),我阅读叶美的诗歌,也时常感到隐藏在女性生活之下的锐利与危险。第一卷,主要关于女性角色与死亡主题。后者,似乎不同于经典的女性“死亡”的咒语形式(它常常将死亡叙述为从女性身体内召唤而出的“黑暗”部分),更多包含作者对记忆的处理——他者的、属于过去并耐性呈现的。  如《悼父亲》:


     非常偶然地
     今天下午我又遇见了他,
     坐在图书馆二楼大厅的木椅上。
     窗外,太阳点燃的紫丁香
     聚集起九月全部的香气。
     这个前所未有的下午,飞快的云朵
     一闪而过,死亡般细嫩,柔软。


也许因为亲历太多家人的逝去,死亡在叶美的诗歌里是具体而生动的。作用于成年的认知,它较少原型上的抽象意义,而具有伤口的尖锐触感,如同梦回。在《女人一组》、《女友》等诗作中,我们也能在这些女性对象身上,发现“挖去一勺”的状态:作者几乎以精神分析的灵敏度碰触女性的情感状况。在《尘世》一卷,女性主题的书写出现变化。作者不再潜入式地挖掘女性的内心部分,而将她们置于“尘世”的混沌结构:

     她需要一件宽大的事件
     将自己置身其中。
             (《照片》)


与之相应,那被挖去的一勺仿佛重新长出,用马雁的一个比喻,从一个符号,“长出一张象牙似的脸”。在这些诗作中,更多触及女性作为劳动者、家庭主妇、女孩.....的多种样貌,或许因为生活状态的改变,纵深的探察被萦绕的描写代替,外景营造出持续的气压,与女主人公保持在安全的张力氛围。《尘世》也是我最喜欢的一辑,我喜欢叶美展示的图像,以及图像中各层次的暧昧和将发未发的攻势(“画”、“照片”也是叶美常涉及的隐喻),它们或藏于人物的站位关系(如《素描图》),或在女主人公的“穿行”中被拒斥或消化。这一《周年》,作者写:

     向前,宽恕降生
     再向前,去赞扬万物里的永生


于是,反讽的语调融进一丝赞颂或祈祷,它并不要求拯救哪怕安慰,而代表一种宽怀的视角,作为自我的提醒,再一次加大张力的韧度,也是在这些关系中,交织的层次、混杂的情感得以展开,“沉默与嚎叫/相互之间/应形成一种伟大的默契。”(《这海岛隐喻她的世界》)这里,可以照录下《山羊》,即使仅为了分享:

     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应该有一只山羊
     它应该是小的,柔顺,有一双上帝一样的目光
     它会走失,正如她或他有时出走
     满怀愤怒,分道扬镳的冲动
     但她他最终会回来
     因为那山羊也会回来

     他们将继续着修缮房屋的计划
     继续想着更换地板,对哪种颜色举棋不定
     也将继续平凡日子里的争吵

     但因为山羊,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了最终的和解
     使出走最终成为一场爱的仪式
     使内心生长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爱
     一种满足,照亮渊面的未来
     一种清除情感淤泥的阀门


这首诗所用的词汇多是“神化”后的,不管是有神圣含义的“山羊”,还是“柔顺”、“上帝”、“走失”、“修缮”、“仪式”、“生长”、“渊面”,配合整齐的叙述的语调,使诗歌带上类似誓词的意味。有趣的是,它表达的又是充分世俗的情感,是男女之间的琐事、争吵、和好。“山羊”所携带的神秘性,成了爱与默契的象征——而爱,本身就是神秘。


《事态图》的安排同样巧妙。作者白描出海滩上几个陌生人,彼此隔绝而沉默,又仿佛互相勾连(这让我想到里尔克对毕加索《马戏团》的观察)。最后,出现了一个揭穿皇帝新衣的孩子角色:

      海这时闻起来暧昧
      海这时有了爱情兼色情的味道


我们方能感触诗歌营造的磁场,夫妻与空的啤酒瓶、埋在沙子中的女友、拿公文包的沉默男人......他们同时出现在作者的“沙滩”上,也就产生关联的可能。而正是这样的状态,合乎人与人之间的紧张与交流的渴望,也合乎东海沙滩黏湿而暧昧的潮气。
第三集,可以看作对第一集的呼应。作者重新触碰“伤口”性质的记忆主题,但对“记忆”本身的反思已多过单纯的“召回”。《手与路:关于被篡改的词之记忆》,当下乃至未来的写作视角加入,使往事的回溯同样成为对写作的反思:“所有的诗句已完成,何时我们才能坐进迟暮之年?”(《此刻》)如果说第一卷的姿态是“俯身就火”,是凑近了体验;那么第三卷,作者则聚焦重写记忆的当下,让光影到来,“像是递给我河流的钥匙”(《送别》)。这样,当她向晚辈叙述“那时我是白色的”(《给一若》),当电话那头听到童年的“小女孩”(《家庭电话》),过去之“我”其实被一遍遍客观化了。这种客观化在《肖像画》一诗中有更具体的造型:

     她在夜晚抵达我的床边,
     朝我伸出一只我母亲的手臂。
     她的清晨从午夜开始,
     她苏醒,
     我正提篮从小市场买菜归家。
     不家务的某些时辰,
     她就催促我双手翻动里尔克,
     窥觑出一个大天使。
     她说她找到了我弄丢母亲的五只鸭子,
     而我现在是她终究短发齐肩的某一日。
     若我浑身沾满肉和蔬菜,
     她叫我怎样把盘中事物看成石头。
     她整日坐在桌边,
     让我在她旁边日益消瘦,
     我在阳光中注视她,
     她就观看我童年的平原落日。

这里,“我”与“她”仿佛作者的两个分身,或者说,就是过去与现在的自己。时间关系被完全空间化,如何认识自己、提醒自己,前往更好生活,变成了一幕和谐的、充分戏剧的场景。萨义德指出,事物的开端常常是心智有意图的建构,是颠倒时间的重新叙述。叶美很清楚这种建构,但并不追求某种完整逻辑带来的虚假意义,她尊重这样的消逝,在当下的“身体”上,探测它们的痕迹。

在叶美的诗歌中,可以看到感觉与智性互相的矫正与调和,其中一些关节,美好而幽微,也是我作为女性读者直接感受到的。或许在诗歌的领域,“女性自觉”同样含带一种政治立场,包括平权的诉求。但这种困境与诗歌的普遍困境没有本质的不同,也就是说,对于女性诗人共同面对的压力,进入到写作,只可能以个人的形态得到决定与处理,这种情况下,诗意的运行往往更加萦回而波折,也更加艰难。至少《周年》中的许多诗,是无愧于这样的考验的。





《青春》有约

重磅推出中国“80后诗歌联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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