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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货币体系成熟以前的时代，一个国家的铸币想要成为世界货币，必须具备两类基本条件，其一是国运昌盛信用良好，其二是铸币形制稳定数量巨大且铸造时间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西班牙，很不幸地，是欧洲最不具备以上两个条件的国家之一。 然而在1492年，历史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这一年意大利热那亚人哥伦布在出海寻找日本的航行中为西班牙“发现”了新大陆，同一时间，西班牙攻陷了摩尔人最后的据点格拉纳达王国，将伊比利亚半岛统一在天主教的政权之下。下图为当时的西班牙国王和女王，阿拉贡的费尔南多与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尔（当时的西班牙实行二元君主制，本质上只是两国联姻，这为日后民族分裂主义埋下了伏笔）。 总之，1492年之后的西班牙算是满足了上面说的第一类条件，而第二类条件则是日后依靠西属美洲殖民地丰富的白银矿藏实现的。 西班牙殖民地铸造的银元源源不断地从美洲大陆流向欧洲和亚洲，这一切都可以追溯到1536年，这一年新西班牙总督区（墨西哥）建立了新世界第一个造币厂（也就是现在的墨西哥造币厂，下图）。从历史的角度回头看，1536年在当时还很落后的美洲大陆发生的这一件小事，却是影响后世格局的重要时间点。 在具体列举新西班牙铸币版式之前，请先允许猫眼简单介绍一下历史背景。 西班牙人当初来到中南美洲的时候，当地有三股主要力量，分别是以现在墨西哥中部为中心的阿兹特克帝国，以危地马拉为中心辐射了周边地区的玛雅人，和以秘鲁为中心的印加帝国。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征服阿兹特克人建立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故事。 历史书上讲到西班牙人殖民美洲，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依靠坚船利炮和强大的军事力量实现的，而事实上却不然。阿兹特克人大约从14世纪开始在中南墨西哥建立了强大的政权，而西班牙人在当时落后的海运条件下仅能从本土运送有限的兵源，加上15世纪末16世纪初欧洲正被意大利战争搅得不得安宁，西班牙人更不可能将最精英的部队送往当时还没有什么重要性的新世界。 这里不得不提一款经典的游戏，叫做《帝国时代2》，这部游戏对于世界历史的总结在很多方面都非常优秀，如果这部游戏玩得熟，那么一定不会不晓得西班牙有一种叫做“征服者”（Conquistador，就是帝国时代2里西班牙城堡里出来的那种枪骑兵）的兵种。历史上帮助西班牙开拓海外殖民地的正是这帮所谓的“征服者”。 用比较通俗的话来概括，所谓“征服者”就是当时欧洲的探险家和投机者们召集一批匪徒乡勇，整编之后来到新世界。他们在名义上属于西班牙政府的雇佣军，他们去新世界的名义是传播天主教，但实际上大家只是互相利用心照不宣：征服者出发前通常需要跟王室签订协议，王室提供装备和船只，而征服者们将抢得的财富与王室平分，随行“传播上帝福音”的僧侣负责监督和记账……对各方面来说都是一笔童叟无欺的好买卖。 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看出这群暴徒的真面目。1492年发现新大陆之后，只过了短短50年，人数少装备差的西班牙征服者们已经灭亡了环加勒比海的三个大帝国和无数大小印第安部落，这样的高效率跟后来在尼德兰连吃败仗的西班牙正规军形成了鲜明对比。原因很简单，征服者吃的是提成，而正规军吃的是俸禄，两者的动力不可同日而语。 总之，1519年，西班牙人准备妥当，与阿兹特克帝国开战。当时的西班牙人乘13只双桅帆船渡海而来，可参与战斗的人员包括约100名骑兵和1000人左右的步兵队，一共只装备了六门火炮，而他们的对手阿兹特克帝国拥兵30万。就算阿兹特克人装备再差，西班牙人想征服他们也绝对没戏。
不过强大的民族一般强大的不只是科技和军力。班超当年能够在西域纵横捭阖，就不是依靠军事优势，日本侵华，华北汉奸伪军比日军还多。离间和各个击破是瓦解对手非常有效的手段，而当时的西班牙人也深谙此道。 当时的阿兹特克帝国只是一个政治联盟，皇帝虽然有共主之名，但各个部落依然有自己的统帅。中央政府每年接受朝贡，但并不能调配所有的资源。西班牙人很快找到了帝国的裂痕，与一些比较强大的印第安部落结盟，这些部落为他们提供了10至20万人的兵源。双方合力，在1521年攻陷了阿兹特克都城特诺奇提特兰，征服了阿兹特克帝国。
1521年之后，西班牙人将征服的原阿兹特克帝国改名为“新西班牙”，然后继续向北拓展，在1535年，经由西班牙王室授权，新西班牙总督区建立。同年总督区开始行使铸币权，兴建造币厂，次年铸造了美洲第一枚西班牙银币。
在16世纪，欧洲大部分地区依然使用比较原始的捶打方式铸币，西班牙本土也要等到1586年塞戈维亚造币厂引进水轮碾压机后才正式进入机制币时代（请参见本系列第一期），更别提新世界了。今天我们就来讲讲新西班牙总督区早期手工锤制币的历史。下图为16世纪西班牙本土铸造的金埃斯库多锤制币。
相对于西班牙在美洲的其他殖民地，墨西哥造币厂铸币的版式变迁比较简单，主要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铸造锤制双柱银币，第二阶段铸造锤制十字银币，第三阶段铸造双柱机制币，第四阶段铸造人像机制币。本期我们来介绍前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双柱银币的始祖，新世界的第一批锤制币 传说中，赫拉克勒斯（即海格力斯）用自己的神力将地中海西端的阿特拉斯山脉一分为二，打通了地中海和大西洋，在打开的这扇门的两侧各立了一个柱子，柱子上写着“此处之外再无一物”（Non Plus Ultra）。古代欧洲人一直相信船自地中海驶出直布罗陀海峡（即海格力斯的双柱）之后就会进入无穷无尽的大西洋，永远航行没有终点。
然而随着新大陆的发现，人们认识到事实并非传说中那样。西班牙建立起美洲殖民地时正值卡洛斯一世（同时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与其母亲胡安娜女王共治的时代，于是卡洛斯在自己的私人纹章上使用了海格力斯双柱，但将传说中铭文的“Non”（拉丁文“没有”）去掉，改为“Plus Ultra”，意味海外另有一片天地。
上文提过，西班牙征服者来到美洲依据的是与国王的契约，作为回报，美洲殖民地必须与王室共享获取的土地与财富。所以在1536年，墨西哥第一任总铸币师弗朗西斯科·德·吕康（Francisco del Rincón，1536-1538年在任）在新西班牙总督区铸币上使用了卡洛斯一世国王私人纹章中的双柱图案，这个经典的设计从此开始。
1，早期双柱锤制币（1536-1542年） 这个时期铸币技术非常不成熟，雕刻师仍然在探索中，模具制作相对粗糙，图案也不十分精美，这短短6年间从吕康到胡安·古提艾雷斯（1541-1543年在任）共历4位铸币师，所以造型也很不稳定。 下图为1536年开始铸造的早期8里亚尔（极罕见，价值30万美元以上）、4里亚尔、3里亚尔（少见）、2里亚尔（少见）双柱银币，另有1、1/2、1/4里亚尔三种面值。
2，后期双柱锤制币（1542-1571年） 在上面提到的古提艾雷斯在任期间，墨西哥铸币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重新设计的双柱银币造型更加圆润，柱子立体感更强。这一版最具有特色的是在双柱下面加上了波涛图案，成为后世西班牙美洲殖民地铸币竞相模仿的范本。 这一时期没有铸造8里亚尔大型银币，所以只有4、2、1、1/2、1/4里亚尔五种面值（4至1/2里亚尔请见下图），其中4里亚尔有数字面值，2与1里亚尔用双柱间的点数记价，1/2里亚尔以下正面使用卡洛斯与胡安娜的首字母K与I代替盾徽。这一时期共历8位铸币师，设计虽然一直保持一致，但细微版别变化极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第二阶段：十字银币，与本土看齐 王位传到菲利普二世（1556-1598年在位）的时候，西班牙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帝国，其殖民地范围发展到了南美洲腹地。除了本土建立的各大造币厂之外，西班牙在美洲拥有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墨西哥以及秘鲁总督区的波多西（今属玻利维亚）与利马三个大型造币厂。
为了构建一套稳定统一的货币体系，方便庞大的帝国内部贸易，菲利普二世决定统一全西班牙造币厂的钱币设计。这个方案首先在本土造币厂实行，然后又传到了新世界的主要造币厂。下图中标出了16世纪末西班牙的疆域，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诞生。
这种新设计正面为哈布斯堡西班牙王徽，背面为十字分隔的城堡与狮子（分别是组成西班牙的最初的卡斯蒂利亚与莱昂两个王国的纹章）。下图为塞维利亚、托莱多、塞戈维亚三个本土造币厂在16世纪后期铸造的十字银币。
1，前期较精细的十字锤制币（1571-1621年） 虽然历史资料显示，菲利普二世在1570年签署了法令要求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墨西哥造币厂铸行新版银币，但法令究竟何时才漂洋过海抵达墨西哥则无人知晓，我们习惯上且将1571年作为新铸币的开始。 从菲利普二世到菲利普三世（1598-1621年在位）这段时期（也就是16世纪中叶到17世纪初）是西班牙历史上的黄金时期。虽然也有无敌舰队被英国几乎全灭的败绩，但西班牙帝国在这段时间内是名副其实的强大，因此这段时间各个造币厂的铸币也比价精美。这期间墨西哥主要铸造8、4、2、1、1/2里亚尔的银币，不再铸行1/4里亚尔的小银币。所有面值基本版式请见下图。
2，后期粗糙的十字锤制币（1621-1733年） 菲利普三世死后，菲利普四世即位（下图，1621-1665年在位）。此人与我们清朝的乾隆帝有点像，他爱好广泛且品味刁钻，喜爱一切昂贵但对国家毫无益处的东西。他在位期间西班牙深陷尼德兰战争的泥淖不能自拔，军费花钱如流水的同时，国王仍不愿放弃无比奢侈的生活。从父辈接手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却能将其治理得濒临破产，菲利普四世的才能逼近宋徽宗。
这个阶段的西班牙每年军费开支远超政府预算，甚至国债都已经无力偿还，因此不得不加紧从殖民地调拨白银以充国库。这样的背景之下，西班牙统治者已经顾不得银币的美观与否，只要银子足重即可，而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新西班牙总督区造币厂为了赶工，恨不得直接拿银块装船。因此，这一时期的铸币模具不再精雕细刻，打制过程也是敲上徽记即可，对细节毫无要求。以下是一些例子，因为实在不具有观赏性，就不放全套面值的图了。
菲利普四世与其继承人卡洛斯二世死后，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王朝终结。18世纪初的王位继承战争给西班牙带来了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本土对黄金白银的需求更加旺盛，相应的，作为主要出产地的美洲铸币也变得更加粗糙。如果说菲利普四世以前西班牙殖民地铸币工艺与本土还不相上下的话，那么菲利普四世之后的西班牙殖民地铸币简直倒退回了中世纪的水平。 好了，这一期的墨西哥早期铸币就讲到这里。钱币是一个时代最好的见证，我们从钱币上可以了解一个国家不为人知的故事，可以感受到这个国家特定时代最微妙的气氛。所以，研究钱币不仅仅是研究历史，猫眼希望多多分享钱币收藏与研究所获得的知识与乐趣，也欢迎读者多多提出建议，大家共同进步。 题外：猫眼刚从纽约币展归来觉的收获很多，慢慢分享给大家，感谢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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